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雪芙殿毗邻一座偌大的人工湖,今夜月色极好,送来淡淡的花香。
司徒烈驻足,遥望湖中星星点点,便回身慢慢靠近有些褪色的殿门。
在距离门五步之遥,他停了下来,微微抬头看着夜色下巍峨矗立的雪芙殿,薄唇紧抿。
突然,殿内传来极其轻微的声响,旁人可能听不真切,但他常年习武,听力不比常人。
他能感觉到里面有人,且是个武功极高之人。
那人飞檐走壁,最后落在不知何处,殿内很快归于平静。
司徒烈后退两步,轻轻握住拳头,入内一探究竟的念头刚起,就有一道清冽的声音叫住他:“司徒先生,好巧。”
来人是二皇子季青临。
司徒烈压下内心那股冲动,回身简单地行了个礼:“参见二皇子。”
季青临抬头看了一眼“雪芙殿”三个字,幽幽的目光才又落在司徒烈身上:“司徒先生怎么停留在此?”
十八年前那场大火过后,此处便成了皇宫禁地,虽没有人把守,但一般人不敢轻易靠近。
而面前这人似乎还有溜进去的意图。
季青临的目光里有明显的探究之意,常年上战场又在官场摸爬滚打磨炼了他骇人的气场,司徒烈却丝毫不惧,只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我的猫调皮跑丢了。”
对于司徒烈养的那只乌云踏雪,季青临倒是有所耳闻。
据说此猫十分有灵性,天生一双绿蓝异瞳,能感知生死。
他不知是否真有这么邪乎,但阖宫上下都对这只猫十分纵容倒是不假。
“小蓝?”季青临开口问。
“没想到殿下认识我的猫。”司徒烈有些惊讶。
季青临笑了笑,没多解释,转而说起另一事:“司徒先生可是前往重华殿?”
“正是。”
“那便一同前往?”季青临长身玉立,月光洒落,给他刚毅俊美的脸镀上一层柔光,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声音低沉悦耳,“本王有事请教。”
司徒烈微微拱手:“请教不敢当,那便一道吧。”
月色迷人,两道颀长的身影缓缓往重华殿而去。
“此事说来有些冒犯,还望司徒先生不要介怀。”季青临说话滴水不漏,“司徒先生本是父皇特意寻来为三皇弟诊治的,本王的要求或许有些唐突。”
司徒烈侧头看了一眼身姿挺拔的季青临,声音淡淡的:“二皇子不妨有话直说。”
“听闻司徒先生常年行走江湖,对于疑难杂症颇有见识,本王想请先生择日到王府走一趟。”季青临缓缓道。
另一边,雪芙殿。
月华之下,树影幢幢。
多年过去了,殿内建筑燃烧的痕迹犹在,空气中仿佛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焦味。
整座宫殿笼罩在昏暗中,仅有一间小佛堂亮着微弱的烛火。
有黑影一闪而过,又消失于黑暗。
佛堂正中央的蒲团上跪着一人,身形单薄,蓬头垢面,嘴里不停念着:“保佑我儿,保佑我儿……”
窗外之人佝偻着身子,抬手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人身上。
黑衣人还没看清那妇人的脸,突然起了一阵狂风。
猎猎的风声呼呼作响,窗户被吹开,嘎吱声伴随着风号,惊动了屋内之人。
妇人浑身一颤抖,双目惊恐地瞪大,嘴里连连喊道:“救命……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失声大叫之下,人也瑟瑟发抖着躲向墙角,动作大到不小心打翻了一盏烛台。
火舌瞬间卷起,妇人大叫着用身体扑上去,灼烧的疼痛让她整张脸扭曲起来,在月光的照射下,窗外之人看清了她的面容。
妇人半张脸都布满了形状不一的烧伤疤痕,就连眼睛都不能完全睁开,看上去可怖极了。
只有完好的那半张脸能窥其曾经堪称倾城的容颜。
黑衣人心一凛,在妇人发现自己之前已施展轻功离去。
雪芙殿住着一位奇丑无比的疯女人,日夜唱着:“我的娃娃眼睛像星星,我的娃娃笑声像夜莺……”
重华殿一处偏僻的院落。
阮相宜脱下夜行衣,换上平日里常穿的绛红缂丝云纹织锦大袖衣。
夜探雪芙殿是他进宫的目的之一,原本计划等在宫中站稳脚跟了再行动,哪知那咸鱼三皇子亲手递上了机会。
重华殿举办游园会,殿内众人忙于布置和接待,各宫皆来了人,正是整个大奉皇宫最疏于守卫的时刻。
雪芙殿中的一切在宫里都是禁忌,无人敢多谈,更无人敢靠近,只能靠他自己慢慢寻找真相。
重华殿远离雪芙殿,可他耳边好似还回响着妇人那凄凉的歌声:“我的娃娃眼睛像星星,我的娃娃声音像夜莺……”
当真是如同宫人悄悄传的那般,瘆人又哀戚,令人心中又悲又恐。
重华殿热闹的同时,有几个宫女凑到一处窃窃私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的神情。
“我刚从那处过来,你们知道的啦,就是那处……我又听到了,那人在唱着什么……”
“我也听到了,好生吓人……不知那处又发生了什么,该不会真的是闹……”
那个骇人的字眼小宫女连说都不敢说出口。
有胆子大一些的宫女轻声哼了起来:“我的娃娃眼睛像星星……我的娃娃声音像夜莺……”
吓得胆小的宫女缩在人身后:“快别哼了,我害怕……”
“瞧把你吓的,胆子这么小怎么在宫里当差。”
有年长几岁的宫女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你们不要命了吗?胆敢私下讨论那处,十个脑袋都不够你们砍的!”
宫女们立刻住嘴,并四下散开。只是人散了,谣言却像长了翅膀似的,朝大奉皇宫的四处飞去。
住在昭华宫的那位,见到从外头进来的丽姑姑,懒懒地换了个姿势,并未发话。
立于美人塌旁的丽姑姑神色自若道:“皇后娘娘,那位又开始了,需不需要老奴……”
柳清荷嘴角含笑,如水的眼眸里是平静的疯狂:“不必,本宫自有打算,那人到底是……”
后面的话她不说丽姑姑也懂。
柳清荷作为皇后,掌管六宫,向来与人为善。
丽姑姑看着面前这张绝美容颜,也跟着笑了:“皇后娘娘仁慈。”
世人都道大奉的皇后温柔大方,母仪天下。
尤其是雪芙殿那位,得了皇后诸多照拂。
以德报怨的美名就此传开,柳皇后的贤德之名被大奉子民口口传颂。
司徒烈和季青临一同踏入重华殿的时候,宫里该来的人基本都到齐了。
对于他们的同时出现,率先表现出惊讶的是季之遥。
她烦了季修好一阵了,此时见到司徒烈,眼睛一亮,蹦跶着跑到他面前:“司徒先生,你也来了啊。”
司徒烈淡淡地点头:“嗯。”
“七皇妹怎么只问司徒先生好?”季青临有意逗她,语气并不认真,“不欢迎皇兄?”
“怎么会?”虽说季之遥最爱黏着季修,但和众多皇兄亦处得很好,“许久不见二皇兄了,只是听闻二皇兄不日要前往宜城处理赈灾一事,不承想今晚会出现在三皇兄这儿。”
为了表示自己绝非敷衍,她挽着季青临的手臂轻轻摇晃,语气略微带着撒娇之意:“不知二皇兄何时启程?遥儿好去送送你。二皇兄此行一去恐怕要花上好几月的时间才可回宫,遥儿定是会想念的。”
几句话说得季青临心情颇好,难得温柔地笑道:“你这张嘴啊,真是拿你没办法。”
“嘻嘻,遥儿带二皇兄到处逛逛好不好?三皇兄这次可是拿出了不少好宝贝来呢。”季之遥一边回答一边拿余光偷偷看立在一旁的司徒烈。
小姑娘的心思明眼人一看就知晓,季青临也不想扫她的兴,顺着她的意邀约道:“司徒先生也一道?”
司徒烈并未推脱。
十六岁的小姑娘顿时雀跃得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喜色,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季修见有人拯救自己,不着痕迹地就溜到望山亭中去了,走之前还有意无意地忘了一眼大殿门口。
那里无人再出现。
小骗子。
季修没忍住又骂了两句。
此时已月上柳梢头,然那人当真丝毫没有要来的意思。
他且再忍忍,他倒要看看接下来的两天此人会如何收场。
实在不行,就给斩咯,眼不见心不烦。
对于今日因阮相宜而出现的诸多陌生情绪,季修感到有些苦恼,也有些莫名其妙。
竟有人能牵动他的情绪了?
此人竟还是个小骗子?
季修完全有理由怀疑是自己闲出屁来了,才会栽在一个小骗子手里。
秦昭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好生看着三皇子。”
又来。
季修受不了地掏了掏耳朵。他怀疑秦昭除了这句话不会说别的,否则怎么有人能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讲也不嫌闷呢?
他望着月色下幽深的湖面,忽然来了兴致。
扑通——
在宫人们眨眼间,他纵身一跃,整个人很快沉入冰凉的湖中。
连泡泡都没冒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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