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阮相宜是怎么撑过那痛不欲生的时刻的,直到日头高悬时分,他才缓缓睁开眼。
他的额发早已被汗水濡湿,脸色也白得吓人。
卿古一直守在门口。
跟了公子相这么多年,他对那毒药发作时有多可怕再清楚不过。
只不过世上到底不存在感同身受,他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守护和替他家公子保守这个秘密。
一声轻咳在里面响起,带着隐忍。
卿古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敲门,思量后又放下。
他家公子不喜欢别人打扰。
于是他退回原位,继续守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里头才传来声音:“卿古,今日照旧。”
公子的声音听起来好虚弱。
卿古担忧地想。
不过他也没有多话,而是担忧起了另一件事:“公子,昨日咱们已经什么都没做了,万一三皇子那边怪罪下来……”
阮相宜又低声咳了一下,才缓缓道:“听我的,没事。”
“是,公子。”卿古应下后又道,“公子可要用早膳?”
虽说早膳时间已经过了,但阮相宜刚熬过毒发的痛楚,此刻必然疲惫至极。
“不必了。你也不必守着我。”阮相宜单手撑着头,侧卧在榻上。
毒发过后,他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基本上已经恢复了。
“是,公子。”卿古嘴上答应着,实则依旧守在门口,不打算离去。
阮相宜便也随他去了,不再说话。
而重华殿——
季修天还没亮就起来换了身干练的劲装,刚从睡梦中清醒的秦昭感觉魂还在床上,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飘:“殿下这是要作甚?”
“练功去。”季修呼呼耍了两下拳,甚至抬脚朝前方猛踢了两下。
下一瞬,方才还跃跃欲试的季某人却抱着右腿在原地直转圈圈。
他一脚重重地踢在了门槛上,痛得他忍不住抱着膝盖低呼出声。
秦昭伸手掩嘴,拼命忍着笑。
秦音则面无表情。
待疼痛稍稍缓解,季修才状若无事地干笑两声:“意外,纯属意外,呵呵呵……”
说完他就目不斜视地朝花园的方向而去,哪怕脚指头依旧隐隐作痛,他面上也表现得跟没事人样的。
原来自己还是要面子的,不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啊。
季修边走边想,难得对自己有了新的认知。
晨风温柔,啾啾的鸟鸣忽远忽近,淡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
季修眯了眯眼,颇为舒适地深呼吸一口。
“舒服。”他活动了两下筋骨,一套五禽戏便信手拈来。
站在不远处的秦昭兄弟俩看得目瞪口呆。
三皇子今日又是唱的哪出?
可主子的事哪里轮得到他们来管?是以,秦昭找了棵大树,不着痕迹地背靠树干,偷偷闭目养神。
秦音则紧紧盯着三皇子,生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我感觉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突然幽幽开口,把险些睡着的秦昭吓了一跳。
“什么暴风雨?什么宁静?”秦昭霎时站直身子,“三皇子怎么了?”
“你看到殿下面前那片湖了没?”秦音一只手抱剑在胸前,一只手指向平静的湖面。
“看见了。”秦昭不明所以,“那又如何?”
“殿下昨晚刚跳过池塘。”秦音不疾不徐地说道。
秦昭心里咯噔一下:“你说得对,我得好好看着三皇子,不能偷懒。”
“嗯。”秦音收回目光,伸手拍了拍秦昭的肩膀,“好好干。”
说着,他转身迈开脚步。
“你去哪儿?”秦昭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我好好干,那你呢?”
秦音并未回答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昭:“……”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别无他法,他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动得不亦乐乎的季修。
半个时辰后,季修非但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转而练起了八段锦。
秦昭实在忍不住了:“殿下,司徒先生说您不宜过于劳累。”
“我知道。”季修边做抱头望月的动作边回答。
“那您……”秦昭不是很理解。
季修回头,定定地看着他,嘿嘿一笑:“我想看我会不会累死。”
秦昭:“……”
以他浅薄之见,三皇子会不会累死他不知道,但他很有可能被处死。
要是三皇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兄弟俩谁也别想活。
唉,在皇宫里讨生活不容易啊。
秦昭苦哈哈地看着似乎不知疲倦的季修,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思考着说些什么能够让其停下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
忽地,他灵光一闪。
“殿下,卑职有一事禀告。”秦昭十分自信自己这自杀式的自首一定会让季修感兴趣。
哪知季修动作不停,只嘴上道:“等我练完这段再说。”
秦昭心里苦。
又听季修补充道:“你就站在那里说也行。”
没办法,秦昭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口:“昨夜游园会展示的所有物件,除去五皇子得的香料,其他的均装好箱,今日会有人来运走。不过——卑职有罪”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季修也不催他,自顾自松动着筋骨。他已经出了一身薄汗,早晨的风吹过带起一阵凉意。
“有一样东西卑职未经殿下允许,擅自做主留了下来。”秦昭微微躬身,抱着剑拱手道,“请殿下治卑职擅作主张之罪。”
季修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就这?
他眼睛都不眨地继续挑战自己体能的极限,抽空不咸不淡道:“何物?”
“卑职不敢说。”秦昭又向下躬了躬身子。
其实他是故意的。
“还有我们秦侍卫不敢说的?”季修瞥了他一眼,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恕你无罪,说吧。”
“卑职真的不敢说。”为了三皇子的身体着想,秦昭决定吊足他的胃口。
季修又瞥了他一眼,总算停下动作,收腹挺腰,呼出一口气,才道:“也罢,我也有些饿了,回去洗洗用早膳了。
他可没有承认自己是因为好奇秦昭留下来的是何物才停止练功的。
回寝殿的路上,天光已经大亮,朝霞铺满天边,映着远处的青山,红墙绿瓦的连绵宫殿均被染得像少女羞红了的脸。
季修心情极好地负手而行,嘴上喃喃自语:“今日又有雨,无趣啊无趣。”
秦昭没听清:“殿下,您说什么?”
季修挥挥手:“我说我倒要看看是何物让秦侍卫都不敢言。”
秦昭:“……”
虽然他没听清楚三皇子说了什么,但他可以肯定说的绝非此事。
没等他开口,他们便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司徒先生这么早?”秦昭有些惊讶。
司徒烈向来不在宫里过夜的。
司徒烈没有回答秦昭的问题,而是皱眉看着季修:“三皇子,您是老天爷专门派来砸我招牌的吧?”
单看季修双颊泛红,加上听他气息如此粗重,无需把脉司徒烈都能知晓他此刻的身体状况。
昨夜季修闹了那么一出,后来又饮了酒,奉帝便留他在宫中,以防万一。
宫里的太医虽说圣手不少,但对于季修的病症,最熟悉的人还是司徒烈。
有他在,奉帝更为放心。
“司徒先生此话差矣,我的身体好得……”话没说完,季修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似先前的轻咳,这回直接咳得弯下了腰,额头很快跟着沁出细密的汗珠。
司徒烈手疾眼快地抓住他的手腕,凝神诊治。
气息紊乱,脉细如丝。
他看了季修一眼,一只手快速按压其膻中穴,另一只手从大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翠绿色玉瓶,抬手便扔给秦昭:“喂你家主子服下,快。”
秦昭接住玉瓶,快速倒出里面的药丸,根本顾不上试毒不试毒的,直接捏着季修的下巴,将药往他嘴里一丢,再迫使他抬头吞下药丸。
“殿下,你感觉如何?”秦昭急得冷汗铺了一后背。
“先不要与他说话。”司徒烈手上动作没停,又先后按了季修身上的几个穴位,才又继续说道,“背他回寝殿,我要为他施针。”
“可是……”秦昭有些犹豫。
“还愣着作甚?快!”司徒烈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
秦音此时正好回来,秦昭急道:“哥,来帮忙。”
“殿下,别睡!”感觉到季修浑身软了下去,秦昭焦急不已,“殿下……”
“别吵。”司徒烈给一个巴掌奖一颗枣,“把心放肚子里,有我在,没意外。”
待季修躺在榻上,司徒烈片刻不敢耽搁,当即净手,准备替他施针。
一针下去,季修疼得皱起眉头,却哼都没哼一声。
第二针,季修握紧双拳,一滴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
第三针,季修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
到第四针时,司徒烈总算有良心地问了句:“殿下可还撑得住??”
季修没说话。
他疼得说不出话。
他想让司徒烈放弃施救,可是他说不话来。
但他心里清楚,哪怕他能说得出话,司徒烈也不会听他的。
司徒烈是绝不会让他砸了司徒神医这块活招牌的。
等施到第五针时,司徒烈已满身是汗,榻上之人亦是满脸汗水。
第六针下去,季修彻底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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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纯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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