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坐着一位白衣少年,乌发高束,眉眼间尽是笑意:“嘿嘿,三哥,没想到是我吧?”
的确没想到。
季修两步跨进马车,坐在季程曦对面,云淡风轻道:“四弟别来无恙啊。”
至于季程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要从五日前说起。
月黑风高夜,皇宫内一派宁静。
大奉朝有个习俗,每逢廿三之夜都要躲夜,即早早休息,不在外晃悠。
这就又要从一个古老的传说说起了。
既然古老,那就不说了。
总之,数百年来,大奉人民都不会轻易在廿三这天外出。
所以当秦音甫一踏出重华殿的大门便和一路蹦跳着走来的季程曦大眼瞪小眼。
季程曦冷不丁看到秦音,心里一咯噔,于是先发制人:“秦侍卫这是……要出去?”
秦音不答反问:“四皇子金安,不知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是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季程曦性格跳脱,跟个调皮的孩子似的,“你不回答,我也不回答。”
秦音无奈道:“卑职今夜当值,出现在皇宫各处都不奇怪,倒是殿下……”他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季程曦一眼。
季程曦撩了一把宽大的袖子,大大咧咧地走入殿门,却被秦音伸臂挡住:“殿下,三皇子已然睡下,您……”
“我三皇兄睡了?”季程曦眨眨眼,难以想象,“他不像是会这么早睡觉觉的人啊……”
秦音:“……”
哪怕知道这位嗜医如命的四皇子平时说话比较有特点,但每每听他这样说话,秦音还是忍不住心一抖。
“三皇子的确已经睡下,殿下若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秦音说着让开身。
见他这么笃定,季程曦反而不怀疑了。
他又远眺了两眼季修的寝宫,才恋恋不舍地转身。
他本来还想找三皇兄下两把棋解解闷呢。
每个月的廿三最是无趣了,各宫斗冷清得不行,只偶尔能见到巡逻的侍卫和洒扫宫女。
这下好了,连三皇兄都不陪他玩了。
季程曦悻悻地走出重华殿,光看背影都能感觉到他落寞极了。
待确定四皇子走远,秦音才示意手下回话:“何事?”
“今日宫门的守卫虽不如平日那般森严,然今晚当值的是严将军。”暗卫低声道,“严将军那人……您是知道的。所以,我们要尽快出宫。”
秦音点点头:“嗯。”
严将军此人可谓人如其名,为人处世都刚正不阿,严于律己律人,十分铁面无私。
若此行碰上他,那定然是困难重重。
走出老远又折返的季程曦来到重华殿门口时不偏不倚听到“出宫”二字,顿时热血沸腾:“秦侍卫!你们要出宫?”
秦音:“……”
是他大意了。
忘了面前这人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他们刚刚不应该大声密谋。
眼下不好收场了。
果真,季程曦很快又道:“别看我脑子好像不好使的样子就想忽悠我是那个不雅的出恭,方才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们说要尽快出宫,谁家好侍卫手拉手结伴出恭啊?”
秦音:“……”
哪有人说自己脑子不好使的?不过这回四皇子当真是聪明了一回,他的确想以“出恭”搪塞过去,哪知还没开口就被季程曦堵了个严严实实。
“不要以为你沉默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我可不答应。”季程曦自顾自地提要求,“这样吧,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带我一起出宫,我就不揭发你们,如何?”
秦音:“……”
出的什么馊主意!
见秦音皱着眉头不知想什么,季程曦有些急了:“秦侍卫,你不要不说话,你这样显得我很聒噪!我不喜欢。你快点说话。”
“你再不说话我就要大声叫了啊……”他说着真的作势张口要大喊,“来——”
秦音见状一把捂住季程曦的嘴,低声道:“殿下少安毋躁,都依您的。”
闻言,季程曦惊喜地睁大双眸,身子扭动着,想开口说话,但嘴被秦音捂得严严实实的,只能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
少年嘴唇微凉,柔软的唇瓣若有似无地触碰着秦音的手掌,怪异的感觉自他心底升起,令他慌忙松开了手:“卑职该死,请殿下恕罪!”
嘴巴总算重获自由的季程曦立刻嗷嗷叫:“秦侍卫此话当真?真的带我一起出宫?太好了!我日思夜想的出宫梦终于要实现了吗?等我出了宫,我一定要跟那些民间圣手好好学习医术,我……”
秦音本想更加大逆不道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他想趁其不备一个手刀下去让季程曦暂时昏过去,可听着少年绘声绘色描述着出宫后的安排,他又于心不忍。
四皇子对医术的痴迷程度,整个大奉皇宫无人不知,亲手掐灭他人希望之火是何其缺德的事。
秦音也说不清是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还是单纯想帮助季程曦实现心愿,总之他没有再生出阻止季程曦出宫的想法。
季程曦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一脸震惊地看着秦音身后:“咦,这不是阮公子吗?你也要一起出宫啊?”
秦音:“……”
他突然后悔刚刚的心软,他就应该一个手刀把季程曦劈晕,否则也不至于陷入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还想说什么,阮相宜已经十分淡定地回答了四皇子:“嗯,我也要出宫。”
秦音:“……”
这下事情更难办了,他本来就笨嘴拙舌,想圆也圆不了谎。
也罢,就带上阮公子吧。
权当在路上陪三皇子解闷了。
于是,秦音认命道:“阮公子,还要劳烦你带上你的琴。”
没事就给三皇子弹弹小曲。
阮相宜点点头:“嗯。”
是以,出了馊主意的季程曦和半道杀出来的阮相宜就这么欢天喜地地跟着秦音出宫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过程。”秦音站在马车外,拱手道,“卑职办事不力,还请三皇子治罪。”
季修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小事情。如今我们人在宫外,就别总‘卑职卑职’地自称了,这里也没有什么皇子,从此刻起,我是你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公子修。”
“是,公子修。”秦音立刻道。
“可有见着我二哥?”方才战况混乱,季修根本无暇顾及季青临身在何处。
“二皇……”话到嘴边,秦音及时拐了个弯,“公子青与司徒先生在另一辆马车中,公子青受了轻伤,司徒先生正在照料他,阿昭也在。”
“人没事便好。”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亲兄弟,季修再无所谓也不希望有人性命不保。
季程曦激动起来:“司徒先生也在此?”
“嗯。”秦音肯定的声音传进马车内。
“太好了!”季程曦高兴得险些蹦起来,要不是空间有限,他能原地跳几下,“这一路上有司徒先生相伴,实乃幸事啊!”
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缠着司徒先生学习药理和偷师了。
他突然又想起来一事:“三皇……三哥,你为什么要出宫?”
季修慢条斯理地答道:“因为宫里无聊。”
季程曦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宫中的确无聊。”
“那三个出宫为什么不带上我?”他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问了秦音无数遍,秦音永远只有一个答案——问三皇子。
现在他问是问出口了,可一股委屈之情随之涌现:“三哥是不是嫌弃我了?都不带我玩了。”
季修:“……”
他刚刚就该治秦音的罪,带谁不好,带了个比七妹还要黏人的四弟。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在当地官兵赶来之前便已离开了雁语关。
途中伴随着季程曦时而高亢时而低落的说话声——
“三哥,我们下一站去哪里?我饿了,想吃烤鸭。”
“三哥,我们还去宜城吗?我可以帮忙治病救人。”
“三哥,这马车好颠,坐着一点也不舒服,哼唧。”
…………
季程曦三哥长三个短,惹得季修长吁短叹,拼命忍才能忍住把亲弟弟扔出窗外的冲动。
半日后,宣城。
宣城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是到达宜城的必经之地。
他们决定在此稍作休整,第二次再继续出发。
季程曦最先跳下马车,直奔距离最近的客栈而去:“三哥,我要吃烤鸭!”
他没跑两步,就被季修扯住后衣领:“四弟,宜城的百姓还在受苦,你吃什么烤鸭?”
季程曦的脸瞬间就皱成了苦瓜,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三哥说得对,那我不吃烤鸭了,我吃鸡腿就好了!”
季修:“……”
罢了,季程曦到此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吃肉是应该的。
季修如是安慰自己。
他们一路走来,商贩小摊琳琅满目,叫卖吆喝声充满人间烟火气。公子小姐结伴出行,欢声笑语传出老远。
宣城的繁华程度任谁都想象不到千里之遥的宜城正处在水深火热的灾情当中。
季程曦突然悲从中来:“三哥,宜城的百姓真的连粥都喝不上吗?”
一直沉默的季青临终于开口:“四弟,我传信给那边,让人送你回去。”
“我为何要回去?”季程曦苦着一张脸,“我不回去,我要跟着司徒先生习医!”
“外面危险。”季青临难得有耐心。
原本只他一人出宫,现如今连三弟四弟都出来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哪怕他战功赫赫,都难逃罪责。
季程曦不服气道:“为何你和三哥就可以在外面,你们就不危险吗?”
“届时你和你三个一道回去。”季青临沉声道。
季程曦一脸不情愿地闭上嘴。
“二哥,你要搞搞清楚啦,现在这里都是我的人,回不回去我说了算。”季修老神在在地接话。
开什么玩笑,他好不容易出逃成功,傻子才这么快就回宫呢。
季青临环视了一下周围,最后只能冷着脸不说话。
“还是三哥好!”季程曦暗淡下去的双眸重新亮起光,几个大步跨到季修身边,“哥,以后靠你罩着我了!”
季修总觉得自己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不过一踏入客栈,阵阵肉香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的确饿了。
是该吃点肉了。
坐下来后,季修招来店小二,十分节俭地点了一桌菜。
为什么说节俭呢?因为他只给每人点了一只鸡腿,剩下都是白馒头配咸菜青菜,外加每人一碗清粥。
季程曦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青菜和咸菜,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绿了:“三哥……”
季修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不能。”
季程曦:“……”
他还没说自己要干什么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季修毫不留情道,“鸡腿就一个,多的没有。”
“……”
真是他亲哥啊。
季程曦只好哭丧着一张脸啃馒头。
吃完回客房时,季修特意落后几步,与阮相宜并肩走。
他们定了三间客房,秦音和秦昭一间,司徒烈和阮相宜一间,季修三兄弟定了一个大套间。
看到季修走到自己身边,阮相宜也下意识放慢脚步,心里猜测对方有话说。
果真,等前面的人快走到房门口了,季修开了口:“阮公子,方才我可都瞧见了。”
阮相宜讶异地抬头,神情却平静。
“我看见那店小二给你塞东西了。”季修漫不经心地说出自己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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