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众奴仆的猜测宋玉青不知道,他现在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公子的私库不算大,可里头的来往门道也不少,什么昨日砸破了琉璃盏,前日打碎了大花瓶,大前个又从外面铺子里买了什么观赏物件……
周家是大户,那些能被摆在嫡公子院落的东西,自然不是俗物,是以这进一件出一件的,都得被掌管库房的负责人细细记录,若是怠慢,哪天主子心血来潮盘起账来,那可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当然,光这些琐碎小事,记账盘查还不至于让宋玉青忙的听不到外界声音,他之所以如此忙碌,更大的原因是——除了忙活这些固定工作外,他还开始翻起了旧年账册。
不是他宋玉青有多么热爱工作,也不是他与上任库房负责人矛盾龌龊,而是他的心空荡荡的,真的太需要繁重工作填充大脑,从而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简直有八个时辰都泡在账册里,翻阅查看,比对问询,那真是拿出了当初面对高考的狂烈热情来。
然后——账册上居然还真被他查出了问题。
时至傍晚,天边云彩渐渐灰暗,院中奴仆都在有条不紊的换班吃饭,只有宋玉青依旧端坐位上,一手捧着账本,一手将烛火挪近,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的脸色越来越黑,眉头越皱越紧,直到最后将账本猛摔桌面,站起来就去寻了玉书过来。
正在吃饭却被他硬拽来的玉书脸很黑;
“宋玉青——”他瞪他;
“你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
宋玉青对他的臭脸视而不见,手拿账本凑到他面前告状;
“你瞧,这是前年的账本,就这个页面,还有这里,这……”
玉书脸色更黑,瞪他一眼就要走人;
“宋玉青你别找事,我吃完饭还有活呢,你要真闲,就去后厨帮帮忙,在这儿扯陈芝麻烂谷子的账本干什么?这都多久的事儿了?再说底下人贪墨点,没必要较真,我还……”
眼看玉书的脚都快踏出房门了,宋玉青一扯嘴角,不再铺垫,干脆利落的吐出数字;
“八百两,账上一共被挪用了八百两——”
玉书的脚在门口险险停下,猛的扭头,嗓子都惊破了音;
“什么——八百两?”
“……”
八百两是什么概念呢?
玉书是公子身边的贴身侍从,在柳玉轩担当着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地位,而他的月银一个月是二两。
宋玉青在柳玉轩是一等侍从,是仅次于玉书之下的地位,而他的月银,一个月是一两。
至于剩下的二等三等四等,那每个月就只有几百个大钱,零零散散,做不成参考对比。
还有周府采买奴仆,就像当初的宋玉青,他母亲把他卖了死契,一共也就卖了二十两银——若是活契,最多最多也就只有八两。
再比如府外头的市井小户,五口之家,只要不挥霍,不奢侈,那一年的花用也就只需□□两银,这还是在繁华的云州城。
再若是什么犄角旮旯的偏僻地界,那一年顶了天,也就只用五六两银,便能保证一家子的体面温饱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八百两,那确是一个极大极大的数目了。
玉书的脚从门口收回,又以极快的速度返了回来;
“快给我瞅瞅——”
他从宋玉青手中接过账本,嗓子都有些尖;
“你说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你莫不是在诓我?”
宋玉青翻了个白眼,没管他的置疑,一点点给他讲起了账中问题;
“喏,就这张,还有这张,这张……一共五张,跨时一月,上面记的公子房中瓷器砸碎八件,五匹软绸料子制衣用完,又弄坏了两套玉冠,三支玉簪,五只幡龙玉佩,还有墨玉手串……”
他一口说出了记录上的很多问题,然后直起身子,细细解释;
“我这几天都在翻看往年账册,发现就这一个月的支出最大,比往年大了好几倍,心生好奇,就仔细询问了院中老人,他们说那个月公子确实心情不好,砸碎了很多东西,可多归多,却都是些茶碗花瓶摆件……”
“更何况,公子心情不好,也就是那一两天的事儿,就一两天的时间,怎么可能砸坏这般多的玉冠玉簪玉佩和玉串?”
“还有软绸料子,五匹啊!公子制衣一直都是两身两身的做,两身衣物连一匹都用不了——还五匹一起用完?怎么可能!”
“再说回那些首饰,这么贵重的东西,难不成公子身上成天滴里咣啷的带着这些?还是公子命你专去库房取来砸坏?若都没有的话——”
他摊摊手,一锤定音;
“肯定是有人做了假账,欺上瞒下,从中谋利,我前年不在这儿,所以不清楚那个月发生的事,但若我询问的那几个人没说假话,光算公子的玉冠玉簪玉佩玉串,那都有差不多八百两……”
“岂有此理——”
玉书怒得将账本猛摔桌面,小脸胀红;
“公子那时就只摔了瓷器茶碗和当时束的玉冠,哪有什么玉簪玉串玉佩的,还有衣服,公子明明就只……”
他怒得不行,用手把桌子拍的啪啪响,最后忍不住连脏话都飙了出来。
“真是个养不熟的畜生,亏得公子这么信任他,无耻,简直无耻!”
“——不要脸!”
宋玉青静静站在一旁没敢插话,等了好一会儿,玉书气怒渐渐消散,宋玉青才终于开口,打探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库房前年的负责人是公子奶公的儿子,名叫丹青,是比玉书还要更早待在公子身边的老人,其性格明面瞧着温软糯气,实者心思狭隘,像当初玉书刚来周府时,所吃的最大苦头就是这个人带来的。
玉书说是从小与公子一起长大,但内情其实有点虚,像是丹青,那与公子才叫是一起长大呢……
不,应该说是看着公子长大。
丹青比公子大五岁,在公子孩童时期,丹青几乎充当着长兄职责,教公子说话,陪公子玩游戏,甚至有时柳玉轩挑人,小小年纪的丹青都能自己做主,威风的不得了。
公子曾经很信任他,信任到曾让他在柳玉轩一手遮天,哪怕后来他欺压下人的面目暴露,公子也只是将他调离身边,挪到库房,再然后他就被主君指给了铺子掌柜,安然做起了掌柜夫郎。
对于奴仆而言,这样的婚姻,真可以说是最好的归宿了。
他的一生都顺隧成这样了,玉书不懂,他怎么就好意思篡改账册,谋取私利呢?
他真的没有心吗?
还有更重要的是——奴仆挪用主子财产是大罪,更何况他还挪用了八百两之巨,这个坑填不平,万一后面主子追究,那自丹青往后的每一个负责人都得牵连……
这可真是埋了个定时炸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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