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骗心还不自知的骗子最可恶。
说你呢,阮相宜。
——《公子宜修》
数年的山中学艺生活,苏晓芙的模样早就刻在阮相宜心中。
哪怕彼时的苏晓芙戴着半脸面具,可她那双在阳光下会闪着不明显的幽蓝之色的眸子,还是让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自己最喜爱的大师姐。
苏晓芙的这双蓝眸,曾经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在江湖在朝堂至今都是为人津津乐道的茶余饭后谈资。
司徒烈费尽千辛万苦才潜入大奉皇宫寻到阿姐,小相宜可以说是他的意外收获。老天爷好似格外偏爱他,将他想要的都送到他面前了,只是这一切真的会如表面上看到的这般顺利吗?
司徒烈不知道。
他看得出阮相宜身上背着巨大的秘密,可他们之间到底隔着漫长的七年岁月,有些事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够化解的。
如果不是季修危在旦夕,他甚至不敢赌,毕竟阮相宜曾经差点杀了季修。
人在求救无门时,只要有一丝曙光都会想要拼命抓住。
司徒烈就是替季修抓住那丝光的人。
他看着阮相宜喂季修吃下称是来自玥国的灵药,虽说不能根治,却可以保命。
季修服药前,阮相宜主动将药丸递给司徒烈:“以大师兄的医术,想必能够分辨出此药的成分,于公子修有害还是有益大师兄一闻便知。”
阮相宜说得没错。
司徒烈接过药丸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便问出该药由四十九味药材研制而成,其中却有几味他从未见过,是以阮相宜只说对了一半。
他并不能确认此药真的对季修无害。
可当时那种情形,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同意季修服用阮相宜带来的灵药。
好在结果是他想要的。
那碗药难喝是难喝了点,但胜在药效显著,季修喝完没多久就觉得混沌的大脑变得清明,问题比他初醒时还要多。
他最关心的是:“四弟和大秦小秦呢?他们可有受伤?”
换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向来淡然的季修急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大秦小秦失踪了。”司徒烈缓缓开口,“四皇子……还在那群人手里。”
那日,季修和季青临兵分两路,往不同的方向一前一后离开宣城。
季修和季程曦乘坐马车,季青临则快马加鞭率先赶往白王府。
谁也没料到季修等人的马车会在途中遇袭,若不是司徒烈事先在他们身上洒了追踪香,他也无法得知季修身在何处,更别说救人出来。
“我今晚再去一趟,把人救出来。”一道轻柔却有力的女声传来。
戴着半脸面具的苏晓芙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位女侠便是在下的恩公吧?”季修说着就要下床,却被阮相宜拦住。
“你现在还不能有太大的动作。”阮相宜皱眉说道。
苏晓芙也摆摆手:“不必在意,我只是帮烈儿一个小忙,我叫苏晓芙。”
她说着面向季修。
两人四目相对间,皆有种奇妙的感觉。
季修当场愣住,苏晓芙也微怔。
“苏女侠,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最后是季修先回过神来。
虽说面前的女子看不到全脸,但那种熟悉的感觉真切又汹涌,他很肯定自己定是见过她的。
只是,他是在何处见过这位女子呢……
苏晓芙压下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搪塞道:“公子修应当是记错了,我是第一次来大奉朝。”
她好不容易从大奉皇宫那座巨大的牢笼中逃了出来,自然不会再给任何人认出自己的机会。
面对她的回答,季修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又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才缓缓移开视线。
一定是自己病糊涂了。季修心想。
为了将这个话题彻底揭过去,苏晓芙把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秦氏兄弟和季程曦身上:“我奉劝几位做好心理准备,那对秦氏兄弟,恐怕凶多吉少。”
她带人跟随追踪香赶到林中时,大雨已停,现场一片狼藉。
地上除了被雨水冲刷的血迹和凌乱的脚印,还有一对佩剑。
正是秦氏兄弟二人的佩剑。
对于剑客而言,剑在人在,人可亡,剑不忘。
“三皇子也别太悲观,身子要紧。”司徒烈起身准备告辞,“我和阿姐还有事要谈,三皇子就麻烦小师弟了。”
阮相宜淡淡地点头:“嗯。”
司徒烈姐弟离开后,空气倏地安静下来,只余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他们之间,也还有一笔账要算。
只是等人真的站在面前了,季修却不知从何说起。
情绪在静默中渐渐变得不可控制,不满之情就快要叫嚣出声。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才慢慢地吐出一句话:“阮相宜,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季修一说完,就觉得这话实在耳熟。
好像皇妹给他念话本里的桥段时经常出现,看来写话本子之人也都是有故事的。
阮相宜不习惯这种压抑的剖白气氛,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沉默,季修也觉得无趣:“罢了,什么都别说了。我乏了,想睡了,你出去吧。”
阮相宜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轻声嘱咐:“你好好歇息,有事唤我,这次我不走了。”
季修却没心思回应。
他重新躺下,背对着阮相宜,不言不语。
阮相宜深深地看了榻上之人一眼,才提步走了出去,并轻轻地带上房门。
门里门外的两个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叹息出声。
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声音却低到谁也没听见。
门内的季修躺在床上跟烙饼似的,根本睡不着。
人的情绪真的很奇怪,明明在刚见到阮相宜时,他是想不管不顾原谅对方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内心的怨怼和委屈一寸寸滋生,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无法宣泄的地步。
偏偏阮相宜长了嘴也不知道用,他都递台阶了,也不知道顺驴下坡,当真一句话都没解释。
季修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矫情死了,别扭死了。
现在的他还是那个无欲无求无所谓谁是谁的三皇子吗?
都怪阮相宜这个小骗子。
从一开始,他就被骗了。
先被骗了三天,然后慢慢被骗了心。
阮相宜可真是运气最好的赌徒,什么都赢走了,却不自知。
傍晚时分。
阮相宜敲响了季修的房门。
里面却无人应答。
他心下一惊,唯恐季修在里面出了事,直接推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却只有叠得齐整的被褥——季修不在房中。
阮相宜这下更慌了。
也是此时此刻,他才能体会季修的感受。
原来寻不到对方时是这样磨人的感受。
他将晚饭和药碗放下,回身出去寻人。
阮相宜在小院里转了一圈,还是没看到季修的身影。
这座民屋是司徒烈救出苏晓芙之前就置办的地产,面积说不上多大,却也不小。
阮相宜决定再仔仔细细地重新寻一遍。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季修如果一个人出去了,危险且不说,他的身子不一定能受得住。
最终,他在一处背阳处找到了季修。
季修背靠一块巨石,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池中的红蜻蜓。
柔和昏黄的夕阳余晖晒着他的背,像染了一层蜜。
阮相宜不由得停下脚步。
眼前这画面太过美好,美好到他不忍打扰。
他看了一会儿,决定席地而坐,打算就这么远远地陪着季修。
可能连季修都没发现原来自己对红蜻蜓情有独钟,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他看着一只小些的蜻蜓从这朵荷花飞到另一朵,风吹过也依旧摇摇晃晃地立于之上,好似风的吹拂只是它振翅的一瞬间。
又看着一直大些的蜻蜓追逐小蜻蜓在荷花中飞舞,似在追逐嬉戏。
他越看越入迷,最后索性坐下来。
荷塘中有各种颜色的蜻蜓,他的目光却只黏在红色蜻蜓上,就连它那绿意莹莹的鼓鼓眼珠子,他都觉得比其他的蜻蜓可爱。
坐久了,季修觉得身上酸疼得厉害,便起身换了个姿势。
他突然的动作惊得身后看着他的人慌忙也跟着站起来,在人没发现前迅速躲到了一旁。
阮相宜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躲,他明明可以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是出来找他回去喝药的……
然而他以为的完美躲避,实则已然被季修悉数看了去。
季修勾唇一笑,有些好笑于阮相宜的小心翼翼,又有些无奈于阮相宜的不敢靠近。
他头脑一热,一个念头汹涌而至。
不等阮相宜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巨大的扑通声已经传来。
季修再一次纵身跳入池塘中。
“季修,你是不是疯了?”阮相宜眼睁睁看着季修面朝池塘,不管不顾地一跃而下。
季修听着岸上慌乱的脚步声,无声地笑了。
他果然是紧张自己的。
季修满足地让清凉的池水漫过自己的脖子、嘴巴、鼻子、耳朵……最后整个人消失在水面。
紧接着,他如愿以偿地听到重物落水的声音。
他等着那双手攀上自己的腰,搂住自己,然后……
阮相宜破开水流朝着季修游去,在将人搂到胸前时,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大半。
就在他要带着人冲出水面时,却感觉自己浑身被缠住,怀中之人像水蛇一样,紧紧地抱住他。
阮相宜想要开口说话,奈何水中不比在地上,他的行动和语言都受到很大的阻碍,刚要张嘴就被人夺去了所有呼吸。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