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是玉青公子啊。”那探出头的陈爹爹一脸惊喜,赶忙将房门打的更开,一连串的奉承;
“快快快,快进来,玉青公子光临寒舍,老奴真是篷毕生辉……”
宋玉青往里走的脚步一顿,脸上笑意不变,开始商业互吹;“陈爹爹说笑了,玉青不过是个没跟基的孤小子,哪能跟爹爹相比,爹爹在周府才是树大根深,不可撼动。”
“哪里哪里,玉青公子莫要折煞老奴,您如今才是风华正好,前有大公子信任,后有王大娘传授本领……”
“爹爹见笑了……”
一番你来我往,互相吹嘘,宋玉青终于走完流程,将话头引向正题;
“我听众位哥哥讲,陈爹爹喜欢作媒,且对府内人口颇为了解,玉青想……玉青想……”
他坐在屋内软凳上,微垂下头,映衬着桌上烛光,越显羞涩。
陈爹爹蓦然睁大眼,有些震惊;
“您是想,是想……”
宋玉青头垂的更低,未挽住的发丝随他动作披散下来,挡住脸,让人看不清他面上是何表情,只能听到低若蚊呐的小声嗡嗡,似是羞极了;
“劳烦爹爹了,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这些,不能拖到年纪大了再发愁……”
“唉哟,是这个理,是这个理。”陈老爹简直激动坏了,嗓门都跟着大了几个度;
“玉青公子想的可真通透,不像主院里那几个悍货,仗着年龄嫩,一点不为自己考虑,非说什么要趁着年轻多享受,以后成了婚就苦了,所以能多晚就多晚……”
“都是扯淡!”
说着说着,陈老爹一脸愤慨;
“这男儿家的好年华就那么几年,不趁着年龄挑个好的,等年龄上去了,人老珠黄了,哪还有女人要,真到了那时候,那就是哭着喊着后悔都没用——”
宋玉青;“……”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小屋内,陈老爹手舞足蹈,一个人说的唾沫横溅,宋玉青脸上的笑意都僵掉了,只能用干巴巴的语调跟着附和;
“对,是这个理。”“嗯,您说的对。”“……”
其中心酸,不言而喻。
过了会,陈老爹终是说累了,伸手给自己倒了茶润口,宋玉青逮到机会,轻咳一声,又将话题拐了回来;
“陈爹爹,我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还望你老多费心,帮晚辈筹谋筹谋……”
说着话,他抬手从袖中掏出只玉镯递过去,言笑晏晏;
“这只镯子是去年公子赏下的,虽不是多贵重,水头却很足,我记得小春雪也十二了,如此,倒是正正相配。”
那陈老爹一见镯子,眼睛都移不开了,连推拒都显得底气不足;
“唉呀,这怎么好意思……玉青公子你真是太客气了……唉呀。”
宋玉青轻而易举的便将镯子戴到对方手上,笑意不减;
“爹爹说的哪里话,我既想让爹爹帮忙,那这个就是你应得的,哪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理该如此呢。”
“哎呀,这这这……”
陈老爹摸着腕上冰凉凉的玉镯,一张老脸都笑成了菊花;
“玉青公子真是爽快人,地位高,长的俏,关键脾气还那么随和……总之你就放心吧,这件事我肯定给你办的妥妥的,绝对给你找个全府最好的姑娘!”
说到这儿,他停顿一下,语气又变得有些懊恼;
“唉,也是玉青公子你说晚了,你要是前半年就跟我讲,那可有段好姻缘呢,秋月姑娘你知道吧,就是大姑娘身边的贴身丫头,从小和主子一块长大,情谊深厚,爹娘都是肥差,人也长得一表人才……”
“唉,真是可惜了,那等人才最后娶了个庄上粗仆,真是一点不般配,你说你要前半年跟我讲,我还能从中周旋周旋,说不准就能给你俩保成了呢,你瞧你俩,一个大姑娘身边人,一个大公子身边人,这身份相貌真是哪哪都般配……”
“咳咳咳咳——”
宋玉青格外大声的咳嗽几声,打断陈老爹的狂言,理智开口;
“陈老爹,慎言!”
被宋玉青出声打断,陈老爹怔愣了一下,也终于迟钝意识到宋玉青脸色的不虞,有些讪讪;
“那什么,我的错,我的错,都怪我这张嘴,天天不知道胡沁些什么,那秋月都成婚了,自然不能再拿来毁坏公子名声,哎呀,怪我怪我……”
“行了——”宋玉青也没计较他的浑话,面上带笑的从凳子上站起,理理下摆,出声告辞;
“陈爹爹既应下了,那玉青就不打扰了,你早早休息吧,玉青告辞。”
“唉,好好,玉青公子慢走,小心脚下。”
陈老爹颠颠的将人送出去,待玉青走远,他赶紧踏进屋子,房门一关,将腕上的玉镯撸下,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把玩。
好玉啊,真是好玉,瞧瞧这翠绿的颜色,瞧瞧这透亮的水头,真是好东西。
怪不得这人人都削尖脑袋往主子跟前凑呢,瞧瞧就这么个外面买的野小子,两年功夫摇身一变,竟也能随手送人这种好物件了,这世道啊,可真是……
想想宋玉青刚被买来时的惨状,再看看如今这小子的风光,陈老爹撇撇嘴,眸中闪过浓浓的妒忌。
恨人有,笑人无,这大概是凡俗人的通病了。
陈老爹不算个坏人,若宋玉青日子过的凄惨,他是不介意提供些帮助的,可是,他如今过的这样好,过的比他还要好……
这就让人很不舒服了。
恰在这时,门外又有人敲门,原是宋玉青来时的衣服太过显眼,又是那般大摇大摆的进出,如今人已走,那周围本就支着耳朵瞧热闹的奴仆们便再也忍不住,赶忙急急忙忙的来探八卦了。
这片住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仆,彼此知根知底,是以一开口都没什么顾忌。
众人七嘴八舌;
“老陈,怎么回事?那公子身边的侍从怎么来找你了?究竟什么情况?”
“是啊,那过来的小子我知道,是大公子身边的一等侍从,公子平时可纵着他了,听说还学了什么算账看书的本领,牛的不得了。”
“那可不是,牛气的咧,瞧他身上衣服,可是绸的吧,外面还穿了斗蓬,那副打扮就说是个庶出公子都有人信呢。”
“还真是,我瞧着是上等软绸,价贵着呢,还有那斗篷,一看就不是咱下人能穿的,就算他是一等侍从,也太过了。”
“这谁说不是呢,太嚣张了。”
“……”
大家伙挤在门边,你一句我一句酸的热闹,陈老爹将镯子又小心带回腕上,用衣袖遮住,这才神神秘秘加入进去,且一开口就是大话题;
“知道他来我这儿是干什么来了吗?”
他这话一开口,门口闹哄哄的吵嚷声瞬间消失,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他,殷切极了。
陈老爹对这种场面很满意,清了清喉咙,老神在在的将宋玉青卖了个底儿掉;
“他啊——想女人了!来我这儿指望我给他瞅个如意佳妻呢……”
话没说完,“嗡”的一声,下人堆里立时炸开了锅。
有嘲讽鄙夷他年纪轻轻就想女人的,有惊讶于他这样的体面居然还沦落到找陈老爹解决婚事的,但更多的还是心思浮动,脑中噼里啪啦的就算起了家中适龄晚辈。
那可是公子身边的一等侍从啊,且能写会算,容貌上等,更兼没有父家撑腰人。
这要是娶回来,那还不是任他们拿捏?
好婚事,当真是好婚事。
……
夜访陈老爹后,宋玉青便没再注意过这方面的事情,由这件事延续出的一系列杂事都由玉书接手调控,他仿佛又恢复成了以往的生活规律。
给公子守夜,与奴仆说笑,偶尔看看账本,窝在暖炉房里烤火,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翻了篇。
五天的时间,终于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
又是一天晴,宋玉青刚将手上的账本清理干净,门外就跑来一个小子叫他,着急忙慌的;
“玉青哥哥,玉青哥哥。”
他跑过来的太急,以致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玉青哥哥别看了,快跟我走,公子在屋里发了好大的火,还将玉书哥哥砸伤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宋玉青手上一顿,然后极慢极慢的扯出一抹笑。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柳玉轩此时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所有奴仆被撵到院中,不能靠近门口,不敢说话,只能依稀听着屋内噼里啪啦传来的瓷器碎裂声,胆战心惊。
屋内,玉书微躬着腰背跪在地上,眉眼低垂,看似恭顺无害,实者无形倔强。
他周围地面全都是碎裂瓷片,额上也有碎片迸溅划出来的深红血痕,可就算这样,他嘴里翻来覆去依旧是那么一句;
“公子明查,奴才从未将这件事情告知玉青,从未!”
上首的公子简直出奇暴躁,瓷器一件件砸下,眉眼都笼着一层阴郁。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他踱步走来,用手将玉书的脸强势抬起,两人目光相对,他一字一句,带着滔天之怒;
“你是不是将这件事告诉了阿青,所以他才——”
玉书大胆回视,隐藏在衣袖里的指甲都掐到了皮肉里,嘴里却依旧是那一句;
“公子明查,奴才从未将这件事情告知玉青,从未!”
一室寂静。
下一刻,周翊君猛的使力将玉书推倒在碎裂的瓷片上,气恨怒吼;
“你骗我!”
“阿青说过他喜欢我的!他说他想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说过的!”
他此时的情绪已经怒到极点,而倒在地上的玉书仿佛对这一切无知无觉,依旧麻木着脸重复;
“公子明查,奴才从未将这件事情告知玉青,从未!”
气氛紧绷僵持,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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