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宋萚知道,这座京城再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如果可以,他想带她离开这个吃人的皇宫,他鼓起勇气说出那些话,可等待他的却是一份不信任的耳光和穿刺他心脏的冰冷眼神。

那眼神他太熟悉了。如毒蛇般地阴,轻而易举地就能扎到人的心缝里,再慢慢搅动、撕裂。

他太过沉默,沉默到掏出真心,向全世界展示,也没人会相信他。

为什么,因为他从来说不出爱。

连自己都不爱的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人。

宋萚自己不会,但阿狗会,于是他抬起头,卑微地哽咽道:“我爱你。”

“啪”的一声脆响,烛火微弱地摇曳着,赵瑾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她颤着的声音:“滚。”

她渐渐笑了,脸上是支离破碎的神情:“你只是一个卑微的暗卫罢了,也配在本公主面前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些话?”

“宋萚,这世界任何一个人都配对我说爱,只有你不配。”

宋萚有千万张假面,他太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沉默着,始终沉默着,波澜不惊的眼眸黯淡无光。

她那一巴掌打掉了他的面具,他最难堪最狼狈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而她只冷笑着说了句:“假面下的你,就是这样的吗?”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而下,宋萚突然有些不认识这个姑娘,可是他明白过来,能让她如此说出口,定是恨极了那个人。

他三次让她爱上自己,也三次让她恨上自己,仿佛也突然懂了,宋萚怎么可能她在一起,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是宋萚这个人,无论换多少张假面,也无法懂得爱。

宋萚慢慢地捡起自己的面具,这倒真是一张假面。

他说道:“保重。”

他离开了,从此便再也没有来过。

皇城倏然初夏飞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鲜血滴在白色的雪地上,似开得血红的梅。

赵瑾望着漫天的飞雪,毫无预兆地打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留下无比清晰的五指红痕。却还不完,另一边又狠狠地落下另一个,一左一右,一右一左,反反复复。

这无数的巴掌声引来了侍女云琦的探视,她哭着跪在地上:“殿下!殿下!别这样对自己啊——”

“殿下!殿下!”她趴上她的膝盖,上气不接下气,“要打就打奴婢吧!您……您是公主啊……”

高高在上的、尊贵的公主。

赵瑾歪了歪头,恍然间意识到这个问题。

是啊,她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刁蛮的公主。曾经她以为全天下都是她的,只要她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无论是物,还是人。

只有宋萚这一个硬石头,不,石头还尚能被滴水而穿。而宋萚呢,她费劲了无数办法,软的硬的,又锤又咬,用尽了这么多年时间,也没啃下他分毫。

她——认栽了。

看起来似乎是她更不近人情,强势又狠毒,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面对宋萚,她简直低微到尘埃里,面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她觉得自己就连跳梁的小丑。

真的太难堪了。

云琦的话还落在耳边:“殿下,世间的好男人还有很多,您怎么就非要在他那里吊死呢,宋萚他……他只不过是个暗卫。”

“是啊……只是个暗卫。”赵瑾自言自语,“可是这世上,再没有和宋萚一样的人了。我认栽了……对了云琦,现在外界到底是什么情况?赵幸真的要逼宫了?”

“……是的殿下。大家都这么传,虽说赵幸他的确狼子野心,但您若一直装傻的话,他也不会对您下死手的……”

赵瑾噗嗤一声笑出来:“傻孩子。”

主仆两人一人跪地,一人坐榻,就这样寂静无声地相对。少顷,赵瑾感到自己膝盖一湿,原是对方的泪打湿了她的衣料。

赵瑾道:“活在皇家,这便是命。老天是平等的,既然让我得到了大多穷苦的人所得不到的荣华富贵,自然就也会让我注定多舛。”

也要注定……去做她必须要做的事。

这夜昏暗,风凉刺如刀。

景王府。

黑衣人的身影矫健如猫,薄面罩覆在半张脸上,于墙头屋顶穿梭。

就在离开王府的一刹那,忽地窜出另一道身影,拳脚疾迅,同样一身漆黑的玄衣,招式虽狠,却不伤那人性命,两人几息之间连斗数十回合。

月渐出。

照亮了那人冰凉反光的面具。

宋萚侧身躲过黑衣人的一掌,身体蓦地向右侧转去,以一个反手将对方桎梏于身下,两人以及其别扭的姿势在墙头暗暗较劲。

最后宋萚道:“阿瑾,东西拿出来吧。”

蒙面的黑衣人冷笑一声,属于女子的轻弱的气音,肃而冷。

她道:“宋萚,你不是特意劝我阻止赵幸吗?这东西本就是属于我的,我来拿回来,你想阻止我?”

“只要你让全天下知道你已经恢复神智,虎符自然还是归你,你若硬要抢走,便是与天下为敌,与赵幸为敌,你……”

一道破劲的飞踢,狡猾地趁宋萚不注意,踢到了他的肩膀!

宋萚生生受下这一击,眼神阴郁:“你真要和我打?”

赵瑾转身越墙而去,被对方拉住身形,两人双双滚落墙下,却也不肯放过对方,仍不忘较量。

赵瑾就想起了当年教武场上,她惨败于这人手下的一幕。

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惨败。

她被他压住双手在背后,抵在墙边,在她怀里摸出灿金的兵符,宋萚问她:“为何一定要来抢?”

赵瑾狠狠地别过头:“反正我落在你手里了,你可以把我送到赵幸那,或许还能将功补过,你的通缉令就能从城墙上被拿下来了吧!”

宋萚眼神一黯,掌下的力气加重,又把她在墙上压了一下:“说实话!”

“行啊宋萚,你已经可以欺负到本公主头上了!”赵瑾挣扎了片刻,讥诮笑道,“我除了抢,别无它法!”

宋萚的音量提高:“你会死的。”

“死?”赵瑾轻笑,忽地就安静下来,月光打在她脸庞上,说不出的温柔宁静,“那又有什么办法……这虎符从来就不属于我。”

“你说什么?”

赵幸当初拿阿狗作为威胁,让赵瑾去为他征战沙场,夺取兵权,他们交易的条件,赵幸最后拿到虎符,赵瑾夺回阿狗。

她就是死也想不到,阿狗本就是赵幸的一个骗局,她成了心甘情愿落入陷阱的人。

可是这些……她永远也不会让宋萚知道。

火把连成金光的游龙,脚步声自府内传来,连成缭乱的急迫。

“有人闯王府!抓刺客!”

宋萚拉住赵瑾的手:“走!”

两人迅速逃离此处,掌心相贴,被汗津津的温热沾湿。

他们在逃。

在敲打生命的晨钟中逃。

在岁月流转的刹那中逃。

在一生所爱的天涯中逃。

赵瑾握紧了宋萚的手,望着当年那个少年如今已经宽阔的背部,心底汹涌出无尽的快乐和惬意。

身侧有月色灯火作伴,不似在逃命,而似一场旅行。

“别让他们跑了!抓住他们——!”

就在这样的喧闹中,赵瑾说了句话,轻轻地,小小地,呢喃。

宋萚听清了。

他说:“我也是。”

蓦然有烟花炸开在耳边,世界为之寂静。看清后,才发现那烟花是景王府侍卫所放出的信号。

箭雨如流星,席卷而来。两人拼命地逃,宋萚冷不丁地被一支箭射穿肩膀,脚下一空,两人跌入半崖,一道隐匿的沟壑陷阱,青苔泥泞遍地,摔下并不疼。

赵瑾被宋萚全部包裹在怀里,她几乎没伤到分毫,从他身上爬起来,拍了拍宋萚的脸,唤他的名字,又抬头看了看四周陡峭的崖壁,一股茫然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宋萚、宋萚……”她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引得对方闷哼一声,赵瑾扒开他的衣服,手突然被宋萚无意识抓住。

赵瑾道:“宋萚,本公主命令你活着,你听到了吗?”

刚睁开眼睛的宋萚木然地道:“阿瑾。”

以撕开衣角换来的步条,作为了止血的工具,宋萚的半个胸膛露在外面,冷风一吹过,便投出更冷的白。

宋萚的肌肤如凝脂般完美,这不是一个杀手暗卫该有的皮。或许赵瑾也根本想象不到,为了成为阿狗,宋萚几乎全然褪掉了一层皮。

有时宋萚也会想,若他永远都是那个傻子就好了,只需要躲在赵瑾的臂弯中,受着她的宠爱的照拂,春风惬意。

若他是宋萚时,他能给她什么呢?

赵瑾焦急的声音依然响在他耳侧,那声音突破层层深湖,直冲心神。

他把她抱起来,赵瑾慌张地“喂”了一声,宋萚脚下踏地,飞跃而起,把她带回地面。

“回公主府去。”

赵瑾道:“那你呢……?”

宋萚没头没尾地就说了这一句:“我会保护你。”末了,加了一句“公主殿下”,并附上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赵瑾睁大眼睛,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眼睫。

唇齿交缠,带着深深血气。

那一瞬间,她想,如果今日就让她能死在这里,也很是不错。

唇分,宋萚拂开了她眼角的泪珠,轻轻道:“我……会回来的。”

说罢,他蓦地转身,主动向景王府士兵的方向冲去!

缓慢填坑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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