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廖皖只是看见一个披着有着白色绒毛的大红披风的男子的背影。
即便答了他许多问题,她也未敢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她已经习惯了要低着头做人。
直到他走远了,她才抬起头来,望着他。
他身边跟着一个看起来就武功很高强的侍卫。
虽然和他或许是第一次见,但是廖皖凭借着在余小姐身边多年服侍的经验,能估摸着猜到他是谁,
是个何等身份的人
那位应该就是与余小姐有婚约的那位景将军的独子,景篥吧,
廖皖曾经在余小姐房间里整理书卷的时候,看过一幅特别的字。
那张纸上并排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字很好看。
原谅她见识浅薄,只能这么形容。
一个是余雪瑶,她认识,是小姐。
还有一个就是景篥。
景字她认得,但后面那个……
廖皖虽然不知道“篥”字,但是栗子的栗,还是知道的,两个字长得差不多,只是多了个偏旁,应该也是念“lì”吧!(恭喜你,猜对了!)
当时心里还想着,小姐这未来的丈夫的名字倒是很有趣。
栗子,真可爱…
这个人估计就是景篥大人吧!
那个时候的廖皖只是看到他的一个背影,看到他那被微微吹起的披风,看到他飒爽的背影,
也看到了自己似乎注定要凄凉的一生……
他刚刚的声音很温柔,关心自己是不是也会冷的心意,她也特别感谢。
但是,她知道,自己在他的人生里,注定只是一个捧着小姐的衣服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于是,即便心里默默尊敬这位大人,廖皖也没多想。
只是在原地站了片刻。
望着那身影进了殿中,很多官员模样的人说笑着走出来了。
才转身离开。
之后…就被打了……
景篥永远也不知道,当时那刺骨的寒风,于她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比起那些伤及筋骨,痛彻心扉的痛,那些皮肉之外的寒意根本算不了什么。
好了,回忆就到这里,我们继续说现在的事情。
皇宫里银装素裹,分外好看,虽然被吩咐了要规矩些,但是公子还是忍不住偷偷先开帘子到处张望,
因为喜欢雪瑶,从小到大一直都喜欢。所以也连带着很喜欢雪。
雪花洁白晶莹的样子和她很像。
刚刚也就是这样,所以廖皖不是先看见了轿子,而是刚好和掀开帘子的公子打了个照面……
只一眼,就足以让她那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摔瓶声。
她总觉得,这一次要不让他“认识”一下自己,这辈子似乎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于是,她的手和她的心一起颤抖起来,便是什么也拿不住了。
虽然被培养成了和母亲一般清雅高洁正直的品性,但是毕竟也还算不上是个大人,
当时十七岁的景篥也是在那个会为别人的失误嘲笑得出声的年纪。
(景篥是冬天出生的,廖皖是秋天出生的,所以公子其实要比廖皖大了将近一岁。)
于是,景篥看见那个摔得粉碎的瓶子笑了起来。
宫里的人大多是谨慎小心的,哪里来了个如此毛躁的人?
父亲总说自己不能干,可是这不还有一个更不能干的吗?
不过,廖皖并不介意,这样被他笑一回。
这一次,终是能够好好从正面看他了。
虽然不认识这轿子,但是轿子横梁上的那个景字,她倒是看得很清楚。
公子的笑是天下最好看的。
嘴巴完全舒展开来,牙齿能露的全部露了出来,有两颗尖尖的,特别可爱……
那个笑容,那个属于少年人的最好看的笑容,那个肆无忌惮发自真心的开怀大笑,
让廖皖恨不得把地上花瓶的碎片拾掇起来,再摔它一回。
廖皖愣在了原地,景篥也让宫人停了轿子,仔细看着她。
时间似乎在那一刻停滞了,漫天的雪,似乎也飘不动了。
廖皖一遍一遍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从未有过的属于她这等卑微之人的心绪。
景篥一遍一遍地听见那瓶子摔破的声音,明明是摔在雪地上的,却很响亮,很好听。
直到一片雪花,飘落在景篥长长的睫毛上,一切似乎才得以继续下去。
廖皖脸颊也“冻得”通红。
确实,如此毛躁的宫女,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路过的宫人都因为害怕“惹祸上身”吓得赶紧加快脚步离开了。
那个瓶子,就算是光看碎片,也能看得出它的金贵。
怎么就打了呢?
与其他人不同,比起那个瓶子,景篥此刻对于廖皖更加好奇一点。
看她的打扮应该是个小宫女吧……
估计是新来的……吓坏了吧……
毕竟老练的宫女才不会犯这般错误…
不是的,廖皖从小就长在宫里,同龄的没有人比她待得时间更长了…
“你过来……”
景篥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一只手将帘子完全掀开,另一只手冲廖皖招了招。
廖皖还愣在原地,直到太监实在看不过,来请,才跟着走了过去…
走过去了,还依然愣着。
她用炙热的目光凝望着他,看只要把他看穿了一般,让他觉得很是害怕。
廖皖正在透过他,看自己生命里似乎唯一的太阳。
她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
“你这样盯着我看是做什么,我们之前认识吗?”
景篥发现无论怎么躲,怎么调整自己的位置来避开她的直视…
廖皖都直勾勾地盯着他,怎么也躲不掉…
她这样子似乎因为看自己有些熟悉,便如此问道。
廖皖却还是只盯着自己,一言不发。
“公子,她估计是吓傻了。所有人都知道那花瓶是余小姐的珍爱。她刚刚失手打碎了,怕是要被打死了。公子我们还是走吧,要去请将军的安呢,别被这种傻里傻气,毛手毛脚的奴婢给耽误了。”
身边的侍卫着急地催促道,将军马上就要出征了,要是没赶上,谁都担不了这个责。
廖皖还在原地傻傻地愣着,傻傻地盯着他看。
(所有旁人说的话,除了他的,一概没有听见。)
看来真是吓着了……也怪我,不该坐轿子,吓到她了吧,景篥这么想到。
之所以迟迟没有回他的话,是因为这真的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的时候,两个人都还只有六岁。
不过,那个时候的事情,他估计是都不记得了。
她记得那个时候遇见的小男孩,左眼眼角的位置有一颗痣。
现在看到的那个男人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颗。
声音也像…笑起来也像…
那个景字也是一模一样…
“是我吓着你了,你没事吧…”他这么说道。
廖皖依然就一言不发,甚至眼睛里还涌出一滴眼泪来,
这可把公子给吓了一跳。
“怎么哭了…没事的…我帮你想办法……”
说完,他便焦急地开始寻找起什么来。
廖皖也不自觉地答了一声:“嗯…好…”
公子向来是很和善的脾气,对待下人一直也都是很关心的,尤其是廖皖这样真的确实是楚楚可怜的,
公子看了尤其心疼,或许对于她而言这真的是件很不得了的大事情吧…
于是他便在周围摸索起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能够帮到她的东西。
这段时间,廖皖依然傻傻地站着。
只是等着公子来“救她”。
公子找了许久,想着那没花瓶应当是余小姐的,自己得替她讨个雪瑶的欢心才是。
于是,他摸索着摸索着,摸出了一把扇子,一把还未提字的扇子,扇骨是用后山新章程的竹子做的,
还散发着微微清香,纸也是刚晾晒好的,他本是要自己收着,然后想象上面盖提些什么字画才好…
如今,就便宜了雪瑶吧…她也是喜欢着扇子的…
那梅花瓶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金贵的东西,自己的屋子里还有一只差不多的,到时候差人送去,赔给她就是了。
那梅花瓶上的梅花画得太过艳丽,公子本就不太喜欢,觉得放在他房间里太过招摇了。
景篥伸出手,递给廖皖那把扇子,然后待她木讷地接过,又和她说:
“没事,这样的瓶子,我屋里还有一个,到时候,我替你送过去还她便是,你不必担心。这扇子你先给她,她便会明白我的意思,你应该也就不用受罚了…不过身外之物而已,碎了便碎了,没关系的…你不要难过…”
景篥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要如此热心的帮她。
或许是廖皖真心可怜,又或许,今日这雪下得如此大,她却依然穿的单薄(我为什么要说依然?),
我见犹怜罢了。
于是这么说完后,廖皖依然不作声,公子也只好先走了。
轿子都走出好几米了,他依然从那轿窗里探出脑袋来,向她招手,安慰道:
“不要担心,没事的…你放心回去吧…她不会责罚你的…”
眼看着那轿子一摇一晃地走了,廖皖依旧是傻站在原地。
如今回想起来,她倒是很庆幸当时没能和公子对上话。
要不然,她要是失言说错了什么,在他心里可能是唯一的那么一点印象似乎也就那么糟践了,
如今自己不过在他眼里是个胆小怕事,值得可怜一下的人罢了。
直到那轿子走得甚远,再也看不到一点儿了……
廖皖慢慢跪下来,就跪在那条雪路上,冲这轿子离开的方向,连磕了不知道多少的头…
直到冰雪的寒意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她才慢慢站起来,把那扇子揣进衣兜的最深处,
然后走到那个支离破碎的瓶子前,一片一片徒手拾起那些残片,残片锋利,捡得也着急,
又无处安放,只好捧着,把她的手指胳膊扎破了好几处。
廖皖藏着那扇子,捧着那瓶子,一步一步往回走。
她走过的地方,因为鲜血顺着残片流下来,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娇艳”的“血花”。
廖皖知道,那一天,她获得了重生,她的生命里从此有了光,也有了颜色。
她暗暗下定决心,要再见到他一次。
廖皖并没有青萝那般的痴心妄想,她毕竟是自小长在宫里的女子,又因为种种事情磨灭了希望,
她深知自己在他的人生里,什么也不是,而且什么也不会是。
不过…她只要能够在他的人生里,也就足够了。
景篥不知,今日行的这一善,
让廖皖心甘情愿地坠入了更深的深渊里。
后续。
后来,第二天,景篥把自己的梅花瓶送给了余雪瑶。
然后问她那个送梅花瓶的宫女在哪里,她可还平安?可千万莫要责罚她…
他问的关切,却只得了小姐的一个冷眼,然后说道:“她呀,刚刚病死了。”
“我就说嘛…她穿得太少了…你可得多多关心你的侍女…”
公子对于廖皖的“死”十分惋惜。
他突然觉得她刚刚不怎么说话,应该就是身体不适吧…
“她本就多病,本就熬不过这个寒冬的!”小姐笑言道。
如此,在公子心里,那个笨手笨脚,沉默寡言的“笨拙丫鬟”已经死了。
至于那扇子的下落,公子悲伤于她的死,便也无心过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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