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金口玉言,圣上亲自下的旨意,虞袅根本反抗不了圣旨。
终究她还是要嫁给那个心有她继妹,且自私卑劣的男人。
夏日清凉的风吹过来,虞袅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想到虞袅一向体弱多病,素月眼神甚是担忧:“小姐,方才可是梦魇了?这屏风也不挡风,小姐体弱,不若拉起纱帘来将这里团团围住,这样不仅挡风,还也有些意趣。”
初夏的天,阳光好着呢,也不用挡什么风。
虞袅笑了笑,眉眼间有些精致脆弱感:“没事,我只是做了个恶梦,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袭深色襕衫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穿着普普通通的襕裳,只戴了一个略显破旧,针脚粗疏的青竹荷包,却将他身形勾勒得十分出彩。
那蜂腰长腿,肩宽腰窄的身体线条,在他随意走动间,竟有种玉山迫近的威势。
走得近了,才见他手里拿着闲闲握着一柄白玉塵尾,那抓住手柄的修长手指却比那白玉塵尾白皙通透。
许是察觉了氛围的不对,他隔着六扇空谷幽兰的围屏悠然坐下后,才好奇的询问:“不知发生了何事?为何惜奴如此悲伤?”
惜奴是虞袅已经过世的母亲,给她取的小名。光从字面来看,就可知母亲多么珍爱怜惜她。
母亲去后,只有亲近些的人会这样叫她了。
虞袅六年前来到京城郊外的庄子,拜佛时,机缘巧合得了光华寺主持的青眼,又被他授予棋艺,所以才来这寺庙来得多了一些。
那时她十岁,刚好认识了这个比她大五岁的少年,她只知他姓陆,号郁澜。
他是来光华寺做俗家弟子的,也拜在主持师父门下。
虞袅向来不爱打听他人之事,但通过一段时日的相处,知道这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陆哥哥,心思郁结,好似身世极为坎坷,他怕热又患有头疾,总之惨极了。
后来她调香手艺不错,倒是缓解了他俱热头疾的症状。
于是主持师父请求下,她隔三差五为这个哥哥调香熏香,偶尔和他谈论诗书琴棋,倒是长了很多见识,学了很多知识。
他们从君子泛泛之交,到现在关系甚好,甚至于有了半师之谊,也用了很长时间。
漫长相处之下,时间渐过了六年。
想着这些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虞袅隔着六围屏风,唇角弯起,眼神也很是柔和。
说来也怪,明明上辈子她都不爱来寺庙,这辈子却常来,上辈子她也不认识陆先生,这辈子却早已认识,而且她也是近两年才重新记起前世,居然能自然同他相处,并无违和。
虞袅就将同陆先生认识的事,当做了老天补偿给她的缘分。
陆先生的来历具体虞袅也不知道,但她知道他是个清朗玉润,才德兼备的翩翩君子。
这样的人,比起她所谓的前夫李明博当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惜,不知为何,她前世和他竟没有什么交集,真乃平生憾事。
不过,她今生却与他相处六年了,她心中敬重陆郁澜,虽未正式拜师,却也口称他为先生。
只是这陆先生感知也太敏锐了,隔着屏风也知她此时心中不畅。
虞袅笑了笑,只随意敷衍过去:“没什么,只是刚刚睡着了,做了恶梦而已。”
其实陆郁澜,本名陆子都,只是这名字,他不敢让别人知道。
陆子都很想刨根究底,但最终没有详细的问虞袅为何不快。
他只是笑了笑:“天越发热了,心绪起伏难以控制,恐还要劳累惜奴为我调香。”
“说什么劳累,先生有事自然该弟子服其劳的。”
虞袅低头制香:“刚巧我今日新调至一半,先生就来了,所以这新香不过一会儿就能制好,先生稍待我一二。”
嫁到李明博家的三年,唯有读书与调香是她的乐趣,此时虞袅再调香,造诣竟是比一切精进了许多。
虞袅姿态流畅的调好香,将之前燃尽香丸的灰烬取出,又新制的香丸倒进青釉兰纹香炉里,才将那香炉递给素月:“去给先生送去。”
素月拿了香丸,捧着香炉走出来,对陆子都行了个礼,才将香炉和香丸都放置在桌案上。
“多谢素月了。”
陆子都并不倨傲,他优雅和煦的朝素月道谢,就熟练的开始燃香。
他长得明朗如玉,黑白分明的眼睛被垂下的长睫遮挡,看不起眼睛,却隐隐可见他高挺的鼻梁下,含笑的唇瓣。
陆子都脊背挺直如同青松,行走坐卧,一举一动都似君子般仪态端方。
燃香丸时动作行云流畅又不失优雅,素月扫了一眼,心里叹服,陆先生果真是个谦谦君子,矜贵优雅都刻到了骨子里。
素月轻轻后退,走进围屏中,侍立在虞袅身后。
她看着自家随意把玩团扇小姐,竟觉得这师徒二人有些般配。
少顷,一股清幽寂凉的香气,若有似无的飘散开来。
它悄无声息,又极清极淡,好似香味将要消逝殆尽,却又在一瞬间无比清列透爽,骤然间就令人置身凛凛冬日。
寒冷的大雪覆盖山林草木,碎玉乱琼般的白梅香,融合新雪的清冽幽冷之感。
陆子都晦涩黑酽的双眼不自觉闭上后,只感觉自己置身于满是疏影横斜,晶莹剔透的梅花林中,落蕊随风扑簌簌落下,好似琉璃世界,无尘无垢。
丝丝凉凉的风钻入人的五脏六腑,瞬间让人心朗神清。
香缓缓燃尽,陆子都阴郁刺痛的头脑舒缓了很多。
他睁开清润通透的眼睛,笑着叹息:“此香不愧为‘香雪琉璃’之名,果真燃起时就置身一片香雪琉璃之境中。惜奴的合香,之前就让我惊艳,如今竟让我有了绝世无双的感觉。”
制香是虞袅坚持得最久,也是最喜欢做的事情。
虞袅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很开心被陆先生夸赞。
她忍不住抿唇笑起来:“先生过誉了,哪有你说得这么好。”
恰此时,繁星在侧面的长廊里,缩头缩脑的,似是不知该不该走过来。
但她脸上分明是含了喜气的。
虞袅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她微微吸了一口气,侧面朝她看去:“繁星为何探头探脑的,若是有事,尽管过来说明便是!”
“是,小姐!”繁星活泼的走了过来,行礼之后,她走进围屏之中,俯身凑近虞袅的耳旁,笑嘻嘻的小声打趣。
“小姐,是老爷要请您即刻回府里去。据说是为了您的亲事,繁星悄悄打探一番,听说那人年纪轻轻便袭了爵,是个侯爷呢!这赐婚旨意还是皇上下的,这可了不得了!能得到皇上的脸面,这真是一门好亲事,再体面也没有了……”
没有平常女子听了自己婚事的喜悦与害羞,虞袅听了这话,冷淡道:“哦,我知道了。”
繁星不自觉收了兴奋的模样,乖乖侍立在后。
虞袅攥紧了手中的捣药杵,心里暗叹,这一天竟还是来了,而且竟比梦里来得快了一些。
她原以为还需要再过几天呢。
只是心里再不愿意,皇恩也大如天。
虞袅面色平澜,手指微颤的将荷包里,并刚新调合的所有“香雪琉璃”香丸,全都掏装进小匣子里,又让素月拿给陆子都。
隔着屏风,陆子都听到他便宜弟子悦耳轻柔的嗓音,像毛茸茸的小猫尾巴,在他心口扫来扫去。
“先生,我之后有些事情,可能要回城中,而且,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来寺里了。先生一向苦夏,这些香丸你先用着,待没了,你可以写信到我庄子里去拿。”
陆子都心里熨帖,他笑着接过素月手里装香丸的匣子,轻笑打趣:“我亦要回城,要是有事情你可直接写信到庄子里,我自会替你解决,这也算是为师这个破落户,次次在你这里打秋风的报酬了。”
哪有一盒翩翩温柔君子说自己是破落户,打秋风的?
虞袅哭笑不得:“不过几个香丸罢了,算作给先生的束脩。只是收了学生的束脩,如果学生有事,一定会来劳烦先生的,先生可不要嫌弃我烦了。”
小姑娘柔软娇嗔的嗓音,令陆子都心中欢畅,他压下想要走进那六围屏风的冲动,温和笑道:“求之不得,为师只怕你不来麻烦我。”
虞袅心里微甜,像喝了一碗甜糖水儿一般。
她觉得自家先生言行举止,都能看出来他不是普通人,但再不普通,想必也不能让他替自己违了皇命,教她不嫁给那李明博。
她也不可能将这事告知自家先生。
心里一时有些郁郁寡欢,眼见时辰不早,虞袅便同先生告辞。
陆子都心里却是舍不得虞袅,还想再同她呆一会儿,但他也知道虞袅许是有事,所以他拿起盒子后,起身告辞离去。
总之他也要回京,他们来日方长,往后朝朝暮暮的时间多得是,不着急这一会儿。
等陆子都走了,虞袅略坐了坐,思索片刻才缓缓起身。
她走出绣着空谷幽兰的围屏,露出纤弱又不失曼妙的身子。
她脊背挺直,一身浅蓝色对襟长裙勾勒得气质出尘,连绣的精致的雪白玉兰花,也只能乖乖做了裙角的陪衬。
只是虞袅眉间微微蹙起,显露那一丝轻愁,像薄薄的烟雨雾气笼在人的心头,让人心怜。
最后,她也只能不舍的巡视一转儿,将寺中景色牢记在心里,虞袅轻声开口,娇软的嗓音里隐隐带着不舍:“收拾东西,我们回去罢。”
今后,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只怕是少有了。不过有了梦境提示她上一世之事,这一次,她总会想办法,不教自己落到上辈子那样凄惨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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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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