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全圆佑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原先说好的乐师她也反悔了,把沈煜留了下来。
得知消息的沈煜披了狐裘,端了茶点就往暖笼旁边一坐,冷死了。沈煜养了猫,此刻一人一猫窝在一起,结果李承乾Duang一下坐两人旁边。沈煜不满的哼哼,猫也不满的喵喵。
“怎么嫌弃上我了?”李承乾笑问。
“沾了雪气,你身上凉。”沈煜说着往猫那边挪了挪。
李承乾跟着挪过去,反而贴的更紧了:“你暖暖不就不冷了。”
沈煜又挪了挪,猫“喵呜”一声跳远了,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落窝着。李承乾更加死乞白赖地贴过去……
非常无聊的黄昏,总觉得这样无聊的日子越多越好。
十二月过了就是新年,这时的长安已经开始流行贴门神了。
大慈恩寺附近有安仁坊,玩乐乃是一绝。隋初建立时叫安民坊,后为避当朝天子李世民讳,改安仁坊。
李承乾忙中偷闲,陪着沈煜走了一段路。他像是此前从未见过这些小玩意一样,无论什么都要看看。风车,糖人,还有天竺人带着天竺口音大喊“天竺飞饼”。才走完一道街,沈煜嘴里还塞着煎饼,又看上了蜜枣甑糕。李承乾手里则抱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两人偷溜出来玩,东西只有李承乾帮拿。
沈煜鲜少出门,东宫里的侍卫他大都只有个眼熟,唯独记得一个贺兰楚石。此刻贺兰楚石就在面前。贺兰楚石看皇太子殿下给人抱着这么多东西,吓得不轻。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这么使唤太子啊,何况我家太子尚未娶妻。他赶紧把太子怀里的东西拿过来,又在太子耳边低语几句。
沈煜看李承乾眉头一皱,就知道他该走了。李承乾走之前还不忘把荷包给了沈煜。沈煜接过荷包,欢欢喜喜地送走了太子殿下和贺兰楚石。转头就接续逛。
大唐十日一休沐,休沐日,节假日,这里总是热闹的。但沈煜的确从未来过,他得去找师父述职。这个月学了什么,成果如何等等。
尽管很不情愿,但他的确被训练成了个杀手。哪怕在人声鼎沸的市井,他能敏锐察觉到同类的存在,比如自从进入安仁坊就跟在他附近的家伙。
但他依然该干嘛干嘛,只是太子离开时,他转向那家伙所在的茶楼,回以一个浅笑。
沈煜生得好看,桃花面桃花眼,气质超尘脱俗若山中少年,这样一个低眉顺目的笑出现在他脸上合适的很。
偏偏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曹杰跟了他们一路,一直觉得太子身边这少年除了生的好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终于在太子殿下离开的时候他露出了本性,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必定是同行里的高人。
他自己也是个杀手,杀手是“下三滥”的东西,但总有人要用,要养。训练时吃的苦不必所谓名门正派少,却由于出身等原因,是始终活在黑暗里的家伙。
有些事情就是天注定,生来如何便如何。隋朝建立科举制,但通过世家名门推荐为官的事情依然在。底层人挤破头地想往上爬,上面的人也争的头破血流。
而他们这样的人乃是地狱里的恶鬼,是业火灼烧的罪人。
偏偏眼前这人,是地狱业火灼烧里的极恶之鬼。
这样的笑出现在此时,诡异至极。
曹杰避过身,隐在了阴影里。
这活不能干,明天就找那老头退钱。
沈煜继续逛着,他知道那人还追着自己,只是他不介意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
不知不觉太阳下山了。沈煜知道宵禁制度,但没想到这么夸张。一瞬间所有的商铺全收了摊,街上立马只剩寒风卷落叶。所有的店铺都长得一样,所有的街道纵横交错也长得一样。
他悲伤的发现,他迷路了。
天黑得很快,沈煜终于摸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巡街的士兵。宵禁之下,谁敢在大街上走,都是贼人,被发现了得进大牢。
所幸沈煜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爬上了树,等人走了才敢下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路这么躲着终于摸到了东宫。翻进太子府的时候他已经又累又饿……
然后他就被羽林军发现了。沈煜睁眼时刀枪架在脖子上,他已经无所谓了,人生嘛,生生死死很正常,只希望看守的老爷给他点吃的喝的。
活着挺好,死了也行。
恰巧贺兰楚石出宫,碰到了被押着走的沈煜。
“沈师。”贺兰楚石默默给抬了个咖位,一句话就点明了这人不能动。
“这人夜里翻墙,被我们发现了,正押解着去牢里。”为首的羽林军道。
贺兰楚石是东宫千牛,官大一职压死人。他只道:“误会误会。沈大人必定是事出有因,先放人放人,我送去给太子殿下亲审。”
羽林军这才放人,正是喜庆的日子,太子也日理万机。原本打算将他扔进牢里,过了节再禀报。但既然贺兰要接活,那就省了不少事。
贺兰楚石一边给着银子一边谢谢诸位。
又把沈煜送进了承德殿,一路上沈煜像失了所有力气,都无力地趴在贺兰身上呻吟:“好饿好饿好饿……”
贺兰楚石开始思考沈煜是不是被夺舍了,平日里仙风道骨的美人居然也会这样……撒娇吗?自己又不是太子,他不挑人吗?
一见到吃的,沈煜眼睛都亮了,洗净手就开始狼吞虎咽,李承乾又吩咐了下面做点吃食过来。吃过东西,沈煜又恢复了元气,搁那一坐,少年气又回来了。
贺兰楚石说明了情况就退下了,只剩太子等沈煜吃完。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李承乾温柔问道。
“迷路了。”沈煜一边吃一边说。
“长安街这么多侍卫,你竟然没被发现,偏偏进了府才被抓到。”李承乾似乎是不经意提了一句。
沈煜清醒过来,但他撒谎这事张口就来,于是还是边吃边道:“运气,运气。”
李承乾并不追问,他只觉得这个沈煜可爱极了,没有吃饱就会失去力气,可爱死了。
“唯独与余兮,称我心意。”李承乾忽而感慨一句:“以后叫你称心。”
沈煜放下茶点,抬头认真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他不喜欢,太子就不叫,依然叫他阿煜。李承乾很久之后才明白沈煜为什么不喜欢。对沈煜来说,自己是圈禁在太子东宫里的一只猫一只鸟,而这个称号更是将这层关系打上烙印。仿佛只要取了这个称号,自己就失去了独立为人的一部分。
他始终等着重获自由的那天。
杀人事。
【5】
贞观十五年春,文成公主入藏。
李承乾和沈煜在东宫栏杆外对饮,目送那长长的队伍离开长安。
“好长的队伍。”沈煜感慨道。
“公主舍不得长安,父王就说,允许她带走长安。”李承乾这样说。
文成公主入藏,带入吐蕃的东西涵盖农、医、文、工各个方面,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确算是带走了长安。这一事件成唐代历史上绕不开的节点。
“这还会载入史册,万世流芳。”李承乾补充道。
可沈煜看到的,是一个人永远失去了她的自由和所爱的一切。她留名千古她稳定西域,稳定大唐社稷。
“去年春天她来过太常寺。”沈煜忽而说,仿佛回到了那个春樱盛开的季节,公主窄袖胡衣,说是刚刚打了马球回来。那时候她不像个公主,大唐新建,民风开放,公主开朗活泼好打马球,是很正常的事情。
后来又在夏天见了她一次,一身天水碧坦领齐胸裙,全然是长安城备受宠爱的公主模样。
但今日长安城墙下的文成公主,一身红裙,满头金饰,端庄大气的大家闺秀模样。
“贞观十五年春,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送文成公主归吐蕃。她是要进史书的。”李承乾说。
“人各有命。有人留名千古,有人醉生梦死,我就是后者。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心情大好,放我归隐山林,就是最大的恩赐。”沈煜说着,又饮下一杯酒。
“好啊,解了蛊,阿煜爱去哪去哪。但你要活得久一点,日后我承天子之位,必是一代明主,到时候大唐盛世,你所到之处都是长安。”李承乾说完,放声大笑,拿起酒壶畅饮。
沈煜还没看到队伍完全离开,体内缓缓有了阵阵燥热,他悄悄摸回了屋子里。李承乾这边看到张玄素已经到了丽正殿,不得不赶紧下来,生怕他又去父皇面前参自己几句。
李世民有魏征,便觉得天下人人都是魏征,其批评之语都有可借鉴之处。张玄素常常去李世民那里说李承乾这里不好,那里不行,愣是升了个左庶子。
李承乾怕他得要死。
多年后李承乾死了,修贞观事的时候,他还不忘踩一脚太子,摇头晃脑道:“我当初说太子败德……多次劝解,拦不住啊。”
李承乾爱玩是真,但政事从未有过纰漏。意气风发的年纪,公主都能打马球,他找来幕僚排演胡人打仗却被当做不思进取。
压抑,压抑得太久了。
沈煜恰好在这种时候出现了。
太子在他人面前,是温文尔雅的君子,的确有成为明主的资质。只有在沈煜面前才像个人,他有**,也温柔细腻。
李承乾仔细穿好衣服,因为张玄素后面还有人。
“阿煜。”李承乾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一看他已经缩进了被子里,李承乾算着日子,蛊毒发作就是这几日。但眼下张玄素又不得不应付,他只能先安慰沈煜:“你等我一炷香的时间。”
沈煜瘙痒难耐,阵阵发热让他有些神志不清,等李承乾来时,他衣物都凌乱了。
“做什么去了。”沈煜含着哭腔问道.
“今年淮阴春水没有泛滥,父王念及是我上回监国的功效,赏了些东西。是张玄素在那,不得不去啊。”李承乾回答着,吻上了沈煜湿透了的睫毛。
他真是爱惨了沈煜流泪的样子。
四月,人间芳菲尽,山寺桃花开。
沈煜说过他不喜欢被关在屋子里,李承乾就还了他乐师名号,又给了牌子,出入自由。贺兰楚石来通报白祝到时,两人约在茶楼里见面。
白祝替沈煜解了蛊,笑嘻嘻道:“沈师看,芳菲未尽解了蛊。”
沈煜无声地笑笑,拦下了想要离开的白祝:“当初是你下的蛊。”
白祝扭头继续调皮的笑道:“沈大人放一万个心吧。我该做的都做完了,万万不会再弄你的你的太子殿下。”
说着往沈煜这边一凑,转而低声道:“沈大人连味道都变了。”
沈煜一滞,白祝已经笑嘻嘻离远了。
“沈大人要留我,是要我报复当初害你的人么?”白祝到,“这可不怪我,那人武功高强,我万万打不过他的呀。当初给你下情非得已,阴差阳错全了我心意,我虽是获利者,但却绝不是存心害你的。”
沈煜摇摇头:“不。我的恩怨我自己来解决。我只想知道你站哪边。”
“我远在剑南,实话说,中央是谁对我来说没区别,但太子殿下承诺我开道利商,我就更没理由害他喽。”白祝道,“沈大人没别的问题的话,我走喽。”
沈煜许久没有离开,而是拿着一把扇子在手里把玩,并不开合扇子,只是旋转。
黄昏已尽,远处屋檐上栖息的鸟群猛地扑棱翅膀飞走了,鸟群散开的地方,落了一个黑衣人,几乎要融入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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