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那你我的生路呢
(蔻燎)
白南木可谓是对她回以震惊,眼前的女子再一次让他心生不发言喻的情愫。
他存着理智,万般无奈的说。
“不同的,你我不同......如何同归?”
“世有陶潜隐入桃花源,我一直思忖,可有这样一处地方,清静明朗,每一缕风,一湾水,都是极洁净的......”
“......”
“那便是归处了,我方可活......即便是有退怯之姿我也不在意了......我知我斗不过,白南木......你一定知晓有那么一个地方?是与不是?”她的眼里有光,极亮。
他冷静的看着她,有些无措,唇更加白了,“蓉音......你放弃了?”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连起始都不成功,又怎能狂言之后?”她冷笑。
他眉头一皱,一口鲜红的血从紧闭的惨白的唇中溢了出来,无法抑制,他未来得及捂住口鼻,只觉天旋地转,然后是一脸惊慌的蓉音扑了过来。
眼前一黑,无力的仰着朝后倒去,仿佛要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谷渊,如何呐喊,也无人问津,陡留的,只有下坠。
那个蓉音,明亮如光,满满斗志的蓉音不在了吗?
你所要争取的,就此放下了吗?
不能啊.......
白南木再次醒来时,已是隆冬。
卷地西风,半帘残云。
他出了那素洁的竹屋,方发现此地依山傍水,树木风茂,大多是不落叶之木,绿叶上挂着厚重的雪,在阴狠的朔风中傲立。
眼前有院,院内有只黄狗,还有一耄耋老人正弯腰在风雪中劈柴。
见这地方全是皑皑银雪,再无别的人烟了,不由轻声问道。
“老者,这是何处?我何以至此”?
蓉音呢?
老人循声回头,已是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体态健壮,他见了白南木,不由喜笑言开,“公子总算醒了,外头极冷,且进屋谈罢。”
他只好点首,扶过老人一同入了屋,屋内有炉火熊熊,暖了一方佳地。
白南木心有所思,直言道。“我何以至此?可还有人一并?”
老者为白南木倒上一杯茶,因言道,“你莫急,且听我慢慢讲,自会还你一个清明。”
“好。”
老人自饮了一口茶,红光满面。
“我本是将死之人,却在老妻求药后死里复生。我问她,她方说去过一弃庙,拜过一副只有画身的大仙,之后便得灵药于我吃了,我极快便好了,身体也愈加康健,此后一直心怀善念,施善食素,可巧有一日,那庙竟遭火灾,我们心里哀愁,思念间总会去看看,改造一番。”
“一日回家,便碰见了一姑娘狼狈的扶着一重伤之人——便是你。我们不敢怠慢,便带你们来此居住,欲求医,那姑娘却不肯,只日日随我那老婆子去那破庙,她别的不做,只一味的为一棵参天高的大树浇水,拨草,除虫,起初以为她是傻子......后来方知她竟对那树痛哭,我们也不敢上前打扰,今儿她也走了,不时便会回来,只等等便是。 ”
“好。”说是如此,白袍却顷刻间跃出了门外。
若说善有善报,白南木便是感受到了。
他刚一出院子,便见先前来求药的妇人被蓉音搀扶着,步步朝这边走来。
蓉音本是不发一言的垂着臻着,踏碎脚下的雪,在老妇人的指引下将目光投向白南木。
雪花在眼前飞舞,盈盈如蝶一般,在两人的世界里留下了纯白的痕迹,不死不灭,亘古万年。
世界苍白,茫然愁苦。
白南木却瞧见蓉音在不远处朝他挥着纤细的手,嘴角勾起了一抹足以倾世的浅浅微笑,那般迷人,那般震心。
两人再次经历生死,仿佛经历了万年沧桑。
白南木虽已完愈,心里却不踏实,也不知为何。
见眼前的蓉音雪间煮茶的模样,他也当喜则喜,“这些时日,你苦了......”
她荆钗布裙,另有一番姿色,透着安于寡淡的气息,“哪里辛苦,我总怕你醒不过来,又怕他们找到我们......毫不察觉间,已是寒冬了......”
说毕,问他,“你可冷?”
白南木摇头,心里暖极。
她仍是笑,话语却与此情形极不相衬。
她说,呜咽,“白南木......长安死了,你可知?我夜夜梦到她,她总说人妖平等的,她不该被人抓去扒皮的,她不该那样死去的......”
白南木一怔,黯然泪下。
她便哭了,“你知道的......缘由于我,长安说,那日若火不烧庙,你可脱身去救她.......错在于我,不该与你相识......”
白南木直视她,声音低沉,“你万不能妄自轻言,一切都与你无关,长安离去,解脱人世,岂不是另一条生路?”
“那你我的生路呢?”她咄咄逼人,“又在何处?”
旦日,白南木起身时,蓉音已不在。
问老者,只听其答,“今早突听一疯癫之人在门外讨水,她出去良久,回来就说要下山一趟......极快便走了......我将那疯子截住,方问出,城中大贾蓉益因长年走私盐铁被高太守告发了,不久前被圣上没收了全部财产,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府邸,在昨日,还被人烧了府子,一家子全葬身火海,无一人生还......”
白南木心如刀绞,言语不了,唯有冷风吹刮着他的袍,孤独地翻飞,旋开。
白南木找到蓉音时已是夜幕,星流云散,一轮弯月高高悬挂,下一秒便要掉下来般,割裂万物。
蓉音坐在那昔日风光无限的蓉府大门前,背后是贴上了“抄”字,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蓉府。
在死寂的街上,她只身坐在那,将头埋在两腿间,也不知冷,犹如木头。
就连白南木走近,她也未动分毫。
府邸散发着焦臭的味道,浓烈压抑,让人窒息。
“随我回去吧!”他说。
“爹和二弟都走了......”
半刻,她才恍了神般说道。抬头,满面泪痕,泣之可哀。
她似个无家可归的幼童,孤独绝望,“你......能让我进去吗?”
白袍与布裙在夜色中一闪,风一般跃过那高高的墙头,落地,轻无声。
她离开白南木的怀抱,独自走在前方,在寒冷中摇摇晃晃,毫无依傍。
府里乌黑难辨,焦味剌鼻,碎石一地,零乱一片。
“蓉音......”他跟了上去。
她走一步,他遂跟着,亦步亦趋,没有尽头。
不知行了多久,她累了,胡乱找个地方坐下,发丝凌乱,双眼滞呆。
白南木只好紧随着她坐下。
“我听人说......这府,是四姨娘放的火,她的确能忍......可是,我的父亲......弟......都......”她落泪连珠子,双肩抑不住地抖动,泪湿双颊,也无心去擦。
“有时我在思索,若是反抗便得了这般结果,那么初始,为何要反抗......可就是不甘......不甘如此......高家人啊......”
他默着,不予回答。
她哭得力竭,倚着一旁焦黑的柱子,抬起一只手抚在唇上,在冷清的目光下望了白南木良久。
最后喉咙随之一动,从怀中掏出木箫,刹那间冷香袭人。
她把玩着那箫,像不认识了一般,“我常同老婆婆去庙里,庙里几乎不剩其它东西......我却极可惜那副画,那副画上有一位极像你的男子......再没有了......”
她不说了。
他说,“那不是我,是未来的我。”
她没懂,只顾看箫,痴傻般道,“你送我的这箫是极好的,可我从未吹过......总觉着,一吹上它,就玷污了它,也怕在你跟前吹,惟恐污了你的尊耳......”
将箫在手中不住地摩挲。
“你可知,我是极爱这箫的。”
白南木胸口一闷,见她那般,更觉心口疼痛,“给我,我来吹......”
她给他,他接过。
他修长的手指在箫上起起落落,似蜻蜓跃水般。
幽扬清婉的乐声便绕梁而上,盈盈悦耳,犹如天簌。
她静静地聆听,又哭又笑,涕泗横流,言语不得。
一曲终了,仿佛千万年的光阴飞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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