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煦走后,杨风生脸上的嘲意褪得一干二净。
他推开了腿上坐着的女子,起身去了水盆旁净手,他洗了良久的手,似乎嫌恶至极。
女子自然看明白他的嫌弃,面上的酡红还未褪去,站在一旁无措道:“爷……奴是干净的……”
身子是干净,心干不干净可就不知道了。
杨风生连头都不曾回,嗤道:“行,你是干净,脏的是爷。出去吧,自己个儿去找宝妈妈领赏钱。”
宝妈妈是醉红楼当家的老鸨,平日里头管着醉红楼上上下下的大事。
今日女子从杨风生这个门出去,又有了他这句话,女子能得一笔不少的钱财。
但此女听到杨风生这话,咬着唇慌忙摇头,“爷……奴不图钱……”
女子似被羞辱狠了,眼中不禁有泪光闪烁,只可惜还不待继续说些什么,就听得杨风生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传来。
“出去。”
语气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分明是春日,却让人通体生凉。
女子终于不再说些什么,三两下穿好了衣服就往外头跑了。
女子走后,杨风生喊来了身边的小厮正为,他擦了擦手,走到了窗边,这个位置,将好就能看见萧煦出了醉红楼的大门。
楼下张灯结彩,各色各样的灯笼挂满了长街,看着便十分热闹。
萧煦的背影在热闹的人群里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杨风生的视线随着萧煦的背影一同移动,他对正为问道:“他们来查出什么了吗?”
“还好您事先吩咐过了,待他们一露面,就叫姑娘们团上去,只能见到他们二人出了门之后,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又哪里还能有什么心思去查案呢。”
杨风生道:“这回是将人赶了出去的,但他们势必要报复回来,叫宝妈妈那边,暂且关门歇上个几日,张琦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翰林院里头的编修,况说,之前在皇太子那头得眼,自也不能就这样轻拿轻放。”
正为点了点头,道:“好,我一会就同宝妈妈说去。”
他又想起了杨水起,试探问道:“难不成真叫他们把小姐带去萧家?”
当下天色已经黑透,一未出阁的女子叫他们带回了家里面,即便是不会叫人传出去,但杨风生他能放心吗。
正为知道,自己这主子就是个锯嘴葫芦,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话说得难听,但心里头指不定怎么难受着呢。
杨风生想起杨水起,冷哼了一声,道:“光长年纪不长脑子的蠢东西,萧家,杨家......她倒也真敢想。”
杨家奸佞,萧家清流,一个首辅,一个次辅,一个是景晖帝的狗腿子,一个是皇太子的部下......
两皇相争,两党相争。
怎么可能走到一处去啊。
正为不明白杨风生的意思,既然他们二人注定无果,为何他同首辅大人不去让她及时止损呢。
正为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杨风生道:“她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唯独一腔热情烫得吓人,若不让她去,反倒害她得了相思病,到头来叫这‘腌臜小人’嫉恨上了我们,成日里头在家里难受。况且说了,我们懂的道理,萧吟如何又不懂。若真能叫那泼皮缠到了他,我也算她有几分本事。她年纪肖小,头脑简单,若是爱做些什么,便叫她做去罢了,何故管她,说教于她,她爱听吗?到时候追不上,自己也就歇了火气,又何必劳我们多嘴。”
*
月影遍地,树影婆娑。
萧煦出了醉红楼之后,在墙角那处缓了几口气,稍微平定了下方才烦躁的心神。
他脑海之中竟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初二人在白鹿山书院的日子。
萧煦同杨风生年岁相差一岁左右,杨风生那时候十六的年岁,而萧煦十七。
白鹿山远在南方,两人都是从京城来的,而且都是出身大族,家中一个首辅,一个次辅,在一个书院里头读书,难免也会叫有磕碰摩擦。
尤其是杨风生这人也不大老实,早就看不惯萧家人那副眼高于顶的嘴脸,对萧煦一开始也不曾有什么好脸色。
但或许是因为两人家境相仿,书院里头的人虽晓得两家不大对付,但为了端水,不叫人寻了什么说头,传出什么萧家公子住的地方比杨家公子好等等之类闲话,便干脆叫两人住在一处院子里头,也省得别人多嘴,又或者是得罪了谁。
但这便是结结实实害苦了萧煦。
杨风生这人不老实,年岁较轻之时更是如此。
萧煦越是不喜欢什么,杨风生越是要做。
杨风生仗着天高皇帝远,他爹在京城想管也管不着他,一个劲的往混了耍。半夜三更夜不归宿,逃课出门去喝酒……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但却不知是从何时何日起,那杨风生竟性情大变,同萧煦化干戈为玉帛,结了交,就是平日里头上课也要往他旁边坐去。
那段时日,两人相处好不融洽。
可好景不长,两年后二人结伴回京,参加秋闱之后,杨风生虽中了举,却又不知为何突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再参加剩下的殿试便罢,就连萧煦也不愿意理会了。
这时间一转,就要是三年。
其间两人不是没有再见过面,但多为杨风生不耐烦,要不就是像方才那样恶语相向而结束。
总之,两人不常见面,可一见面便是不欢而散。
春天的夜晚,夜晚的风还带着几分寒意,再加之杨风生方才说的那些话,叫萧煦现下若冷水泡了一遭,整个人都有些疲累难受。
为何?为何会成如今这样。
萧煦去寻了杨水起同萧吟。
只见杨水起老老实实待在萧吟身边,不吵不闹。
“哥哥呢,出来了吗?”见到萧煦出来之后,杨水起忙忙迎了上去,但看他身后空无一人,她的脸上瞬时挂上了几分失落。
她似也没想到杨风生这回竟能这样生气,气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本以为杨风生一定会出来的,可是现下,没见到人,心里头不说的难受自也都是假的。
她讷讷道:“哥哥他还是在生气吗。”
萧煦没有正面回答杨水起的话,只是道:“现下暂还死不成,我们先送你归家吧。”
萧煦的话很冷,冷到就连神经大条的杨水起都觉察出来了些许不对劲。
平日里头最是和煦春风的人,不过是同杨风生见了一面罢了,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呢?
但杨水起也识趣的不曾再去问,只道:“不麻烦萧哥哥了,我自己回去也使得的,萧哥哥,二哥哥,我便先自己回去了,隔日再见。”
杨水起怕萧煦坚持,说完这话就离开了此处,不再此地多留。
那边萧煦见杨水起如此,也不强求,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才对萧吟说道:“我们也归家吧。”
萧吟看出来了萧煦的不对劲,有些担心道:“兄长,他同你说了些什么。”
见完了杨风生后就成了这副样子,萧煦情绪一向稳定,能成现下这样,杨风生究竟是说了些什么。
萧煦规避话题,终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许外露失控,他强撑起了个笑,拍了拍萧吟的肩膀,道:“无甚,走吧。”
萧吟看着萧煦的背影,心中猜测万千,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
二人回到了萧家之时,几近亥时。
萧煦因心里头不爽利,径直回了房,可萧吟却被萧夫人喊去了德明堂。
萧吟只得再去正屋一趟。
珠帘被掀起,碰撞在一起发除了“劈啪”声响。屋内飘香四溢,安神香的气味抚平人的心。
下人们传唤道:“二公子万福。”
萧吟本以为只是自家母亲有话想同他说,但进了屋子之后却发现还有一人。
陈锦梨见到萧吟来了之后,忙起身迎了上去。
“表哥。”
她本就生得好,眉若远黛,面若中秋,就连说话声音都十分轻柔,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恍若仙子。
上次她陷害了杨水起的事情,叫萧吟撞了个正着,自那之后,他像是生了气,再没同她说过一句话,就连她上门找他,他也避而不见,推诿拒绝。
陈锦梨知道,萧吟最是不喜这样的下作手段。她虽一开始还对萧吟为杨水起出面说话有所怨言,可是这几日她见到萧吟真生了气性不愿理她,才开始后怕惶恐。
可她即便再想去同萧吟说话,萧吟却如何都不愿意见她。
没了办法,她只能通过萧夫人来见他一面了。
陈锦梨见到萧吟紧绷的下颌,知他心中定然对自己利用萧夫人引他前来的行径不满。
萧夫人也是个人精,见自己儿子这副样子,便也知道他心里头又是闹了不舒服。
她也不知道萧吟为何能这般耿耿于怀,即便这事一开始是他们的错,可这已经都过了几日,他们萧家该道的歉也道了,该澄清的也都澄清了,那杨水起也自己说好了来萧家读书便罢,还要怎么办?
见到萧吟迟迟不曾松口,陈锦梨在旁边寻了个机会开口,她嗫喏道:“表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待到杨小姐上了萧家来的时候,我一定好好待她!平日里头有什么好的,定第一个紧着她,以示赔罪。”
陈锦梨知道萧吟这人,虽恪守规矩,但也并非如此不通人情,她话已至此,认错态度明显。
果然,萧吟即便是再不满她的行径,确也并没方才那样紧绷排斥。
萧吟看了一眼陈锦梨,留下了一句,“你同我来。”便转身往外走去。
当着萧夫人的面,有些话实在不大好讲,他只能喊她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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