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老张夸了大半节课四班的林瑜,说时隔三年我们学校能又一举拿下奥数比赛他功不可没。”
“林瑜?哦,就上次运动会表白墙挂爆了的那个?”
“是啊,听说这次奥数比赛他和第二名拉开了五十多分,我们社团的学姐还跟我说了,三年前我们学校那个奥数比赛拿了第一的学长也是四班的,人长的也好看。四班真真卧虎藏龙,下周一老王肯定又要在升旗仪式上大夸特夸了。”
“不挺好的,我巴不得他多说一会,把班主任的课拖过去才好。”
“也就给你拖个一两分钟而已——唉呀,走走走,再迟下去就没菜了。”
少女的探讨声逐渐远去,学校去年刚翻修,一进校门就能看到一面硕大的电子屏。
刚巧,上边的核心价值观过了五分钟慢慢切换成了红底金字的喜报:“热烈祝贺我校高二四班林瑜同学在第六十届A省高中奥数竞赛中荣获一等奖......”
十一月中旬的燕城气温急骤,中午下课铃一响,无数被羽绒服包裹着又冷又饿的莘莘学子逆着寒风冲进了食堂,也有少部分缩在了衣服里头窝在教室继续和周公谈梦。
平日里喧闹的校园顿时一片冷清,在这个哈一口气都是白雾的温度下,没有人会在寒风冷冽的操场亦或者走廊上多做停留,这时偶然出现的身影就显得极为惹眼。
林瑜分着心,边下楼边看着手中的手机。
林霞给他买来当做生日礼物的羽绒服他用心保护的很好,米白色的羽绒服上见不到半点污渍,长款的版型一直到他膝盖往上一点,拉链被拉到顶遮住了脖子。
林瑜骨相很优越,是少年轮廓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但五官又随妈妈和姐姐,长得偏秀气。
唯一和姐姐林霞不同的,就是那双眼睛。林霞性子温温柔柔,看人的那双眼也像是含着一股氤氲的水汽,带着一点讨好与柔和,见不到半点凶。
林瑜则是完完全全反了过来,他瞳孔是偏浅的褐色,看人时总生性带着疏远,眉宇间均是‘死人滚开,生人勿近’的气质。刘海长到有些扎眼,林瑜垂着眼看着手机里刚收到的消息:
冠婷:“今天韩泉生病请假了,德馨楼的走廊卫生还有包括尽头卫生间的卫生能拜托你帮忙检查一下吗?我班主任叫我去她办公室帮忙改课堂小测,没法过去了。”
后头还跟了一个搓手谢谢的小熊表情包。
卫生部成员每个人都是在周五的中午趁大家去食堂了开始检查自己负责的区域。林瑜今天的本职工作就是检查莅学楼的六层楼以及天台的一间小仓库,德馨楼是去年新建的一栋,暂时只修好了表面,实则里头每层楼每间教室都没装修好,很多器材只能暂时放在走廊外头。
因为这个原因,也就有很多值日生不想放学后再绕到学校停车场后边的垃圾场扔垃圾,索性直接将班级垃圾丢到德馨楼走廊的器材后边了。
德馨楼离莅学楼不远,但也称不上近,林瑜心想多走几步路去看看也不算事,总不能让冠婷一个女孩子改完作业再逆着风着急忙慌跑过去一层层检查,反正他现在也闲着。
林瑜对什么事亦或者人都抱着一份无知的善意,看完消息后,他就立刻回了一个“好。”
冠婷像是一直守着手机,在收到消息的瞬间,对方也马上回复了他一个流泪的猪猪头。
林瑜将手机熄屏,从口袋中掏出早上张义秋蒸的已经冷掉的馒头就着冷风吃了起来,边吃他边往德馨楼走去。
德馨楼与旁边旧楼相比截然不同,一眼就能看得出谁新谁旧,旧楼一层四个教室,厕所在走廊尽头,德馨楼一层五个教室再加上一间实践教室,厕所在楼梯旁,一堵墙隔在中间。
林瑜一层层认真检查过去,每层的厕所门被锁上了也就没有检查的必要了。
自从上周国旗下讲话反应了垃圾的情况后,德馨楼都见不着大袋大袋的垃圾,除了偶尔会看到一两桶吃剩的泡面也见不着其他垃圾,他将泡面拍了照发到了群里。
厕所门每层都被上了锁,走廊也没有大的垃圾,很快林瑜就走到了顶层。
连着爬六层楼,林瑜将羽绒服的拉链解了开来,露出了里头同样拉链拉到顶的校服外套,他照例从走廊的一端走到尾,只要这层没问题就可以从厕所那一端的楼梯下楼回教室吃午饭了,往厕所走时,不知道哪来的穿堂风刚巧从后往前吹来,林瑜无缘由打了个冷颤。
他伸手搓了搓起了鸡皮疙瘩的后颈转头往身后看去。
没有人,自己吓自己。他在心里自嘲。
楼层越高,风撕裂周遭空气的声音就越明显,脚下是树叶被风刮动发出嘈杂不安地烦躁动静,林瑜朝厕所走近。
猝然,在冷风带动的嘶吼声里,还挟带着一丝带有怨气的质问。
“...你他妈对顾听呈就跟条狗一样跑前跑后,老子警告过你不要跟他走太近,我他妈还跟个傻逼一样下雪天给你找他买给你的钥匙扣——”
“我怎么不见得你把我送你的东西当宝贝啊?他送你一个东西没了你能搁我这哭半天还冲我发脾气?!”
“今天不//死你,我就他妈不姓周......”
林瑜脚步一滞,在充斥着怨气的质问声中还带着痛苦的闷哼声,以及让他一听就顿时清楚的//声。
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的林瑜脑袋一僵,耳根立刻变得通红。
燕城七中虽然说算重高,但其实校内的人也都清楚,多多少少每个班不可能全是靠成绩进来的,有些强撑面子的官商二代会想办法靠关系、靠钱把自己孩子弄进来。钱的诱惑力有多大林瑜深有体会。
在不确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林瑜迅速稳定下来,他放轻脚步,屏住呼吸紧贴上了楼梯与厕所之间间隔的那堵墙。
这件事他不能擅自处理,这种情况他也不好直接过去,思索后,林瑜从校裤口袋中掏出录音笔,开启录音后又掏出手机打开了通讯软件。
里头那个人像是发了狠劲,林瑜眉头紧蹙,猛地他敏锐捕捉到一声泄露出来的哭腔。
顿时,他的脸色像是冬天的冰面被凿开了一个大洞,四分五裂的蜘蛛网裂痕遍布在林瑜疏远的外表上。
男...男的?
林瑜贴着墙面,指头在外已经被冻得发疼,他不可置信地侧着脸,手机也停在了通讯的界面。
里头没有再发出其他声音,林瑜一咬牙,点开通讯录第三个置顶,给教导主任发去了消息。
林瑜刻意隐瞒了性别,他从不莽撞,没亲眼见到的他不会说出来,在收到教导主任立刻赶过来的消息后,林瑜便拿着录音笔站在原地。
他面色焦急,听着里头脏话连篇,林瑜眉头越蹙越紧,没有任何东西的胃开始痉挛,他开始犯恶心。
录音一定是要有的,任谁听了都知道这是强迫,是强//,已经触犯了法律。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头的声音隐隐约约小了下去,与此同时走廊那头也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杂乱,应该不止教导主任一个人,林瑜关掉录音看去,急匆匆向他走来的除了教导主任关霖森,还有紧跟他身边,一脸严肃的副校长唐学明。
这位唐学明副校长是去年刚上任的,行事作风说一不二,对学校任何事都很上心,每天早晨会跟值班老师在门口检查学生衣着、午饭会去食堂后厨检查,确保学生吃的都是食堂做的菜并非预制品、学校后山一片荒地也都被他拿去种菜了,更别提之前教学楼厕所门坏了八百多年,他一上任就全部翻修。
并且,唐校长秉承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这学期他们课外实践也多了许多,可以说唐学明确实是一个好校长,只不过他那张脸让人不敢亲近。
林瑜身为市三好以及段一跟唐学明有过三四次接触,看着关霖森领着另外两个老师进了厕所,他看向了唐学明,规矩道:“唐老师。”
唐学明依旧是那张严肃面孔,他看着林瑜正要开口,突然厕所里猝不及防传来一声“哎呦!”
一声衣物的摩擦声后,林瑜听到了带着嗔怒地质问声:“谁让你们进来的?!”
林瑜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唐学明听到后似乎意识到出声者是谁,他脸色愈沉,朝厕所那个方向凝望了会,拍了拍林瑜的肩:“没事,你先回去。快一点多了,午饭还没吃吧。”
林瑜顺着唐学明的方向看去,随后他听到了里头关霖森正轻声说着什么,那个少年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好啊!你去叫啊!你们有本事就把我爸叫来,我他妈会怕他吗!”
厕所里匆匆走出一个人,他拿着手机贴近耳朵,边说着边往外头走。
林瑜认出这是高二六班的语文老师,高一一班的班主任。
“这件事我有叫你的时候你来我这,没叫你的话你就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和别人说。”唐学明看着他,“当然,你也不是那种会随便说的孩子,好了,快回教室吧。”
林瑜神色一滞,随后点了点头。
出了莅学楼林瑜才顿感脖颈上的枷锁被松开,他深吸了口气,冷气充斥在鼻腔让他很难受,但只有发觉了窒息感他才能恍惚意识到那不是梦。
大概学校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看唐学明的神色,林瑜猜测到性子能嚣张跋扈这样的,多半就是那一批父母为了撑面子塞进来的官商三代之一了。
唐学明上任时就决定要彻查走后门这种行为,但无奈背后势力太大,所以一年多了也没清出个所以然。唐学明晓得林瑜嘴严,也把他当半个谈话的,所以林瑜心知肚明唐学明有多看不起这种有爹妈在背后撑腰,行事嚣张的三代们。
走出一段路后,林瑜胃才发出动静,刚才在楼里一阵犯恶心,现在缓过来了,林瑜才发觉胃里空得难受。
他想从口袋里掏还剩几口的馒头,却猝然摸到了录音笔。
刚刚被吼一声忘记了这东西。
林瑜看着录音笔,又看了眼已经近在咫尺的教学楼,犹豫再三后还是将录音笔放回了口袋。
下午再教过去吧,他心想。随后拉紧了拉链走进了教学楼。
刚踩上一阶台阶,头顶就传来着急忙慌的脚步声,林瑜抬眼,四五个人正三步并两步从楼上下来。
为首的少年眉宇间充斥着戾气,浓眉紧蹙,下颚角绷紧,他个子很高,比刚一米八的林瑜还要高半个脑袋。
他一手接着电话听着对方在说什么,另一边手攥着拳头垂在身侧,直直从林瑜身边掠过。
他身后的几个男生也凛着脸色,没一个敢开口出声的,同样紧跟在少年身后。
林瑜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不会过多停留,就连少年优越的长相他也只是淡淡扫了眼,随后接着往上走。
不远处,少年骤然停下了脚步,听筒那头的声音犹豫了几秒,最后磕磕绊绊地告诉他了一个名字:“......林瑜。”
少年阴恻下脸色,转头看着台阶上那个身影缩在了白色羽绒服里,慢慢悠悠踩上了阶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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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唐学明也不在办公室,林瑜又去找了关霖森也看不到影子。
看来那个人身份应该不会小,林瑜心里有了丝怯意,但又立马被打消。
这是触犯法律的行为,他做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个人都怕会波及到自己。心中的多虑让林瑜心不在焉。
“人家要的是梨子,不是苹果。”林霞将手中的一袋水果交给对方后,一转头就见着了林瑜正拿着几个苹果往塑料袋里装。
她忙走了过来,顺手扯下塑料袋,重新挑了几个品相好的,个头大的梨放到了袋子:“抱歉啊,我弟弟刚考完试,在心里算分数呢可能,耽误时间了,实在不好意思。”
对方也是一个讲道理的,顾客哈哈两声,挥挥手:“没事没事。”
林瑜回过神,也跟着道:“不好意思。”
“十块三,给你抹个零头,算十块就好。”林霞利落地称完后打了个结,递给了对方。
收完钱,林霞拿过布擦了擦手,注意到林瑜脸色不对,关切道:“怎么了?”
林瑜将塑料袋里的苹果一个个往外拿,摆好,搪塞道:“没什么,今天小测写错了一道大题而已。”
林霞松了口气,她伸手将林瑜拉到胸口的拉链拉到顶,顺手拍了拍羽绒服上沾上的灰:“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换季感冒不舒服。小测而已没关系,下次注意一点就好了。”
林瑜垂眼看着路灯暖橙色光线映照下,林霞柔和的脸,一颗焦躁忧虑的心逐渐平稳。
在林霞小时候,林家算一个幸福的小康之家,林父是个中小型私企的老板,母亲张义秋之前是个摄影师,姐弟俩如同杂草一样坚韧固执、在任何困境下都能野蛮生长,不畏风雨的性格也许就是随了她。
林父林聪是一个比较窝囊的男人,就算是老板了,从气质上看也只会认为他是个干上门推销的,习惯性驼背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就畏畏缩缩、畏手畏脚。一眼看上去就不是有胆量干大事的,但他偏偏就是做成了。
兴许就是因为有这样一层刻板印象,后续发生的事也大概在意料之中了。
这样的性子也就注定了他更容易遭到外界影响,果不其然,在林瑜出生那年,张义秋发现了林聪的恶习——赌博。
并且早在先前,林聪就已经将公司抵押出去了。张义秋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从两年前开始,林聪的每一次出差就都是借口。
但她知晓得太晚,林瑜出生后,林聪就突然消失了,当她带着六岁的林霞还有尚在襁褓之中的林瑜被一群刀疤男从家里赶出去时,她才从那群壮汉口中知晓,这栋房子也早就变成了林聪赌桌之上的筹码。
张义秋没地住,只能带着刚上小学的女儿和只会哇哇大哭的林瑜回到了燕城娘家,林瑜十岁那年外公外婆去世,张义秋辞去了给别人洗碗拖地的工作,将老房子装修了一下,一楼开水果店二楼住人。
不过好在两个孩子都省心,林霞学业优异,完成后本来可以继续去往国外深造,但同年张义秋被检查出癌症,虽说癌细胞没扩散,发现及时,但身体却支撑不了开店每天的工作量,林霞因为这事和张义秋冷战了好几天。
张义秋坚持要她继续读,林霞却认为现在家里最要钱的时候,林瑜正在上初中根本不可能让他一个人扛起整个水果店。
后来还是张义秋认输,林霞替她扛起了水果店的职务,而寄予两人希望的林瑜也没辜负她们信任,从小学到初中再到凭自己能力考上燕城七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代表学校参加的竞赛也都有很亮眼的成绩。
林瑜和林霞如同野草,就算在最坏的环境,最差的条件里,他们也能扎根生存,顶着沙尘暴和寒风活下去。
林瑜只想好好读下去,他有爱他的家人、有喜欢他的老师同学、优异的成绩,他现在的目标就是要为燕城一大努力,等考上一大基本等同于日后饭碗稳了,他会给张义秋治病,会给林霞买她想要的任何奢侈品,然后等到了一定的年龄结婚生子,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夜晚,林瑜洗完头澡后照例坐在了桌前。翻开了一本厚厚的词典。
他将头上搭着的毛巾叠好放到了桌上,窗户没关严实,多半是早上张义秋开窗通风忘了关。
林瑜起身将窗户关上,顺手插上了插销。
这是栋老房子了,一楼面积最大,二楼通向一楼只有一阶窄窄的木楼梯,房子隔音很差,在房间里都能听见人上下楼时吱吱呀呀的动静。
张义秋眼睛不太好,再加上得了癌症,林霞很怕她走楼梯会摔着,她已经和林瑜偷偷计划了等过几天林霞带张义秋去复诊,林瑜找师傅加固一下楼梯。
二楼就两间房,一间大的给身体不好的张义秋休息,另一间房本来是小时候给他们两个一起住的,现在长大了,张义秋就将一间房隔成了两间。
林瑜这间有窗户,而以往的平静却徒然在今天被打破。
“汪!汪!”
林瑜的思绪被打断,他抬眼看向窗户,今晚没有月亮,黑压压的。
‘万嘉果园’店面的卷帘门被拉下,周闻池倚靠着车门,拉严实了风衣,随后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叼着的烟。
火光在黑夜中一闪,最后只剩下一个小点。
果园对街是一户人家,门外用长长的生锈铁链拴着一条黑狗。
狗吠扰得周闻池头疼,恍若什么东西因为犬吠的催促在霎那间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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