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想咬一口

又来?

季修跨出去的脚步一顿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变了。

他开始觉得路途凶险不是一件好事,也开始对死亡犹豫。

否则他不会在担忧中于马车中不安地睡着,也不会在直面歹徒时心中升腾起一丝期冀。

他跨出去却顿在半空的脚告诉他,他在期待有人能够解决此时的困境。

他没了那种对生死置之度外的超然和无所谓。

这是为何?

他想不明白,千钧一发的时刻也不容他想太多,因为有一道身影眨眼间就挡在他面前,与此同时,长刀寒光一闪,没入骨肉。

和着风声,刀剑和血肉相亲的声音听不真切,却跟在季修耳边安了响锣似的,震得他耳膜生疼。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受了伤的阮相宜伸手揽过季修的腰,用力扣住,而后足尖一点,带着人直直往崖下飞去。

季修感到头晕目眩的同时也惊讶得张大嘴巴。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满腔的疑惑脱口而出:“你……你会武功?”

并且还很高的样子。

他震惊得甚至顾不上问阮相宜的伤势如何。

黑衣人快速来到悬崖边,却只见两个下坠的身影越来越小,然后消失不见。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首的男子一挥手,黑衣人便四散开。

等双双重重地摔落在地时,季修瞬间就收回了阮相宜是个高手这个想法。

这一摔,实在是太疼了。

他揉着屁股慢慢地坐起身,侧头才见阮相宜似乎晕过去了。

“相宜!”他脱口而出阮相宜的名字,比起“阮公子”多了几分亲近,不过他此时自然注意不到这一点。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半跪在阮相宜身侧。

阮相宜肩膀处的布料已经被鲜血浸透,颜色由绛红变为暗红。

“相宜,你醒醒。”身份陡然对调,变成季修苦苦呼唤昏迷不醒的阮相宜,“你别睡,睁开眼睛看看我。”

季修小心翼翼地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低头查看怀中之人的伤势。

长刀没入肩膀的皮肉,好在没有伤及筋骨,只是看起来有些骇人。

他刚要去脱阮相宜的衣服,一只手先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虚弱的声音随之传来:“你没受伤吧?”

季修愣住,半晌才道:“自己都伤成什么样了?还顾着管别人。”

“你可是我的主子,你要是出事了以后谁给我发银子?”阮相宜苍白着一张脸,刚说完这句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喀喀——”

季修忙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同时抬头环顾四周。

此处荒凉,连处可以避风的地方都没有。

入了夜要是真像司徒烈所说会下雨,那他们断然是不能长时间待在这里的。

“你感觉怎么样,好些没?”季修见阮相宜停止咳嗽,才放下手,想要扶他起来,“有力气站起来吗?我扶你到那边的树下靠着。”

他得到周围转转,看看能否找到可以供他们藏身的山洞。

先不说会不会下雨,崖上那帮贼人定然会寻来。

他艰难地搀着阮相宜来到不远处的大树下,而后轻轻地让人靠在树干上。

就在他安顿好一切准备起身时,衣袖陡然被拉住。

他一个没注意,整个人扑向阮相宜。

好在他及时撑住树干,否则他那么大个人,要是直直地压下去……

他一只手撑着树干,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口,不着痕迹地吐了口气:“好险,差点就压坏你了。”

说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阮相宜。

红衣少年斜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偏薄的唇有些苍白,脸色也白得不正常,唯独耳尖微微泛红,嫩得想像被春风点红的樱桃。

好想咬一口。

味道一定不错。

意识到自己出现这种离谱的念头后,季修不自在地偏移目光,一只手掩唇咳了两声以作掩饰。

有风吹过,发带飞扬,衣袂飘飘,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阮相宜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的身子又不爽利了:“公子修可有感到哪里不适?”

不知为何,他现在听阮相宜叫自己“公子修”越发觉得不顺耳了。

那种想听他叫“修哥哥”的念想又冒了出来,挠得季修心痒难耐。

不过他也只是答道:“我没事。你方才拉住我作甚?”

“你可是要去寻找可落脚之地?”

“嗯。”季修点点头。

“不必找了。”阮相宜的声音轻得不仔细听便很难辨别他说了什么。

季修下意识地俯身靠近他:“你说什么?”

“我说不必找了。”阮相宜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几乎是凑在他耳边缓缓道,“方才你来寻我之前,我已经到崖底探查过,前面有一处山洞可藏身。”

阮相宜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季修耳畔,痒痒的,却又让他不舍得移开半分。

“你下来过了?”季修努力稳住心神,转而蹲在他面前,与他平视,“你怎么这么厉害?”

阮相宜听了不由得轻笑一声:“公子修该不会以为我会为了你命都不要地跳崖吧?”

季修:“……”

“我家里穷,但我人不傻。”阮相宜故意呛他,“我自然是有十分的把握才会从那么高的悬崖上一跃而下。”

季修发现另一个重点:“原以为你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气琴师,没想到是个世外高手。”

连这么高的悬崖都能上下自如。

阮相宜垂下眼帘,道出目前的困境:“现如今我受伤了,别说是带着你,我只身都很难上去。”

对于这点季修倒是没有多意外。

他早就做好了要在崖底过夜的打算。

只是要苦了其他人,估计为了寻他们要一整宿睡不着了。

林中。

行进到一半的黑衣人忽闻烟火声。

是召集的信号。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在夜幕的掩映下,一群黑衣人迅速聚拢。

为首那人做了一个手势,嗓音粗哑难听:“那人是死是活都不必寻了,有他在,跑不了。”

男子冷笑一声:“这回我倒要看他如何向主公交代。”

“火枝大人,那我们……”有一人发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打道回府。”火枝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被夜色掩藏住里面的凶光和野心,“回去禀告主公,水冥大人为救那人受伤坠崖,我等遍寻无果。”

“是,火枝大人。”

另一边。

司徒烈等人在原地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季修和阮相宜归来。

季程曦都快急哭了:“对不住,是我没看好三哥……三哥和相宜哥不会有事吧?”

此时再责怪谁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想想办法怎么解决困境。

季青临果决道:“司徒先生,你带着我四弟和几名侍卫先去那处山洞避一避。我和秦音兄弟俩再到处找找看,兴许两人只是迷了路,一时没找回来。我会沿途留下标记,然后尽快去山洞与你们碰面。”

司徒烈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公子青一路当心。”

“嗯。”季青临说完便和秦音兄弟俩分开寻找季修二人。

他们走后,季程曦仍待在原地没动。

看他一脸受挫的模样,司徒烈轻叹一口气,安慰道:“公子曦莫要过于自责,你三哥和你相宜哥那么大个人了,都有自己的想法,腿也长在他们身上,不是你一个人能够看得住的。放宽心,会没事的。”

“多谢司徒先生,你人真好。”季程曦还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愧疚样,“希望三哥他们真的没事。”

夜越来越深,不论是林中还是崖底,视物都变得越发困难起来。

季青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林子深处走去,荆棘割破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没有发觉。

邢泽于午时左右从王府外出前来与他会和。

先前赈灾对于出发时,他留邢泽在王府处理一些事务。

秦音和秦昭则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弟弟秦昭是个沉不住气的,高兴了话多,悲伤了话多,担忧了话也多,总之不说点什么他就难受得很:“哥,你陪我说说话吧,我心里很不好受。”

“嗯,你说吧。”秦音相反,一直是个惜字如金的。

“我感觉很对不起公子修。”秦昭说得十分隐晦,“这些年来,我心里的负罪感越来越严重,面对公子修总有一种……一种我也说不上来的感觉。”

秦昭说着,脚步也跟着沉重起来。

“背叛。”秦音替他把话说下去,“觉得自己是伪君子。”

“对对对。”秦昭猛地点了几下头,“就是哥你说的这种感觉!”

他说完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倏地抬头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兄长:“哥,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他很诧异兄长会有这样的感慨。

他这个兄长向来冷心冷情,对很多人和事都漠不关心,连话都比让人少许多。他从来没想过兄长能够与自己有共鸣。

秦音只是背影微顿,便又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哥……”秦昭却停下来,呢喃般唤了秦音一声。

“快走吧。”秦音跟着停下,但没有转身,“以后少提这件事,随时要人命的。”

“知道了,哥。”秦昭重新抬起脚,跟上秦音。

月光拉长两个人的身影,仿佛在诉说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崖底。

“我们走吧。”阮相宜的声音越发微弱,“我带路。杀手就快追来了。”

“你自己能走吗?”季修看了一眼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人,心中隐隐担忧。

“我没事。”阮相宜一只手撑着地,借助树干缓缓地起身。

然而他才将将站稳,就又脱力般地靠着树干往下滑。

季修看得心惊肉跳,忙上去扶住他:“还是我搀着你走吧,你负责指路。”

“嗯,也好。”这回阮相宜不再挣扎,紧紧握住季修的手,一步一步缓慢地行走着。

虽说是紧紧握住,但阮相宜手上那力道怕是连一只鸡都拎不起来,说话也是气若游丝:“走到尽头,左拐。”

说完又走了没几步,季修便感觉身边之人几乎将整个人压向了自己。

阮相宜走不动。

季修登时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停下脚步,直接揽住阮相宜的腰,助其站稳,同时道:“还是我来背你吧。以我们这个走法,走到天亮都到不了。”

阮相宜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面对他的提议只能轻轻地点头:“那就劳烦三殿下了。”

面对这声“三殿下”,季修虽有所疑惑,但并未想太多。

他稳稳地将人背起来,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平日里勤于练功,虽说只是一些强身健体的招式,不足以自保,但于眼下已然够用了。

“三殿下,我是不是很重?”阮相宜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与他平日里冷清的模样不同,“殿下身子还未好全,我担心殿下会……”

“担心我会死掉?”季修乐了,“这不正是我的夙愿吗?”

“修哥哥……”背上那人的声音陡然委屈起来,仔细听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哭腔,“你是我的修哥哥吗……”

季修前进的脚步顿住。

他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修哥哥”,可是背上之人叫的“修哥哥”为什么听起来像是另有其人?

一股酸涩之感缓缓地弥漫在季修心间。

他没有回答,继续抬脚朝道路尽头走去。

“修哥哥可不可以不要死……”季修感觉自己脖颈被轻轻地蹭了蹭,被蹭的那块皮肤滚烫不已,继而又听那人继续说,“我想一直陪在修哥哥身边,修哥哥不可以死……”

这下,季修可以肯定阮相宜口中叫的“修哥哥”并非自己。

意识到这点之后,他有一刹那很想将背上那人扔下算了,然最后还是咬着牙,忍着心中那莫名其妙的酸楚,将人背到了山洞中。

季修扶阮相宜靠坐在石壁上,忙俯下身,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方才阮相宜蹭他脖颈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不对劲,果真——

“你在发热……”季修微微皱眉,拨开他肩膀处的衣物。

看着那发黑的伤口,他才意识到刀口有毒!

“相宜!”眼见阮相宜就要闭上双眼,季修急得轻拍他的脸颊,“你别睡,看着我,别睡!”

一向冷静无所谓的人此时有些慌了手脚。

季修从袖中掏出司徒烈给自己备在身上的救命药,花花绿绿四五个小玉瓶被他一股脑捧在手心。

有护心丸,有疏肝的,有养胃的,还有……

季修眼睛一亮,有解毒丸!

他倒出一颗塞进阮相宜嘴里,然后说:“你现在这里歇息,我出去一下。”

他需要去找一些干树枝,顺便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一些常见的解毒草药。

所谓久病成医,季修便是如此。

虽治不了什么大病,但对伤口进行简单处理还是不在话下。

他起身之际,迷迷糊糊的阮相宜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拽住他:“别走,修哥哥。”

又是修哥哥。

季修心中冒起无名火,声音也跟着冷了起来:“谁是你的修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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