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庆历十九年那场大雪，一切就都不由自主了。我不惜一切也要实现王爷的梦想，可当那个人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却有了将他留在身边的妄念。——沈知秋

（一）

庆历十九年，年少的他站在雪中。很多的人走过，大雪覆盖了那些人的脚印，街上没有了人，天色晚了，他坐在台阶上等了又等，视线里出现了一抹红色，他反应过来是血，从刀剑上滑落的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的血，手持刀剑的人是位清秀的公子。

五公子说，“你不要等了，你爹不会回来了。”

“我爹是死了吗？”他明知如此，却还是如此奢望的问道，企图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一阵让他窒息的沉默，他方才敢问，“院子里的人都死了，是你杀的？”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根钢针，几乎要攥出了血。

五公子急忙辩解，“不是我。”

“你剑上的血，是哪来的？”他未打消怀疑。

“我杀了杀你爹的人！”

五公子姓叶，名唤子衿，家中排行老五，是一位剑客，行走江湖，常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

当年沈家满门被杀，五公子救过一个幼童。五公子本想把他收到师门，然而沈煜被人下过毒，身体极弱，没有习武资质。

后来，沈煜家的亲戚，将沈煜接走抚养。

数年后，沈煜长大成人，来到京都投到渊政王门下，成为了他手下得力之人。

景仁五年春，渊政王府遭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秦羽险些被刺客一击致命，幸而怀中已逝的母妃给他留下的护心玉挡住了毒箭。

渊政王随之大怒，发誓要捉此贼大卸八块，在他的喊声下重兵很快将王府包围......

沈煜是被王府的下人抬回府上的，腿骨应是折了上了夹板，腿疼浑身都疼头也跟着疼，幸好晕了过去，不然都无法想象他要怎么回来。

他还在回想晕过去之前的画面，如果他知道自己会受伤，他今日不会让自己去渊政王府。他在王府后花园中的亭中与秦羽共饮美酒，商谈大事时外面一阵风吹草动，数名刺客一拥而至。

他这样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刺客不是冲着他来的，刺客真正要刺杀的是大凉权高位重的渊政王，小皇帝的长兄秦羽，他只不过是倒霉才被牵连了进去。

素来只听闻渊政王才智多谋，却未想到渊政王武功深藏不露。刺客打不过秦羽，于是为了脱身，抓了他这个不会武功的臣子，威胁秦羽放他离开。若是不放，就先打断他府上门客一条腿。

秦羽生性多疑，平生最恨被人威胁，手里还握着那块碎裂的护心玉，他自是不肯就这么放过来刺杀他的人。

双方对峙了很久，刺客干脆利落的打断了沈煜一条腿，让沈煜痛声大叫。

秦羽对着那蒙面人，气咧咧地骂道，“如此算什么英雄，有本事跟我单打独斗！”

沈煜见他还在跟刺客争强斗狠，心急如焚，他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若是这样丢了命也太冤了。他疼到说不出话，咬着牙狠狠地瞪着秦羽，示意他不要忘了救他！

秦羽虽不甘心，却难得有一个这么忠诚于他的人，他不舍沈煜在这里丧命，只好答应刺客的要求放人。

沈煜疼得晕了过去，再醒来自己已躺在自家府内。想到腿断那一刻疼痛欲裂，还被那黑衣人抓着拖行了一段路，从花园的亭子拖到墙角，才将他一脚踹开翻墙脱身离去，沈煜恨得咬牙切齿。

渊政王平日里说什么视他为知己，关键时候却不顾他死活，差点让刺客要了他的命，皇家之人果真冷血。

他眼前一阵昏花，连咳了几声，险些要吐出血来，又在心里将秦羽一阵痛骂。

门外走进一人，正是渊政王秦羽，他手中拿的是上好的千年人参，看着沈煜的伤势状作神伤的叹了一口气，“......竟伤的这么重，唉，都是本王连累了你。”

沈煜还在生气，竟然丝毫不顾秦羽的面子，对他冷声道，“王爷还是请回吧，沈某不才，命如草芥！”

家仆刘富贵在门外听到他们的谈话，为沈煜掐了一把冷汗。渊政王这等身份尊贵的人，何曾吃过这样的闭门羹。

少爷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却让刘富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自从少爷成为王爷的谋士后，他的日子总是命悬一线。

谁料，面对沈煜如此讽刺的言语，秦羽竟也不恼，“本王是诚心来给先生道歉的，昨日那行刺客已抓获了一人，很快就能审问出同党。沈先生若还是生气，本王这就打断那刺客的腿，为沈先生出一口恶气！”

秦羽都如此好言好语了，沈煜的气却还是没消去半分，“即便王爷打断他的腿，我的腿也好不了！沈某虽爱钱财，却更顾惜性命。王爷，慢走不送！”

秦羽与他相处多年，早已习惯他这个脾气，知道他此时生气，说什么好听的话也听不进去。他终究没了耐性，“沈先生好好养伤，本王还会再来看你。”

秦羽走出屋去，脸色有些阴沉。沈煜也不像是爱财之人，难道他效忠于自己，为他甘赴刀山火海，难道真的是因为衷心吗？

沈煜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恼怒，心里想要留他，却偏是硬气地让他走了。谁让他让自己受伤，不保护好自己的。

“参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府中的婢女对渊政王行礼。

秦羽走出去的时候尽显王爷的威严，他从未理会过这些身份卑贱的下人。

刘富贵没敢抬头，却感觉王爷离开沈府时的神情带着一丝冰冷的薄怒，看起来很不高兴。刘富贵心想完了，却在此时，秦羽又轻呵了一声，竟是在笑。他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双腿都软了。

他走后，府中婢女纷纷议论着，“渊政王殿下长得真俊。”

刘富贵去了厨房，将今日煎好的药，送到了沈煜的房间里。他很是了解少爷的性子，少爷并不是真的想让王爷走，而是少爷还在跟王爷生着闷气。

秦羽走时将一把镶金戴银，扇面上刻着风雅竹，写着“一叶知秋”的宝扇放在了他枕边。

字画是大凉书画家墨清衍所设计，这样一把金贵的扇子还真是花了大价钱定做的，就差把“我很有钱”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次送的礼物倒还是上心的。秦羽知道他姓沈名煜，字知秋，故而派人在扇子上刻字。那人想也未想，就刻了“一叶知秋”四字，而这几个字甚合沈煜的心意。

因得这把扇子，他的气消了不少。

此时又听老管家语重心长地说道，“少爷，能让王爷这般哄着供着的，整个大凉也只有少爷你了。王爷掌握生杀大权，脾气又是喜怒无常，少爷如此任性，若是哪日得罪了渊政王可怎么办？少爷不要嫌老奴多嘴，老奴说这些也是为少爷好啊。”

“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沈煜温文尔雅，手上的那把金扇也是沉重非常，足矣明了秦羽的一片心意，他却似笑非笑地说，“在你看来，他对我很好吗？”

刘富贵还没有接话，就听沈煜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嘲讽，“可是他究竟把我当作什么人呢？”

刘富贵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他学会了跟很多事情妥协，不会对很多事究根问底，“老奴愚笨，但依老奴看，整个大凉再也没有如少爷这般让王爷在意的人了。”

他说的不假。这些年来，秦羽待他如同兄弟。对他来说，秦羽的梦想就是他的梦想。所以，即使秦羽意图谋反，想要当皇帝，他毅然决然与这个大逆不道之人站在一处，与他同生共死。

他放弃了科考入仕这条路，仅仅是在渊政王府里做一个小小的谋士。只因为当年他铸下大错，是秦羽一手设计为他掩盖，毁去了他的罪证。他从此离开江南，来到京城在秦羽身边辅佐他，陪他进行朝堂里的明争暗斗，为他出谋划策。

如今算来已有五年，他跟随秦羽如同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会葬身在刀枪火海里。他本沉浸在使命感里，却在一个刺客出现的时候，他才看到秦羽骨中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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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煜差京中最好的木匠定做了一把轮椅，是由紫檀木所制，做工精巧雅致。他休养不足半月，便可下床，坐在轮椅上在院里看看花草。

沈府的花草都是他亲自挑选，一草一木的栽种极是用心，其中既有北方的花草，也有南方的植物。

院子里的花树都是他极为喜爱的，他仰望着一层又一层嫩绿或翠绿的树叶，阳光洒在他有些病态的苍白的面颊上，一双棕褐色的瞳眸瞬间闪烁光辉。

自从沈煜在渊政王府受伤后，秦羽心怀愧疚，对他倍是殷勤。宫中御医亲自为他看诊，不断有上好的补品、各国进贡的珍宝从王府送来。

宁静了不长时日，就听王府的人来报，“沈先生，王爷传话说调查出了刺客的身份，若想把他们一网打尽，还需要沈先生帮助。”

“哦，什么人？”沈煜挑眉道。

“王爷说，那人是叶子衿的徒弟，此事必定与叶家脱不了干系。王爷听说少爷你与叶子衿曾有交情，想让少爷生擒叶子衿。到时布下天罗地网，只需少爷想办法将其约到沈家，此事若成，少爷便是首功。”

沈煜笑了笑，“我都这个样子了，他倒是还时时刻刻想着我，也罢，先带我去看看这位所谓五公子的徒弟。”

沈煜被人抬上了轿子，一路艰难地来到王府，就见到了正在和户部侍郎李忠交谈的秦羽。秦羽见了他，立即撇下户部侍郎，到他面前嘘寒问暖，“沈先生来了，沈先生意外受伤，实在让本王心里担忧，心急得很呢。一想到先生是因我受伤，本王的心里就十分过意不去，恨不能替先生遭这疼痛。”

沈煜最受不得他这般官场话，让人听了心里发麻，清了一声嗓子，“咳，不妨事，断了条腿而已，不算什么，身为王爷府上的门客，为王爷办事就应该赴汤蹈火，纵使千难万险也义不容辞。”

李忠在旁边听了，顿感钦佩，“早闻沈先生大名，久仰久仰。沈先生真是刚烈耿直，大义凛然，可为国之重臣啊。”

“大人谬赞了，沈某无功名在身，幸得殿下欣赏，能为殿下所用为国效力，沈某之幸。”沈煜与李忠一番寒暄，李忠邀请沈煜闲时可到尚书府坐坐，沈煜答应了下来后跟随秦羽来至地牢之下。

地牢里关着的正是当日打断了沈煜腿的那刺客，秦羽说是他命属下一路追踪，好不容易才追到将人抓回来的。可不管如何严刑拷打，这个人都始终不肯透露是何人命其刺杀。

秦羽调查出他是叶子衿的徒弟，便怀疑叶子衿已投靠了小皇帝，是皇帝的人派他来杀他的。秦羽将自己的疑虑说给沈煜，并观察沈煜的反应。

沈煜坦然说道，“叶家于我有恩，王爷这是为难沈某了。”

“难道本王就不于你有恩吗？”秦羽不服气道，沈煜跟了他许多年。他了解沈煜，沈煜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去做，哪怕是被世人指点的事，沈煜也会去做。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沈煜，你别忘记了当年是谁帮你掩盖真相的。”

沈煜心下一冷，忽然有一种心被揪着的感觉，“是，王爷是沈煜的恩人没错，没有王爷，就没有今天的沈煜。沈煜愿意为了王爷，不惜自己的性命，名声对于沈煜而言更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