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的手怎……怎么了?”在季青临凛冽的目光下,季程曦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了。
“你抓着司徒先生的衣裳,让司徒先生怎么做事?”季青临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适才放缓了语调,替自己的行为找了个还算不错的借口。
“哦。”闻言,季程曦倏然松开手,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与司徒烈拉开距离。
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之大脑向他传达的信息就是:远离司徒烈保平安。
然后他就看着自家兄长极其自然地走到司徒烈身旁,侧头问了他一句:“司徒先生可有新发现?”
司徒烈并未对方才发生的小插曲有任何疑惑,故而认真道:“百姓们饮用的水源可有查过?”
这不像是天降疫病,倒像是人为的。
当然,这也只是他粗浅的猜测,一切还是要以事实说话。
“先生是何意?”季青临没想到司徒烈有此一问,“有人在水里下毒?”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在下不敢断言。”司徒烈如实答道。
“不过先生倒是提醒了本王。”季青临一边沿着城墙往另一处灾民较多的地方走去,一边说,“先前的确忽视了水源问题,我这就着人去查看一番。”
“邢泽——”他停下脚步,回身。
“属下在,青王殿下有何吩咐?”邢泽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季程曦则是百无聊赖地跟在邢泽身旁,偶尔找他搭话他也爱搭不理的,真没劲。
他只好转而找秦昭说话,好在秦昭一直是个话痨,两人聊得十分开心。
“带个人一起去寻找宜城水源的源头,取些水带回来交给司徒先生。”季青临道。
“属下领命。”邢泽道。
季程曦自告奋勇:“二哥,我能不能一起去?”
“你……”季青临本想拒绝,转念一想,水源处定然人烟稀少,比留在满是灾民的城中安全,他知晓这四弟是个待不住的,便改了主意,“去吧,当心点。”
季程曦没想到兄长会同意,顿时大喜过望:“多谢二哥!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会照顾好自己的人并没有机会照顾好自己。
就在季程曦说完这句保证后,不知从哪里涌来一群灾民,直直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奔来。
他们口中大喊着:“活菩萨来了啊!请给我们一口吃的吧!求求你们了!”
不多时,季青临等人便被灾民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他们还算有分寸,并没有一味地靠近他们,只是将人围在了中间。
“大家听我说——”季青临手一抬,众人很快安静下来,“施粥的棚在城门内,大家可以前往排队,每个人都有,各位不要着急,注意安全……”
不知是什么东西突然砸到人群中间,所有人顿时骚动起来,有些老弱妇孺被吓到,开始乱窜,惊叫声连连。
有人撞到季青临身上,有小孩踩到司徒烈……
有妇人即将摔倒,季程曦本能地伸出手扶了一把。
那妇人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臂,待站稳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察觉自己脏兮兮的手正抓着他的华服,忙收回,并不断鞠躬:“对不住,对不住,脏了贵人的衣裳。”
“无碍,无碍。”季程曦咧开小虎牙,笑得不甚在意。
现场一片混乱,直到确认没有危险才慢慢平息下来。
其间他们扶老人的扶老人,抱小孩的抱小孩,等骚动结束,邢泽和秦昭怀里都抱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他们将孩童放下后,两个小姑娘都甜丝丝地说道:“谢谢大哥哥,大哥哥人真好。”
秦昭笑得合不拢嘴:“小妹妹不客气。”
面对软糯可爱的小姑娘,邢泽依旧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方才救人的不是他。
面冷心热的家伙。
秦昭看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吐槽。
待灾民散去后,几人准备返城之际,季程曦却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四弟!”季青临甚至来不及扶住他。
营帐中。
“司徒先生,如何?”季青临焦急道。
在季程曦昏迷倒地后,邢泽迅速背着他回了营帐。
司徒烈眉头紧锁,半晌都没有说话。
安静的氛围下,甚至清晰可闻呼吸声。
“司徒先生?”季青临不是沉不住气之人,但此时也有些急。
“四皇子这病症……”司徒烈终于开口,眉头就没松开过,“甚是怪异。”
“此话怎讲?”季青临看着双眼紧闭的季程曦,内心有些煎熬。
在这一刻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怕父皇怪罪才如此担忧,还是因为真的担心这个弟弟。
都说皇家无亲情,他自小就信奉这个理。
司徒烈却又不说话了。
他在思考该如何说,最后他只说了一句:“四皇子应当是中毒了。”
且这毒药并非来自大奉。
至于来自哪里,他目前还没有头绪。
还有一点他没说,那便是此毒似乎与季修所中的出自同宗,不仅季修,就连阮相宜身上都有类似的中毒迹象。
这些话他从未对第二人说起过,包括奉帝。
他看着季程曦脖子上出现的奇怪印记,心中迷雾重重。
那个印记,好生眼熟。
他好像在季修和阮相宜身上也见到过,不同的是那二人的不在脖子上。
这下他更加确定三人中的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毒。
是他行医多年都不曾见过的奇毒。
他隐隐猜到一些什么,但不确定。倘若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说出来,恐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还要回到大奉皇宫,替雪芙殿的主人查清楚一些往事。
“中毒?”季青临上前两步,握住司徒烈的双肩,微微用力,“司徒先生可知如何解?”
可惜的是,司徒烈对他摇了摇头:“在下这次怕是要砸招牌了。”
“这是何意?”一向稳重的秦音突然开口,“四皇子……没救了吗?”
秦昭嫌少见兄长这般失控,不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四皇子的两位亲哥哥都没发话呢,哪里有他们兄弟俩说话的份儿?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扯了扯秦音的袖口,示意他别再说了。
秦音也的确不再言语,因为司徒烈道出了一个好消息:“各位可以放心,保住四皇子的命还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彻底地解毒,恐怕需要些时日。”
“那便劳烦司徒先生了。”季青临松开他的肩,转而拍了拍,“需要什么随时跟本王说。”
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季修沉默得不似平时。
从季程曦被背回营帐到躺在榻上,他都目不转睛地看着。
昏睡的少年安静地躺着,漂亮的面孔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而已。
单看外表谁也想不到他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季修死死地盯着少年脖子上那个熟悉的印记,左手不自觉地摩挲右手臂上相同的印记。
司徒烈称季程曦中毒了,也就是说他也一样,也中了连鼎鼎大名的司徒先生都无法解的天下至毒。
还有一人……
季修缓缓转头,将目光落在同样沉默着的阮相宜身上。
一起泡药浴的那次,在山洞过夜的那晚,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阮相宜背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印记。
他们三人……都中了同一种毒!
而此前,从未有人跟他提及此事。
好好好,他们都瞒着他。
其实没有必要,中毒而已,又不是要死了。
不过在大奉皇宫那样戒备森严的地方,竟有人能对奉帝宠爱有加的皇子下毒,可见这里头事情多着呢。
背后的主谋定然是地位不凡之人。
他不犯人,人却要犯他。
捋清这点后,季修突然来了兴致,开始好奇起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要置他于死地,要置奉帝的皇子们于死地。
这么做只可能有一个目的,那便是……
季修没有继续往下想,司徒烈打断了他的思绪:“营帐里不要留太多人,留下两个人伺候便可,其他人先出去。”
司徒先生的话众人还是听的,当下就哗啦啦出了营帐,只留下秦音和一名下人。
秦音负责季程曦的人身安全,下人做些端茶倒水照顾病人的杂活。
季修和阮相宜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到了分叉口,二人同时停下脚步。
季修回身看着身后之人,夜幕不知何时早已悄然降临。月光洒下,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好像更远了。
阮相宜嘴唇嗫嚅,似是有话想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他一直沉默着,最后深深地看了季修一眼,掉转脚尖朝黑暗处走去。
季修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在面前那道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才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进了营帐,他和衣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都不舒服。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他想啊想啊,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被一阵悦耳的琴声吵醒。
琴声好听是好听,可听起来太过悲凉。
季修缓缓起身,掀帘走出帐外。
他走得很慢,隐约可闻蛙鸣鸟叫。
夜风将琴声送到他耳边,忽远忽近,时而悲戚时而低沉,听得他本就沉郁的心越发沉重。
他不必走近便听得出到底是何人在抚琴。
只是那人因何事这般悲伤?
是因为那位修哥哥吗?
带着这个疑问,季修抬脚朝琴声的方向而去。
远远地,季修便见河边坐着一人。
红衣猎猎,在夜色的掩映下,那人的背影看起来孤独且倨傲。
季修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聆听琴音,试图从中感受抚琴之人的心境。
压抑、沉闷、痛楚、挣扎……
阮相宜的内心此时定然十分复杂。
他到底为了何人因何事而让自己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
琴声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亦从低沉悲悯变得高昂激烈,似人心从低潮到不甘,再到反抗。
季修沉默地听着,直到感觉脚站得有些发麻,才活动了一下脚腕,而后快速朝阮相宜走去。
他不能再弹下去了。
“啪”的一声,弦断琴音止。
季修一掌拍在琴弦上,强迫阮相宜停止弹琴。
“你不要你的手了吗?”看着阮相宜那渗血的十指,季修不忍道。
“你怎么来了?”阮相宜苍凉一笑,抬起的眼眸映着孤光,里面却晦暗得仿佛一丝光也进不去。
“还敢问?都怪你的琴声太扰人。”季修掏出锦帕扔到阮相宜怀中,“自己包扎一下。”
“是在下的不是,打扰殿下清梦了。”阮相宜勾勾嘴角,手里攥着锦帕,却并未有其他动作。
季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蹲下身,夺过他手中的锦帕,略微不悦道:“这么大个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
他嘴上说着,手却很诚实地替人包扎起伤口来,动作轻且温柔,眼神也专注得不像话。
他当然看不到自己这副痴汉模样,他低着头,阮相宜也看不到。
锦帕触上血淋淋的手指时,阮相宜本能地缩回手,却被季修紧紧地握住手腕:“别动。”
“下次不准这样弹了。”季修别扭道,“琴技再厉害也不能这样秀啊,以后还想不想弹琴了?”
阮相宜愣愣地看着垂头替自己处理伤口的人,嘴角微微牵起,笑容里有苦涩,有无奈,更多的是欲言又止。
他已经接到必杀令,就在今晚,那边的人下令他必须于今夜让大奉三皇子陨落。
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季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走路都比旁人慢,他甚至不需要武器,也不需要那边提供的毒药,轻轻一捏,就能将面前之人的脖子拧断。
月上中天,树影婆娑,水流声轻轻拂过耳畔,如此静谧的良辰美景,并不适合见血。
可若季修不死,死的就只能是他。
一直没等到回音的季修忍不住抬头直视阮相宜,却望入他一双染着湿意的眸子。
是月光吧?
否则这人的眼里怎会有泪光?
“你……”他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阮相宜的脸。
回过神来的阮相宜不着痕迹地躲过他的触碰,将头撇向一边。
“多谢三殿下,三殿下该回了。”他恢复一贯的冷漠,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季修。
“阮相宜,你到底怎么回事?”这几日阮相宜一直很沉默,对他也越来越冷淡,他早就想寻个机会问问清楚,如今正是好时机。
“没怎么,殿下请回。”阮相宜这回直接起身,走到河畔背对着他。
水草在绿水中荡漾,像极了他此时摇摆不定的心。
季修不愿放弃,跟着走到水边,不依不饶道:“本公子是哪里得罪你了?”
需要对他这般爱理不理的。
阮相宜目视前方,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季修自顾自往下说,“那好,我来回忆回忆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因为昨天用膳时抢了你碗里的鸡腿?”
阮相宜:“……”
“你说话啊!”季修终于忍不住,双手用力板过阮相宜的肩膀,强迫他面对自己,“对我有什么不满的,你说啊!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只缠着锦帕的手死死扼住喉咙,力气大到他几乎无法呼吸。
阮相宜赤红着双眼,一字一字地说道:“你再啰唆一句试试,信不信我真的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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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必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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