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扫了眼广场上巡逻的土兵,低声对垂头丧气的姜月说道:“不着急,现下天色尚早。”
围观的群众渐渐散了去,只余下两人待宰羔羊似的被泡在水里。
太阳升起又落下,夕阳撒开又收拢,广场上的篝火燃起又熄灭。
月黑风高的左勒湖,此刻是死一般的寂静。
又乏又饿的姜月,伸出浸得白白胖胖的双手,吃力地扶着木笼,虚弱地说道:“公子,篝火灭了是不是说土兵都走了?”是不是应当逃生了?
公子还未答话,不远处便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似是什么东西猛地破出水面。
姜月双眼直直地望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黑影定定地漂在竹筏前头,静默了片刻,他忽然转过身来,向水中一潜,游向她和世安公子。
待他再浮出水面之时,姜月才看清他的长相,正是昨夜那个清秀的少年,于是惊讶地问道:“怎的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叫水生。昨夜我从阿蛮那里回来之时见过你,我知你们不是凶手,我是来救你们的。”
似乎还挺有正义感?
只不过如此清正,早前干嘛去了,姜月疑道:“晨间在土司大人面前,你为何不说出真相?”
“我阿妈只我一个孩儿,我不能有事,况且我也有这样做的理由。”
顿了顿,他又道:“趁现在没人的空挡,你们赶紧随我离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话音一落,他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一把朝木门坎去,却发现这木门是一触即开的。
他了然地扫了世安公子一眼,讪讪道:“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说完,他放好匕首,拉开了木门,招呼着两人出来,“你们随我来,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我在那备了一条小船和一些干粮,你们一直向前走,天明之前便能抵达牛家镇。”
三人从水里起身,沿着湖边的木栈刚走了几步,耳边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便有一列土兵出现在广场之上,他们重新燃起了篝火,还敲响了高台上的皮鼓。
没多久,广场四周又围了几圈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婆娑人,土司大人及左护法等人也施施然在高台上落了座。
湿漉漉的三人一出现在广场,众人便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们,似是恨不得将他们拆吃入腹。
睡眼惺忪的土司大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水生,你可知他们是杀害阿蛮的凶手,你为何要放走他们?”
听得此话,水生立马跪伏在地,“土司大人,他们不是凶手。”
“他们不是凶手,那谁是凶手?”
水生垂下双眸,眼睛微红,却没有出声。
“他们不是凶手,那谁才是凶手?”土司大人有些不耐地重复问道。
水生扫了眼被泡得有些发胀的两人,低低地叹了一声,然后朝土司又是一叩首,才缓缓地解释道:“昨日半夜,我曾去过阿蛮屋里,我离去时,阿蛮还好好的,而那时这两个外族人已歇在了我家,因此他们不会是凶手。”
土司转了转眼珠,思索了片刻后,反问道:“这么说,你是最后一个见阿蛮的人?”
水生:“水生离去之时,阿蛮家里确实没有他人,这以后我就不清楚了。”
他只能将事实道出,即便这样的事实对他更为不利,他可以假作不知,却万万做不到诬陷他人。
此话一出,土司眸光一冷,当即问道:“阿蛮死之前可有其他异状?”
水生垂眸,闷闷地答道:“与往常并无二般。”
土司:“你可知,你此番言论一出,可就成了杀人嫌犯?”
一组吐出,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
水生只低头回了一句:“阿蛮不是我杀的。”便再也不吭声了。
群众显然对他的表现颇为不满,喧嚣声大作,闹着要土司给大伙一个交代。
这个时候,一个急切的女声响了起来,“土司大人,我儿性格敦厚,且同阿蛮情投意合,他断然不会伤了阿蛮。”
转头,又对水生说道:“阿生,阿妈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但是阿妈相信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把昨夜之事细细交代出来,土司大人定然不会冤枉了你。”
便是麻衣大婶如此劝慰,水生还是一声不吭。
僵持了好一会,土司大人终于不耐烦了起来,于是她下令,将连同不愿离去的大婶儿在内的四人都打入水牢。
听到阿妈也被连累,水生这才猛然地睁开了眼睛,跪步向前,急急道:“与我阿妈无关,你们放开她,我说,我都说。”
他将麻衣大婶从两个高大的妇人手里扯回,挡在了身后,才缓缓说道:
“我从小便喜欢阿蛮,一直围在她身旁,半年前阿蛮终于答应,待她成人礼后便让我住进她的院子。我想着在这之前多存些银钱,便随族人去了外面做营生,这一去便是半载。昨日我一回来,便去找阿蛮,才得知她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和别人好上了,还有了身孕。我一生气,便摔门二而出,回到了自己家里。”
土司狐疑地问道:“既如此,刚刚你为何不说?”
水生:“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她孩儿的父亲是外族人。阿蛮已经死了,我不想你们再因她怀有外族子嗣而瞧不起她。”说道后面已经有些哽咽了。
这个时候,他身后的大婶儿眼眶红了红,轻声道:“水生,阿妈对不住你,给你找了个外族的阿爸。”
水生回过头,捏住他阿妈的手掌,温声道:“阿妈,我不怪你,我是心疼你。”
愕愕半晌,姜月才回过神来,这婆娑族太也排外了,与外族通婚已然是十恶不赦的大事了?
正在姜月感慨万千之际,土司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个外族男子是谁?”
水生:“阿蛮担心我寻他麻烦,没有告知与我。”
土司:“如若阿蛮不是你杀的,难道是那个外族男子?”
姜月有些莫名,这都哪跟哪,对外族人简直是恶意满满啊。
水生摇摇头,“不,我刚查探过阿蛮的伤口,腹部中了四五刀。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应当不是他。”
看这情形是和这肚子有仇啊!因为情郎变心而仇杀情敌?甚至连腹中胎儿也不放过?
想到此处,姜月脱口而出道:“凶手会不会是那男子的恋慕者?”
土司左扫了一眼姜月,又扫了一眼水生,垂眸思索了片刻后,吩咐道:“来人,传巫医。”
半响后,巫医从湖边归来,朝土司跪伏道:“禀土司大人,阿蛮姑娘确实有了身子,且坐胎已三月有余。”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喧哗。有同情阿蛮一尸两命死状凄惨的,也有叹气她遇人不淑的,甚至还有嘀咕着她找外族男子活该此报的。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土司大人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道:“虽然阿蛮有孕不假,却也不能洗脱你的嫌疑。”
顿了顿,她对土兵命令道:“来人,将他们三人关进水牢,延后再审。”
就在此时,赢世安勾了勾唇角,上前两步,朝土司拱手道:“土司大人,可否宽限三日,容我们三人自证清白?”
姜月也附和道:“更遑论水生都证实我们是无辜的了,土司大人为何还要关押我们?”
土司眼珠子一转,正打算应下,一个柔媚的声音响了起来。
“土司大人昨日还训我徇私枉法,难不成今日自己倒是要开了这先例?”确是余怒未消的左护法挟私报复地说道。
右护法也附和道:“是啊,土司大人,此举怕是不妥。”
“这……”
赢世安扬唇一笑,道:“不如土司大人多派些人手,不分日夜地跟着我们,倒也不算坏了规矩。”
水生及麻衣大婶也跪伏在地,求道,“土司大人。”
土司大人眉头轻皱,有些勉强地应道:“那便先如此吧。”
几人回到水生家已是半夜三更,一整日水米未进,姜月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大婶给准备了一锅酸汤鱼面,姜月吃了整整三大碗,又喝了一晚面汤才作罢。
第二日,三人一大早便去到了阿蛮的院子,来到了被发现尸体的厨房。
锅、碗、瓢、盆等家伙事儿被扔了满地,土灶的铁锅里冷着一锅底结块的面团,灶台上的菜板上摆着几根切了一半的小葱,厨房中央的柱子底下凝结着一滩触目惊心的血块。
显然阿蛮出事之前,该是在厨房准备葱花汤面,而这个时候,杀手从外而来,推搡之间将阿蛮抵在柱子上给杀害了。
整个厨房杂乱不堪,姜月用脚扫开障碍,在一堆瓷片中寻到一枚香囊。
她将其递给水生,“这是阿蛮之物?”
水生放到鼻尖嗅了嗅,是刺鼻的玫瑰香气,于是摇了摇头,“阿蛮寻常只喜用薄荷味的香囊。”
赢世安也接过香囊,轻轻地嗅了嗅,片刻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旋即将香囊还给了姜月,又继续探查着。
当他眼光扫过灶台之时,似是发现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从大铁锅背面的烟灰上捏起几根长发来,又粗又硬的,还带着脂粉味儿。
水生凑近一看,“这发丝虽然长度同阿蛮相当,却不是出自阿蛮。阿蛮的发丝是细而软,这个确是粗而硬。”
听到此处,赢世安眸光微闪,若有所思地望着这几根头发。
探出香囊及头发这两样女子之物,眼下已经基本可以锁定,凶手很可能是一位女子。
让姜月他们想不通的是,此时离阿蛮死去已经整整一日,阿蛮腹中孩儿的父亲为何还未出现?是因为怕惹事,不愿出现,还是怕背后那女子,不敢出现?还是说有其他的隐情?三人在阿蛮的宅子搜了一整日,也候了一整日,都没有发现那男子的蛛丝马迹。
正当他们打算离去之时,一只老鼠从墙角钻了出来,它凑到墙边一颗桂花树下,停了下来,嘴巴开始悉悉索索地啃噬着树皮。
老鼠啃树皮?太过蹊跷!
事出有异必有妖,姜月快步跑了过去。
果然,树皮上浅浅地露着几点血迹。再蹲下一看,附近的青石板上也都存有斑斑的血迹,这些血迹自桂花树向着门的方向散去。
姜月随着血迹寻到了一堆还来来得及收拢的玉米杆子,她一把扒拉开玉米杆子,一个有木板盖住的地窖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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