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户,外面又是狂风骤雨,院子里的黄桷兰以及新结出的葡萄早就被打的七零八落,唯有门口的凤尾竹还倔强地立在那里。因着天气的原因,姜月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每日只在竹苑转悠,过着卧室、厨房、书房三点一线的日子。
这一天,百无聊赖的姜月正托腮凝望着书房里的几缸睡莲,低低地叹了口气,忧心着她的甜品铺,在这样的天气里,会不会生意惨淡。
正在此时,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卫林突然闯入姜月的视线,他停在窗前的木廊下,并未进屋,行色匆匆地说道:“月娘,快去准备行李,马上出发。”然后又急急地没入了暴雨之中。
却原来,因了这罕见的暴雨,西梁各地纷纷出现程度不一的灾况,引起了西梁王的重视。他们此行便是前去赈灾,目的地为永郡,永郡辖下有三个大镇受灾严重,因着此三镇都临着北魏,西梁王便想到了世安公子,命他为永郡的赈灾使臣,着即刻前往永郡赈灾,粮食等赈灾物资稍后随赈灾队伍一同前往。
黑压压的乌云罩着大地,三辆低调的榉木马车,在坑坑洼洼的官道上挥鞭急行着,马蹄翻飞间,溅起层层泥花,划破了那无边的死寂。
马车不分昼夜地在暴雨中记急行了三日,才终于踏入永郡,行到阳西镇时,官道因水灾损毁严重,马车才不得不慢了下来。
姜月掀开车帘,抬眼看去,一片原来热闹的村庄,如今正被倒灌的河水淹着,水深一尺有余,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人影。顺着村庄向东望去,远远地看见两拨人马,围着一个破损的堤坝,骂骂咧咧,竟是要打起来了。
见此情形,公子命其他人候在原地,让卫林驾着马车驶向人群。
马车到达后,停靠在河堤一侧的一颗高大的柳树旁,公子掀开车帘,拂开挡住视线的柳枝,再让姜月斟了一杯热茶,就这样端坐在车窗前,一边饮茶,一边探听着来龙去脉。
“我们北魏的堤坝,何时轮到西梁人来指手画脚?”
“若不是阳东的河坝决堤,阳西怎么会受灾?你们不紧着修缮便也罢了,为何要拦着我们。”
“葛岭坝乃洪水冲塌,与我们阳东人何干?再说了,修缮堤坝是阳东的事儿,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一口一个阳西人,呸,才三十年,就不认同宗兄弟了。”
“同宗?真是笑话!你们挖到盐矿之时,怎不念及同宗,给我们些实惠?”
“偷挖私盐已是冒险,再贩卖私盐那是要下牢狱的!”
“不要跟他们废话,他们的心毒得很,五年前那次旱灾,竟是一滴水也没放下来。依我看,谁要拦着我们,干脆直接给捆了。”
“你、敢!”
两拨人,你一言我一语激烈争吵着,胜负难分。
却原来,这西梁的阳西镇和北魏的阳东镇,祖上乃同一宗族,以前同属西梁边关的一个大镇,叫做阳关镇,是二十五年前那场大乱,将他们分了开来。
分开后的数年两个镇子一直和睦相处,直到前几年阳西镇发现了一个盐矿。那盐矿很小,官府也懒得搭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阳西百姓私自开采。虽不能进行买卖,却也使得阳西人在用盐上能够自给自足,一时间也宽裕了不少。
隔壁的阳东人知道后,也想分一杯羹,便想着低价从阳西买入一些。阳西人倒也不是不乐意,毕竟大家同出一宗,但这贩卖私盐到北魏可是要下狱的大罪,他们左思右想后还是拒绝了。
可阳东人不理这些,只当他们不念旧情。
汉阳河是贯穿北魏和西梁的一条河流,阳西和阳东自古依着汉阳河繁衍生息,阳东镇有一防洪蓄水的土石堤坝,叫做葛岭坝,数百年来保卫、福泽着阳关镇的百姓。
因了盐矿的事情,阳东人便恨上了阳西人,于是便开始在葛岭坝上做文章,蓄水、排水都不再考虑阳西,甚至有一年闹了旱灾,硬是没有排下一滴水去,这事也导致双方的梁子结得更深了。
这次阳西的水灾,葛岭坝的年久失修是一个重要原因。阳西人集聚在此,主要是想同阳东人商讨如何尽快修缮葛岭坝,而阳东地势较高没有受灾,因此并不急于修缮。阳西人性命攸关的大事,阳东人却表现得不痛不痒,这便惹恼了阳西人。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这才有了刚刚的一幕。
眼见吵得差不多了,也摸清了前因后果,公子推开车门,跨入雨中,施施然走到了堤坝的台基上,长身玉立地面向众人。
“诸位,且听我一言。”
磁性的男声在空中回荡。
嗖嗖嗖,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台基上那道清润的身影。
“在下赢世安,奉西梁王之命前来赈灾。”
两句话就点名了身份,让双方都有所顾忌,倚在车辕上的姜月用力地点点头,竖起了大拇指。
“前因后果世安都已明了,还望诸位能够放下心中芥蒂,戮力同心,共度难关。”
此话一出,阳西人安静了许多,阳东人则议论纷纷。
“此乃百年一遇的洪灾,葛岭坝已毁,暴雨还在继续,长此以往阳东又如何置身事外?”冷冽的目光看向人群中阳东人的方向,高挺的鼻梁还挂着雨珠,雕刻般的面庞此刻更加鲜活俊朗。
阳东人闻及此,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公子向前两步,扫了眼两镇交界处那片杂草及乱石横生的峡谷,抬手指向峡谷最紧窄处,道:“世安打算弃葛岭坝,而建新堤坝至此处,诸位意下如何?”眼神明亮而镇定。
阳东人不乐意了:“那怎么成,岂不是要淹了我们的地!”
“荒谷罢了,有何用处。待堤坝筑好,荒谷变水库,岂不更美。”姜月跳下马车,踱步到世安公子身后,声音洪亮地反对道:“况且,葛岭坝重修需要多久?新的堤坝又需要多久?”
姜月大概有些明白公子的意图了。
这峡谷呈葫芦形状,汉阳河从峡谷底部涌过,而河岸两侧山势平缓呈合抱之态。原先的葛岭坝建在最宽的葫芦屁股位置,而新的选址则在葫芦嘴的位置,两下相比,新的选址竟比葛岭坝窄了一倍不止,如此一来,工期可缩短一倍以上,于抗灾是大大有益。
并且,待新的堤坝筑好,因了峡谷天然的深度,这片原来鸟不拉屎的荒谷,将会变为福泽方圆百里的优质水源。
最妙的是,待新的堤坝筑好,库内的水源刚好能覆盖阳西的一个山头。阳西人从此以后,在用水上,再也不用受阳东人掣肘。
可谓是一箭三雕,这是对阳东阳西乃至周边百姓,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公子观察地形后的分秒之间。思及此处,姜月愕然,恐怕连21世纪的水利大师也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做出这样睿智的决定。
姜月越想就越兴奋,越兴奋就越佩服公子,明亮的眼睛发出炽热的光芒,直愣愣地盯着高台上雅致从容的身影,恨不能将他看化了去。
正在此时,高台上的公子也对视了过来,四目相接间,他唇角微勾,赞赏地向姜月点了点头,接着向众人道: “不仅如此,可将损毁的葛岭坝稍作改造,做清淤排沙之功用。”
被公子肯定后,心里正欢喜着的姜月,闻言又睁大了眼睛:竟然还有后招,如此一来,这片水域的水质将会得到大大的提升,真真切切地慧及千家万户。
姜月能想到的,人群中也有智者能够想到,他们议论纷纷后,全都跪了下来。
“但求世安公子做主。”上百人同时跪谢,整齐划一的声音盘旋在汉阳河上空,久久都没能散去。
解决了争议,和其余侍卫汇合后,一行人艰难地通过水压压的官道,于天黑前安置进了郡守府的客院。
一归置好行礼,姜月就踏进了厨房。舟车劳顿了几天,公子连热饭也没吃上,姜月还没从白天公子带给她的震撼中抽离出来,于是怀着无比崇敬地心情,迅速地给公子做一碗加了姜片的鸡汤面,然后雀跃地端进了书房。
书房的门掩着,姜月直接走了进去,见公子对着案几上的羊皮地图发愣,也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瞧,思考片刻后,随意问道:“公子在想汉阳河如何疏浚?”
赢世安侧过头来看着她,墨眸微弯,微微勾起了唇角,低低地道:“哦?月娘有何高见?”这丫头今日几席话,倒是将他的心思料了个准,让他颇感意外,他倒想看看接下来她是不是也能和他想到一处。
姜月接过地图,仔细查看后,娓娓道来:“永郡三镇受灾原因在于河水倒灌,便是堤坝筑好,也不能疏通已经淹进村落的河水。唯有一个“疏”字,方能解决问题之根本。”她手指比了比羊皮图上汉阳河和永兴渠的距离:“可惜,距离太长,不然倒是可以一试。”
居然又和他想到一处,赢世安微微有些失神,目光深邃地看着姜月,片刻后,他扬唇一笑:“从前,竟不知月娘聪慧如斯。”
我是男主亲妈啦啦啦啦啦,女主是野生的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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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箭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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