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听

月朗星稀,冬风瑟瑟。

林尽染推开祠堂的门,见殿中无人,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反手关门。

再回头,林芳年的身影从黑暗中露出来,吓得全无防备的林尽染浑身一哆嗦:“爹,这么早啊?”

“跟为父过来。”

林尽染看林芳年短短三个时辰就能下地走路了,气色也不错,心中既欢喜又自满。

不愧是我!

林芳年:“跪下给祖宗磕头,上香。”

林尽染取了三炷香点上,再跪到蒲团上磕头。

林芳年穿了身深色的华袍,上绣金丝菊花,雍容华贵,端正大气。

林芳年君子端方,墨守成规,对衣着形象要求很严格,平时都打扮的板板正正,而这件衣服较为特殊,只有在重要场合才穿。

林尽染心里泛起嘀咕,不用预感也知道,这是有非同寻常的大事要发生啊!

“爹,您身子好些了?”林尽染决定说些话来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嗯。”林芳年道,“我儿医术精湛,四海扬名,离镜之幸。”

林尽染当场如遭五雷轰顶!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爹,您,您夸我呢?”林尽染的表情要多惊悚有多可怖。

拜天机谷所赐,他爹就是教科书版“阴天下雨打孩子”的严父,他采用的是打击式教育,声称儿子顽劣,必须挫其锐气,哪回见面不是吹胡子瞪眼?稍有不慎就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每次他得意一回,他爹都要以“就你厉害?”为开篇,再以“你看看人家明烛,你再看看你”为收尾。

从小到大别说夸他了,不拿藤条抽他,他林尽染都要烧高香了。

有时候林尽染真的很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林芳年:“你生性顽劣,若像你娘那样宠着你惯着你,你不更无法无天了?再把天戳个窟窿!”

林尽染笑道:“我知道,父亲对我严苛以待,是为我好。”

林芳年看他这么懂事,心里倍感敷贴,语气也温和了不少:“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像谢明烛那样沉稳一点,为父就放心了。”

林尽染小声嘀咕:“他那是闷葫芦。”

林芳年双手负后,出神的说道:“以后少在外头闯祸,凡事要三思而行。”

这话在林尽染听来不免戳心:“爹,您是在责怪我幽山之行……鲁莽冲动吗?”

林芳年目光一厉,猛地回头看他:“若你什么都没做就跑了,看为父不打断你的腿!”

林尽染心头一喜:“您觉得我没做错?”

“除魔卫道是你应尽的本分!”林芳年情绪波动,牵扯到内府患处,激烈的呛咳起来。

林尽染忙过去搀扶,给他顺气。

林芳年咳的脸都红了:“你捣毁魔窟,何错之有?况且为父此番被影阁暗算也跟你无关,不是受你牵连!黄口小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去跪好了。”

林尽染哦一声,重新跪下,却没忍住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林芳年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一片澄澈清明:“对于影阁来说,离镜是它的天敌,多少年视离镜为眼中钉肉中刺。”

“啊?”林尽染没听懂,“爹,您快给我说说,咱们哪里让影阁如此恐惧?”

“这个“为什么”,你以后就知道了。”林芳年走到林尽染身旁跪下,面朝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林尽染稀里糊涂的,也不敢多话。

林芳年嗓音沉重,掷地有声:“天道承运,我儿林尽染为宗室独嗣,天命所属,愿列祖列宗英魂护佑他平安顺遂,离镜昌荣。”

林芳年郑重的叩首,再叩首。

“尽染,背《寡人心经》。”

林尽染吓了一跳:“现在?”

“背!”

“是。”林尽染急忙从头开始背诵那该死的心经。

林芳年起身绕到他背面,林尽染有点紧张,就听严父劈头盖脸的喝道:“专心一点!”

要命了。

林尽染简直欲哭无泪。

忽然背心一沉,是林芳年的掌心拍在了他脊背上,像长辈爱抚孩子那样轻轻的搭着。

林尽染正恍惚,突然,贴在他背心上的手掌骤然发力!

澎湃的真元如怒海狂澜,强行冲过狭窄的奇经八脉,林尽染几乎感觉到自己灵脉寸断,内府爆裂!

“爹?”林尽染难以置信,千刀万剐般的疼痛让他浑身都汗湿了,偏偏如此遭罪的时候,他却未能如愿以偿的晕死过去,非但不晕,反而异常清醒。

这简直是折磨!

更要命的是,林尽染自己的说话声被淹没了。

他耳边突如其来响起了很多种声音,且越来越多越来越乱,那种感觉异常恐怖,仿佛有成千上万人同时贴在你耳边,跟你耳语。

有的是轻声软语,有的是歇斯底里,有的是绝望痛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太吵了,真的太吵了!

那一瞬间,林尽染觉得自己聋了才是解脱!

“不许停,接着背!”林芳年的声音如一口金钟,砸在林尽染心口上,震天动地。

林尽染本能背诵心经,那些足以叫他气血逆流走火入魔自爆而死的声音渐渐远去,他终于脱力,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素练红着眼圈冲到林尽染身边,忍了好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往下落:“他还这么小,你就将“天听”传给他,你是真不怕儿子有个好歹!”

林芳年明明也心疼的够呛,却还是板着脸说道:“能怎么办?我就这一个儿子,不给他给谁?”

素练都懂,却又不知道该埋怨谁:“他才十五岁。”

“天听是上古遗宝,是离镜的命脉所在,林家人必须誓死守护天听。”林芳年焦灼的闭上眼,“这两年,影阁越发狗急跳墙了,此次埋伏,我可以死里逃生,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天听放在我身上,早就不安全了。”

素练:“可你给染儿,他不就危险了吗?”

“我不给他,他就能安全了?”林芳年苦笑道,“谁让他是我林芳年的儿子,谁让他是离镜的少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份责任,他必须担!”

林芳年轻叹口气,走去安抚妻子:“你我都健在,影阁就算要天听也是找咱俩要,还轮不到尽染呢!”

*

林尽染一睡就是七天七夜。

醒来的时候头昏脑涨,恨不得再睡七天七夜。

灵芝把粥热了又热:“公子,吃点东西吧!”

林尽染没胃口,赏给灵芝之后,自己打着哈欠沐浴更衣。

“七天了?”林尽染听到确切数字的时候委实吓了一跳,“谢容与和柳暗花是不是都走了?”

灵芝:“都没走!公子突然昏睡不醒,他们都担心着呢!”

林尽染鬼使神差的问:“包括谢容与?”

灵芝:“那是当然。”

闷葫芦也会关心人呀?

林尽染寻思着,把头沉入池底,又玩了半个时辰的温泉才上岸。

穿衣服的时候林尽染吩咐道:“你去看看我爹有空没有。”

“好嘞。”灵芝风风火火的走了。

林尽染等啊等啊,没等来灵芝,等来了谢明烛和柳暗花。

“突发疾病,招待不周。”林尽染装模作样的假客气,人却在院中的秋千上荡啊荡,屁股都没抬一下。

早知他死德性的柳暗花笑盈盈的围过去:“气色确实不好,人家都是出门在外水土不服,你倒好,回家病倒,真是一朵奇葩!”

林尽染自嘲道:“厉害吧?”

柳暗花哼了哼:“这有什么好得意的,看你昏迷不醒,我都酝酿好给你哭丧了。”

林尽染瞥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让你见识见识人家的巧嘴儿。”柳暗花抿唇浅笑,一甩披帛,有模有样。

“奴家给郎君唱一首昆曲作为临别之礼。”

林尽染突然正色:“你们要走了?”

“人家跟谢公子忙着呢,哪有空在离镜讨清闲呀!”柳暗花摆好架势。

林尽染大叫道:“有话好说,别开嗓!”

“你个不懂欣赏的臭弟弟!”柳暗花佯装大怒,伸手用力推了林尽染一把。

【小嘴叭叭叭真能说,非得谢公子给你堵住不可!】

林尽染浑身一震。

秋千高高的荡漾出去,林尽染双手一滑,整个朝前扑倒。

谢明烛本能冲上前三步,双手一接,少年入怀。

【没事吧?】

林尽染目瞪口呆。

有事,真的有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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