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的小姑娘,围在两人三步之外,似是同公子很熟稔一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姜月眨了眨眼,朝她一指,侧身问道:“公子,这位是?”
瞟了一眼那眉飞色舞的女子,世安公子唇角微勾,淡淡道:“她同你一样,也是被抓来的,凑巧让我给救下了。”
姜月抬眸望去,只见那女子忙不迭地点头,笑得纯朴,一双眼眸亮得发光。
眼光再扫过不远处乱作一团的众人,姜月冷哼一声,恨恨道:“畜牲不如的混账东西,把活人当祭品,打死了活该。”说完,她撸了撸衣袖,作势便要冲进人群。
正在此时,有人高声提议,“打死他算便宜他了,不如烧了他,给那些枉死的姑娘报仇。”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附和道:“对,烧死他,烧死他。”
“烧死他,烧死他”愤恨的群众纷纷附和道。
正在此时,世安公子走了过来,明明只是往那里一站,仅一个温雅的抬手,便给人以威压之感,喧哗声立即便止了下来,纷纷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
世安公子踱步上前,斜睨了那狼狈的大祭司一眼,沉声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大祭祀拍了拍裳服上的尘土,扶着地面坐了起来,仰视着世安公子,沉默了好一阵,才懒散地说道:“自然是献祭天神。”
一个佝偻老人当即“呸”了一声,驳道:“黑云寨的祭祀大典,从来都是献祭牛头,何时需要以幼女为祭?盘布尔,你简直不是人,枉我们一直以来信你重你,你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豁然道:“难怪了,自打宣王起复失败,你从外面回来后,周边的村落便时常有女娃走失,没想到都是你这个畜牲干的好事。这许多年了,你到底残害了多少女娃?”说完,他抡起手中的拐杖便朝着大祭司乱打。
大祭司只以手遮脸,并不反抗,神色始终都是漫不经心的。
姜月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宣王?”
宣王?
世安公子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在三十年前的风云人物,同眼前这个嗜血癫狂之人又有什么关联?他墨眸微眯,命道:“告诉我,你同上官宣是何关系。”
一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盘贝尔腾地一下抬起头来,用他那枯木般的眸子瞪向世安公子,喝斥道:“大胆。竟然直呼宣王名讳。”
世安公子右脚一顿,扬起一把弯刀,刀把被他握在手里,刀口直逼盘布尔的喉间滚动的血脉,“说,你同上官宣到底是何关系?”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话音一落,刀口便向下压去,沁出一缕血渍。
姜月本以为他会束手就擒,却没成想他竟直接扑向刀口,似是早将生死看得淡了,但求一个痛快。
幸而公子动作麻利,在他扑来之际便松开了握刀的手,弯刀应声而落,又恐他自寻短见,便将刀踢远了去。
世安公子瞟了盘贝尔一眼,见他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他唇角轻扬,从胸前掏出一个物件,在他暗淡无光的眼眸前晃了晃,并道:“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你告诉我上官宣之事,作为回报,我同你说一桩上官宣的秘事,如何?”
盯着那摆动的物件,盘贝尔原本早已干涸的眸子,刹时有了水光,他怔怔地盯了一会,慌乱地爬到了公子面前,大叫道:“虎符,这是宣王的虎符,他一直带在身旁,怎么会在你身上?”
顿了顿,他怨恨地眯了世安公子一眼,“你是那赢封狗贼的什么人?”
宣王?虎符?赢封?
那虎符姜月自然是见过,难道说盐矿村地底那具锦袍尸骨便是宣王?赢封按年岁推算当是世安公子的长辈吧。这两者又有什么恩怨,以至于一提到赢封,大祭司便愤然不已。
姜月思绪一片混乱。
“我是什么人不打紧,紧要的是,我能告知你宣王的死因。”
闻言,盘贝尔仰天长笑,“全天下都知道,宣王被那赢封老贼给五马分尸了。”
世安公子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宣王的死另有蹊跷。”
盘布尔这才停止了笑声,愕然地打量了公子半晌,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他动了动嘴唇,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告诉我,你是上官宣什么人?”
盘布尔愣愣地盯着那青铜虎符,见着这物件,往事一涌而上,这让他有些疲惫,他闭了闭眼,才缓缓地说道:“我十五岁那年救了宣王一命,作为报答,他将我带出了黑云寨,从此以后,我便一直随侍左右,随他东征西战,直到有一天……”
顿了顿,他又道:“直到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女子,一个他爱慕的女子。在他发起那场大战之前,他担忧她,便让我护着她,因此没让我跟去。那一天,我同那女子在开满山茶花的山岗将他送走了。”
他吸了吸鼻子,又道:“这一走,便是永诀,再见之时,只有一颗面目全非的头颅,高高地挂在城墙上。”
说到此处,他声音微哑,颤抖地说道:“宣王,他,他死得太惨了。”
“那个女子是谁?”
盘布尔睁开泛湿的眼眸瞟了世安公子一眼,闷声道:“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轮到你了。”
“我还有一事不解。”
盘布尔皱了皱眉,但瞟到那枚虎符,还是妥协了,只道:“何事!”
“你为何要烧死那些少女?上官宣看中的人,当不会迂腐至此,认为随便烧几个女子,便能风调雨顺、弭灾避祸。”
盘布尔自嘲笑笑,“天神,哪有什么天神。若是苍天有眼,宣王又岂会落得这般下场,他不过是要收回上官皇族予以诸王的权利,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而已。何至于五马分尸,何至于此?”
这些大家都知晓的事情,实在无需他来赘述,世安公子蹙了蹙眉,重复地问道:“我问你为和要烧死那些女子。”
盘布尔轻笑出声,左扫了一眼姜月,右扫了一眼那个说方言的女子,“我需要一双眼睛,一双世间最明最亮的眼睛。我父亲生前,曾提到过尧族的一个传说,每一代尧族圣女都拥有透亮至极的眼睛,有了这双眼睛,她们能超脱尘世洞悉生命的本源,甚至可以获得两次生命。”
顿了顿,他邪魅一笑,“而如果将这个人间至纯至澈的圣女火祭给那邪神,他将会复活一条性命作为酬谢。”
自那日目睹宣王的头颅被挂在城墙之上,任由鸦鸟啄目,风吹日晒。他便一病不起,一闭眼便重现那外露的眼眶,血肉模糊的脸,不甘地对他说:“阿布,我死得好惨,死的好惨啊。”
他曾对他说:“如今的大夏朝,战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其根本在于各国不能制衡,一百年了,上官皇族的牺牲换来的不是百姓的安居乐业,而是名不聊生。既如此,这天下便还给上官皇族吧。”
豪言壮志仍犹在耳,人却已经被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他不甘心,他替他不甘心。
于是,他便回到了黑云寨,开始琢磨如何复活宣王。
听到此处,姜月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恨声道:“不过是一个无凭无据的传说,你便葬送了如此多的性命?你简直就是一个恶魔!”
“但凡有一丝希望,为了宣王,入魔又如何?他死得那样惨,定然是不甘心的,他还有那样多的抱负并未施展,他说过要还大夏朝一个太平盛世。大局之下,牺牲几个女子又算的了什么?”
听到此处,刚安静一会的人群,又躁动了起来,骂骂咧咧地挤了过来,对着盘贝尔就是拳打脚踢。
盘布尔神色未变,只以手遮面,还不忘问道:“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该你了。”
世安公子闭了闭眼,沉声道:“上官宣并非为北魏王擒杀,也不是死于五马分尸,他是自绝于尧族的一个地底据点,饮鸩而亡。”
顿了顿,他扫了眼愣在一处的盘布尔又道:“他临死前,曾留有丹青一副,书有“天命难违”几字。想来他死前已堪破红尘,并非你想的那般不甘。”
此话一出,盘布尔先是红着眼又哭又笑了半晌,“宣王殿下,大夏朝屹立千年,你就是天命啊,你为何要如此?”
半响后,他从地上起身,仰天长笑起来,“宣王殿下,这世道对你不公,下面寒凉,属下这便来陪你了。”
说完,他拉开火折子,扔进了祭台上的干柴堆,义无反顾地含泪笑着踏了进去。
火光渐渐淹没了他的身体,不多时便看见一个黑影倒了下去,慢慢地摊成一堆烂泥,再炙为灰烬,大风一过,连半点痕迹也无,仿佛他从未来过一般。
罪魁祸首化为灰烬,人群也渐渐地散去了。
世安公子拦住先前那老人,低低地问道:“老人家,不知此地到飞云渡,最近的路当如何走?”
在左勒湖已然耽搁了四五日,在黑云寨又是七八日,而南诏女王的登基大典就在五日后,时间委实匆忙了些。
那老人哈哈一笑,领着两人往千年榕树走去,朝远处一指:“那便是飞云渡。”
说到这里,他托了托花白的胡子,又道:“你们若是从原路下山,再绕去飞云渡,怕是要耽搁上半日。”
顿了顿,他朝着榕树背后一指,“你们若是信得过老朽,这个到可以一试。”
看着那个熟悉的物体,姜月脱口而出道:“热气球?”
那老人一叹,摇了摇头,“盘布尔唤它作碧落舟。”
“这碧落舟始造于大祭司?”
那老人稍微一颔首,便别过了头去,“每年宣王的忌日,大祭司便用大大小小的碧落舟送出数不清的祭品。他说,宣王没有墓地,不知道魂归何处,只有这样,宣王才能看到他的心意。”
姜月长长地叹了口气,上前检查了一下这“碧落舟”,却发现与她曾操作过的热气球并无二致,只不过顶棚由塑料变成了牛皮,燃料由压缩燃料变成了火油。想来那大祭司为了这碧落舟,也是废了一番功夫,如此聪慧之人,竟走上了这般极端。真当是,时也,运也,运也,命也。
姜月从包袱里取出火折子,将铁盆内淋有火油的干柴一点燃,轰地一声,牛皮所制的顶棚便胀满了热气。两人先后上了这碧落舟,便解开了挂在榕树枝桠上的绳子。
碧落舟便随风荡了起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