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墨娘作别,扶疏特意趁着鸿徽晚背过身,从另一端的楼梯溜回了房间。
待鸿徽晚回过神寻到她,扶疏已在房中摊开了行囊,正一件一件往里塞着衣裳,原本零散杂物的在一旁码得整整齐齐。
见此场景,鸿徽晚眼中闪过一丝委屈。
“扶疏你要去哪?”鸿徽晚没有贸然闯入扶疏房中,只是垂下眼轻敲了三下房门。
扶疏料到他早晚寻来,敞亮反问道:“晚督察不是神通广大,无论我逃到哪里,都有能力快速找到我吗。”
鸿徽晚摇摇头,连忙解释道:“扶疏,我在正兰县寻到你纯属巧合,并非派人追查你的行踪,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闻言,扶疏杏眼微动。她知晓,若他真是派人监视着自己,就不会此刻仍是风平浪静了。
扶疏放下手中的物件,终于看向鸿徽晚。
从未见他如此紧张模样,扶疏严肃的面孔松动几分,眨了眨眼无辜道:“我若是怕你的追查,此刻就不会光明正大地清行囊了。”
“是吗?”
鸿徽晚一瞬间开心起来。他清了清嗓,压低声音:“原来你这么放心啊……说不定我是坏人呢!”
“下次真想吓唬我,把腰间我送你的香囊藏起来再说。”扶疏站起身,“何况你现在应该是晚督察,而不是二皇子。”
扶疏见他又开始嘴硬,作势要关上门,鸿徽晚连忙伸手拦住,笑着歪头保证不再多言。
鸿徽晚靠在门边,静待着扶疏清理好房中物件,看着她将随行之物收纳规整。
扶疏为行囊打上结,算是暂告一段落,转而推开了窗透着气。鸿徽晚见她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便随着她的步伐走到了客栈悬廊。
暮色四合,经历了一下午潮湿,夜里终于等到雨停。清冷稀薄的月光藏在云层中,只能浅浅勾勒出月亮的形状。
扶疏的呼吸声很轻,一动不动望着模糊的月亮。
气氛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孤寂。
今日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鸿徽晚想要调动起扶疏的情绪:“今日才发觉,扶疏姑娘如此细心,能发现许多藏细枝末节之处的真相,也很会交涉辩论,看来平日里是让着我了。”
扶疏只是望着远方,生硬地反驳:“我平日里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但扶疏的行动已经给出了答案,今日在衙门,才得以有了转圜余地。
鸿徽晚不经感叹,接着道:“原本以为那田氏父子只是贪财才闹出此事,没想到小杏姑娘的命运竟然如此坎坷。”
扶疏没有说话,鸿徽晚看去,她眼中迷茫不假。
不知她为何如此,鸿徽晚轻声问道:“今日你转变了主意,反而成功帮小杏姑娘扳回一局,为何还是不开心的模样?是因为舍了这座宅院?”
白日在衙门,众人口角激烈,未得片刻消停。现下静下来了,扶疏心中反而是各式各样的情绪翻涌,变得格外敏感。
深吸一口气,扶疏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晚督察,你知道虹城的姑娘是怎么谈婚论嫁的吗?”
鸿徽晚愣了刹那,缓缓摇了摇头。
扶疏隐隐苦笑,避开了他关切的目光。
“虹城有太多像小杏姑娘的女孩了,我的命运也在其中。”
“我曾想过,要是有一日,我也要像这样要么送给昌国士兵,要么被低价纳为小妾。那我,我宁愿寻死。”
扶疏声音哽咽一瞬,随即恢复成平淡,话语中余下的是庆幸。
“好在阿娘帮我打跑了所有虎视眈眈的人。要是碰上阿娘不在家的时候,那些人来了,我就跑去躲到山上道观,跟黍卿道长哭诉这一切。他信誓旦旦允诺我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才得以安然至今时今日。”
扶疏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但不幸之人太多,个例永远代表不了全部。
自在正兰县重逢,鸿徽晚第一次有机会细细看向她。
扶疏身上服饰不比在长安城中时繁杂精致,只身着着浅棕素衫,却更为自在与潇洒。
借着烛光和月光,扶疏的神情没有了在宫中的谨慎与警惕,漠然和期冀在她身上挣扎融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似乎才是她坦然处世之道。
鸿徽晚知道,只有当扶疏愿意摊开心扉时,这一刻他才开始了解扶疏,是真正的扶疏,是在虹城生长了十五年的扶疏。
“这些事情,浅听笑过便罢。”
扶疏自嘲摆手,不想再多提起。“现下正兰县的事情解决了,阿娘给我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件是从虹城的驿站寄出的,我也该回去一趟了。”
鸿徽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你要去哪儿?”
“虹城。”
道出的二字是她最熟悉的故乡,扶疏坦然看向鸿徽晚惊喜的目光。
扶疏深沉思量道:“人皆知以食愈饥,莫知以学愈愚。我所学到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同田家争吵房契,扶疏却未曾知晓红白房契便可巧妙化解,就连相关的律法,也是在看过鸿徽晚给她送来的书卷后,才略知一二。
原本以为所学到的已经足够她安稳生活下去,历此一事,方知渺小。
“既然想要授读学习,何不跟我回长安城国子学?”
鸿徽晚一时忘记了精心编织的借口,心底的想法脱口而出。
好在,扶疏并没有发觉不对劲。
她依旧很是抗拒:“虹城近在眼前,我何必再千里迢迢跑回长安城?黍卿道长的观破是破了点,藏书可有整整四面墙,足够我一一研读了。”
“听起来,你与那黍卿道长很相熟的样子……”
鸿徽晚急忙岔开话语,不曾察觉自己道出的话语有些酸溜溜的。
“晚督察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你可要分清楚了,才不是我跟着你去虹城,而是你缠着我要去虹城!”
扶疏用目光好奇地探究鸿徽晚,伸出手指一字一句划分着关系:“我是要去找我阿娘,再多读些书。你偏要跟着我去虹城,我也顾不上你,那你就随意做你要调查的事吧。”
生怕扶疏反悔,鸿徽晚连忙点着头:“这个安排简直妙哉,妙哉!”
扶疏也懒得去管鸿徽晚这话有没有另一种深意,轻飘飘地转身,只留下一句:
“明日就出发,你确定不抓紧清好行囊?”
鸿徽晚望着扶疏离去的背影,无声弯起嘴角。
今夜夜空毫无景色可言,可似乎就是这样同扶疏聊着天,也变得愉悦起来。
第二日,依旧是丝丝缕缕飘着雨。
客栈马厩,鸿徽晚扶疏二人一同给马匹披上斗笠,以便护住行囊。
墨娘和小杏撑着伞从客栈内走出相送。
该道一声喜,一日之隔,小杏得以从暗无天日的田家逃离,变成了墨娘客栈的一名自由伙计。
在客栈门前站定,目送着二人上马,小杏有些依依不舍:“扶疏姑娘、晚督察为何会想要回去呢,虹城有什么好?”
这话很熟悉,曾经扶疏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扶疏只是多了些许来去自由的底气,仍无法回答后一个问题。
扶疏轻抿着嘴笑了笑:“我给不出这个答案,且行且看吧。”
墨娘倒是看得很开,潇洒冲着二人挥手。
“你们也许某天就回来咯,或许有天我们也会回到虹城。总之,祝你们好运!”
扶疏鸿徽晚也随即挥着手告别,示意她们快些回到客栈中避雨。
雨丝潇潇,两人张弛有度地握着手中缰绳,一同向远山行去。
二人路赶得并不急,第二日中午,终于遥遥窥见了虹山的踪影。
虹山横隔在虹城与其它乡县之间,几十年前,此地便是倚靠这座山上的资源富饶起来,却又因此山纵横之广阔,行路尤为艰难。
有利有弊,终成了一道独特景象。世人便已“虹”字命名此山,长久以往,便生虹城。
鸿徽晚原本以为有扶疏这样的当地人领路,定然会比规划的路线更早到达,扶疏却在入山的岔路口停了下来。
此乃去往虹城的必经之路,扶疏却指尖一转,驾着马走向了另一条路。
“走吧!天黑之前,应当赶得到。”
鸿徽晚是第一次来虹城,他看了看手中卷轴,疑问道:“扶疏,为何不走官道,而偏偏绕一条远路?”
扶疏也碰巧在《虹城史》上看到过这些,仍有印象,她摇着头道:“宫中藏书阁的虹城路线图实在延迟久远。”
“这条官道虽已建成了三十余年,但在奸臣阮沧郁篡位的半年里,这条官道逐渐废弃,来往之人便开拓出了另一条远路。”
扶疏回忆着阿娘对她说的话,复述道:“这山上的官道已被山匪盘踞,还有好多墓穴乱葬岗,怨念不浅,可不要轻易招惹。”
从小到大此般种种,更加印证了扶疏对虹山不好的记忆。
明明是官道,如今却变得像瘟疫一样人人避之,实乃奇怪。
鸿徽晚遥遥望了一眼虹山,蜿蜒道路隐没在繁密山岭间,时至正午,山腰间还飘着云雾似的水汽。树影摇曳,风雨交杂,愈发显得深不可测。
鸿徽晚半信半疑地收回目光,还是听话地跟上了扶疏。
这条远路其实并不荒芜,显然有很多像扶疏一样的当地人愿意多花一倍的时间,选择绕开官道来往城内外,让原本一片泥泞处也逐渐成了道。
日暮将至,二人终于绕过了虹山,得见虹城的稀零炊烟。
扶疏顺路去了趟虹城的驿站,抱着希望询问有关她阿娘的去向。
毫无意外,并没有什么收获。
扶疏牵着马,轻车熟路在昏灰的中寻到了所居的宅院。
一片漆黑,院中摆放依旧如同扶疏离开时的模样,藤架下的陶土花盆已生了杂草,叶片狼狈地被雨滴砸下,像是已被抛却了许久。
阿娘不在……
扶疏怀揣的最后希望也破灭。她有些颓废地推开院门,冒着雨无言清扫出一片干净的区域。
鸿徽晚知她心中不好受。说不清真相,鸿徽晚闷头便帮衬着扶疏扫清房中灰尘,掏出火折子,点上了油亮的灯烛。
“今夜你便在此处暂住吧——”
扶疏挪开步子,抬首示意道,“柴房。”
这里已经算是此刻扶疏最干燥洁净的区域了。
鸿徽晚犹豫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院,李将军要是知道了,头上定然要冒火。况且虹城村民若是见到此,流言蜚语也会让扶疏为难。
这般想着,鸿徽晚牵着马退了出来:“我去虹城县衙,一间草房应该还是有的。”
扶疏眼眸暗了下来,在木桩上发狠般用力绑紧了缰绳。
也是,纪国的皇子,怎会瞧得上一方破柴房?这样的屋宅,他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到,怕不是嫌弃得紧。
早就料想过这般反应,扶疏深呼一口气,出奇的平静:“在虹城随你想干什么,与我无关。”
说罢,她转身回屋。
明天一早,扶疏即将发现一个水灵灵的在墙角过夜的晚督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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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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