一
赵瑾收留了一个乞丐进长公主府。
虽说下人们都知道她是个肆意任性的性子,但长公主府这块匾好歹是圣上亲笔题字,赵瑾又是皇家唯一一个公主,就连府内的下人当初进公主府都如同宫中选拔秀女般严苛,那名叫阿狗的乞丐何德何能,竟得了这么大的彩头?
更气人的是,他堂堂模样俊俏的七尺男儿,偏偏是个傻子,天生心智不全,在府里只是白吃白住,下人们嚼舌根了好几天,几日前找了个由头便对阿狗一顿拳打脚踢,偏偏正赶上赵瑾从御林军营回来。
阿狗抱着头滚在地上,突然听到一声退喝,他眯着受伤的眼睛望去,那位位高权重的长公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下人们低着头不敢看她,赵瑾一扯缰绳怒道:“在府门前做这种事,真给我长公主府长脸!”
斜阳晚照,高骑白马一身红衣宫装的她英姿飒爽,盛气凌人。
那是阿狗第一次遇到赵瑾。
二
赵瑾的母妃曾是赵国的一位女将,过去带领全国最精锐的玄甲铁军奔波边疆,自打入宫后,玄甲军便归入御林军。赵瑾虽在宫里长大,可受母妃的熏陶,她自小便习武,及笄独居府邸后更是每日都去御林军报道,尽管是女儿家,却让不少卫兵败倒在她手下。
三日前,赵瑾按照往常一样去御林军营,正好看到有个小乞丐昏倒在府门口,浑身冻疮青紫,衣衫褴褛,蜷缩成了一只小狗模样,正瑟瑟发抖。
不知这个小乞丐是有多大的胆子,竟敢躺在长公主府前不省人事,若要让巡城兵看到,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但恰好赵瑾这日刚得了陛下赐予的西域汗血宝马,一时心悦,便收留了他。
——这是府里下人的说法。
真正的原因是,这个乞丐的脸与某个人的面相有七八分相似,令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天真羞赧同时也不堪回首的过去。爱之深恨之切,她袒护了他,收进府里也是实打实地厌恶。
自从她在众人面前袒护了这个小乞丐后,他便始终黏在赵瑾身边,她在庭院中练剑他就在树后偷看,她在殿内进膳他就蹲在窗口等,她在树下的摇椅下吹风他就扭捏地站在她身边,为她遮阳扇风,怯怯地以自己的方式报恩。
赵瑾看着他的脸,讥诮笑道:“阿狗,你想做我的面首?”
他本没有名字,赵瑾觉得他就像自己是养的一条的犬狗,才赐了他这名。
阿狗慢慢摇头,洗干净后的面庞白净秀逸。和那人如出一辙的眉眼刺痛了赵瑾的眼睛。她几乎一瞬间就掐住了少年纤细的脖颈,将他按到地上,薄袖落于他面庞。
赵瑾倾身暧昧地凑到他耳边,轻笑了声:“你也不配。”
她周身红纱金线,耳垂金饰叮当作响,如同烟霞云雾覆盖。阿狗眼前朦胧,怔怔地点了点头。
赵瑾讨厌阿狗,只是无意识地将曾经别人的影子赌气似地加至在他身上——这她知道。
所以她轻佻地说的那些恶毒的话语,本身并不认真,但话说了便说了,她是长公主,这世间没有她不能辜负的男子。
直到后来的某一日,宁侯府的世子携一箱碧海珊瑚珠和礼单踏上长公主府的大门,礼单上都是价值连城的镶金嵌玉的宝贝,赵瑾冷笑着把礼单撕了个干净:“世子好算盘,独独几件财物便想要本公主的人,你在放屁?”
那世子道:“阿瑾,我对你是真心。”
分明是对她母亲留下的玄甲军是真心。赵瑾柔柔笑开,妩媚眼角挑起:“这可不行,本公主素来有养面首的爱好,府上待宠幸的男子至少也有上百人,他们都说爱我,你又算哪根葱?”
世子咬牙切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梗着脖子道:“只是你故意拒绝我的说辞罢了!”
见他不到黄河心不死,赵瑾对殿门口招了招手:“阿狗,过来。”
他永远都躲在自以为赵瑾看不到的地方,听到她的呼唤,他畏畏缩缩地从门口探出了身子,像被驯养后乖巧的狗一样跪在了地上。
赵瑾走上前,手挑起了他的下巴,柔柔笑道:“你爱不爱我?”
得以于皇家的优良基因,赵瑾皮相生得极美,凤目黛眉,琼鼻樱唇,涂满胭脂的脸更是明艳动人十分,没有一个男人不会对这样的女子说“爱”。
由于呆愣的时间太久,阿狗被一道火辣辣的耳光打翻在地,耳鸣之际只能听到面前的美人又耐心地道了一遍:“你爱不爱我?”
阿狗垂下眼。
他点头。
赵瑾满意地笑了。
三
当晚,阿狗没有再睡进冰冷的柴房,而是躺到了赵瑾的寝殿。
红纱红烛,鸳鸯戏水的好绣相,身下娇媚的女子双臂揽着他的脖颈,慵懒地施舍香吻。
阿狗意识到,他正式成了一条狗,一个卑微的以“爱”为名的奴隶。
他一夜间成了长公主的新欢专宠。
阿狗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赵瑾眼前,自那一夜后,她似乎也没那么厌恶他了,整日与他腻在一起,教他说话,教他写字,教他礼节,甚至教他穿衣束发。
他智力有缺陷,便总是记不住。某次她装作惩罚他的样子要伸手打他,他猛地用手臂抱住脑袋,似乎只有这个动作是不需要教、他最熟练的。赵瑾看着阿狗剧烈颤抖的肩膀,伸到半空中准备打到他身上的手换了方向,轻轻地抚上他的头。
在赵瑾的悉心教导下,他虽不能说清一句完整的话,却会叫“公主殿下”。
他双手端着刚刚沏好的热茶,低下头去,手臂颤巍巍地抬过头顶,端到赵瑾面前。她很欣慰,刚要伸手接过来,阿狗的手剧烈一抖,茶杯倾斜,滚烫的茶水尽数倾倒出来,洒在他的手背上。
阿狗猛然收回手,烫得直掉眼泪,赵瑾皱着眉虽说着责备的话,嘴唇却对着他的烫伤处细心地轻轻吹气,轻柔如三月春风,阿狗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哭出声来,却越憋越委屈,她随手扯来一根草茎,手指灵活地缠绕着,等送到阿狗眼前时,赫然成了一只漂亮匀称的草蝴蝶。
阿狗顿时破涕为笑,接过来反复把玩。于是赵瑾也笑了,她愉悦地吻上他的嘴角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因为你听话、安静,就算哭也没有声音。”赵瑾喟叹一声,抚摸他的脸,“你和那个人很像。”
不只是脸,还有性格、为人,都很像。
她小时候就为之倾心的人,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拒绝了她的爱的人。
赵瑾一直以为阿狗之于她,不过是个要照顾的宠物、排解寂寞的玩物、与那个人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直到赵瑾母妃病逝的那天,皇帝召皇女赵瑾回宫。
她的母妃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军人,身体自是比普通女子强健,只是多年郁结于心,又斗不过生存在后宫的其他宠妃,不出半载她便莫名生了大病,一直拖了十几年,赵瑾没想到与她连最后一眼也没能看见,她没进宫,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顶着皇帝的圣旨,府里人担惊受怕,让阿狗去劝她。
他抱住她,只能傻傻地抱住她,原本面容冷淡的赵瑾一靠上他温暖坚实的胸膛就不禁潸然泪下,她的眼泪划过脸颊,却像是在他心上割了一刀似的,他着了魔一般低头,如细雨丝般落下的轻柔的吻,更像是某种安慰。
她耳朵儿尖浮上一层红,渐渐向更深处蔓延去。
她的假面讥诮又刁蛮,狠毒如蛇蝎,阿狗用温柔的抚慰换来了她的真心。
赵瑾这才知道,阿狗之于她,不再仅仅只是一个替代品。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份原本就扭曲的感情,恰恰是自己苦难的孽祸根源。
宫中依旧如故,母妃的遗体沉睡在棺木里,白绫挂满房间,四下却不见一人。仅仅是一个妃子病逝,当然不值得有人看望。她在灵柩前跪了三天,第四日在这里多出现了一个人,是她不受宠的四皇兄赵幸,他的生母是蛮族公主,与赵国和亲而来,南蛮之人素来不受汉人的待见,赵幸同样备受冷落,只有赵瑾待他亲厚。
赵幸一言不发,也跪在她身边,穿了一身素衣,发上系着白缎。
“恨他们吗?”他许久才问道。
赵瑾看向他,她离开了两年,记忆中本就清秀俊俏的赵幸褪去了年少的青涩,棱角分明的脸愈发地成熟,赵幸看着那灵柩出了神:“娘娘最爱鸟儿,生前曾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令几万敌军闻风丧胆,性情如男儿刚烈,也不失女儿柔情,她最向往自由,入了宫后怎就憋出了病来?这小小的灵柩,又怎能容得下她的英豪壮烈的灵魂呢。”
她低下头默不作声,赵幸捏住她的手腕深深看着她道:“阿瑾,你不恨他们吗?”
赵瑾只觉心里泛起一阵刺骨的寒,她匆忙起身,赵幸的手被猛地打掉,衣袖没能遮住腕子上的伤痕,赵瑾一怔,将他的袖子全部撸起来,手臂上深浅不一狰狞可怖的血痕密密麻麻地被她看到眼底。
赵幸自嘲又无奈地笑道:“看到了么,阿瑾,这就是皇家的人心啊。”
清冷声音犹如冬夜里飘飞的细雪一般微凉:“你母妃虽然逝世,但她曾经一手打造的玄甲兵还在,只要你决定远征,那支军队便只属于你。”
“可我对统兵打仗没有兴趣。你诱我继承我母妃的军权,不过只想让我帮你打下江山助你而已。”
赵幸一直都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女子,有些话他不必说她便懂,于是他也笑了:“若你还是从前那个无欲无求只向往平淡自由的小皇女,我自然劝不动你。”
“可是你不是了,你的心被什么东西牵绊了。”赵幸缓缓站起身,拂了拂衣摆的尘土,低低念出一个名字,“阿狗?”
赵瑾冷笑一声:“皇兄的手伸得真长,居然对我的公主府了如指掌。”
“京城谁人不知,向来水性杨花的长公主殿下突然夜夜专宠于一人,还遣走了府中所有面首。我想不知道都难。”
屋外骤起大雨,狂风卷着尘土肆虐着,被淋湿翅膀的的鸟儿停在树枝上发出似是悲鸣绝望般的叫声。
赵瑾看向它,叹着自己是该如这鸟儿般无所无依,还是该如这尘土般随风而栖呢?
此篇是3万正剧短篇,专栏中《重生女将为后指南》的姐妹篇。
【已完结】《重生女将为后指南》架空古言,女将与皇帝的故事:
好辛身为一代女将,守护她的君王,是她终身的夙愿。
上辈子她死在了自己对他炽热的情意里,结果受命运捉弄,她没重生回自己的儿时,而是重生到那薄情皇帝的身上了!
大臣将她原本死去的身体带到她面前,要求她下旨厚葬时,她其实是拒绝的。
后宫嫔妃争先恐后地来勾引她让她在自己宫里宿一晚时,她其实是害怕的。
大臣们在朝上疯狂各执一词求她决断时,她其实是懵逼的。
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真主居然重生到了她的身体上!他们对调了身体!
她的陛下淡定地让她去替自己上早朝。
亦或者撒娇装可怜哭痛求她安慰,只因为受伤流血。
好辛心里狂吼道:将军肚里能撑船!她不能和陛下一般见识!一定要远离这个恶魔皇帝!
什么?他还要娶她做皇后?!
——这个可以考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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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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