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各处的人文风景都值得游玩,林铃玩得流连忘返。天气逐渐转凉,屋子里的鲜切花又换了一批。
离开根系的鲜花太容易枯萎,林铃决定还是在阳台种一批花苗,亲自照料它们长大。
林铃一边挖土,一边和闺蜜通话。
这是新推出来的功能,绑定手机号后哪怕在游戏世界也可以和真实世界互通电话。
手机开着免提,林铃挨个把花苗栽进土里,开玩笑说:“如果哪天人死了也不用伤心,直接上传数据到这里。他们还能继续工作生活,家里人也能进来一起生活。不用死光光,全家人也能团圆。”
或许在未来,“去世”只是指肉身使用时间到期,断网才是真正的死亡。
过于荒谬的想象让林铃没差点笑出来,她栽好一棵花苗后,拿铲子拍了拍,继续和闺蜜吐槽:“这里的世界不都是兽人吗?我看习惯之后,有一天照镜子忽然吓了一跳。”
闺蜜捧场:“为什么?”
“因为发现我脸上居然没毛,”林铃笑嘻嘻:“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人类没有毛茸茸的脸,我是人类。”
她摇了摇头,半真半假地抱怨说:“这里真的太可怕了,我差点分不清”
对面许久没回应,林铃这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在滔滔不绝,对面除了刚刚的“为什么”之外,就没有说过什么了。
林铃还以为信号出问题,声音没有传过去,刚要摇晃手机就听到她的回应:“那就出来吧。”
林铃惊讶地停下铲土:“我还以为你会说‘你玩的开心就好’。”
她忽然想起什么,说:“我之前不是让你去我家拿礼物吗,你拿了没有?没拿的话来我家记得帮我浇花,那是我废了很大功夫才养活的花。”
那时之前林铃就说过要给闺蜜的毕业礼物,做了几个月才弄好。
闺蜜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我就在你家——你怎么不自己浇?”
林铃吭哧吭哧地又载了几棵花苗,漫不经心地说:“我在这边挺忙的,在种花呢。”
她嘟囔说:“现在有点冷了,得穿个薄外套。你也记得穿长袖啊,每次换季都懒得穿,次次都感冒......”
“哦。”
闺蜜简单地应了一声,安静一两秒后,忽然问:“现在什么季节?”
林铃随口说:“初秋吧,现在有点冷了。”
虽然太阳还是明亮炽热,刮来的风却不再燥热,吹得日光微微发凉。树梢依然是绿的,叶子却悄无声息地落了一地,远远看着有些萧瑟。
“——我问的是现实世界。”
林铃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止了。她单膝跪在地上,手里还沾着土,无措地捏着花苗,呈现出被击中的茫然。
对啊,现实世界是什么季节?
几个呼吸过后,她才神游似地问:“夏天,是吗?”
闺蜜的声音总算带了笑意:“是啊,你还不回来过暑假?”
“你这里的花都枯死了。”
.
林铃痛定思痛,人怎么能沉溺于游戏中呢,戒游,必须戒游。
她和饭卷小狗留了条信息,说自己要回家了。
正当林铃要退出游戏的时候,她看见楼下广场阳光正好,公园造景布置得精巧美丽。
自己来这里这么久,逛了这么多地方居然没有一次逛过自家楼下的公园,林铃想着要不然自己还是最后再看一下这个公园吧。
今天是周末,偶尔会有大人推着小孩来到附近晒太阳,喷泉哗哗流动,鸽子群迈着爪子来来往往,飞起又落下。
手机短信显示:【亲爱的玩家:系统于今日升级,计划安装防沉迷程序,虚拟世界或许会出现短暂异常,请勿惊慌。】
林铃收起手机,无聊地想:防沉迷程序关我什么事,反正我等会儿就走了。
她看着水里的倒影,凤眼、鹅蛋脸、泪痣,有些可惜地想:系统捏的这张脸还蛮漂亮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凤眼呢。
多看几眼漂亮脸蛋,以后就见不着了。
林铃正欣赏美女颜值,水中倒影又多出一个沉默的人影。她头也没回,只是懒散地喊了一句:“狗卷。”
毛茸茸的白犬逆光站在面前,紫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不用林铃招呼,他径直坐在她的身边。
两人都没有说话,这是他们为数不多遵从社交距离的时候。以往只要LIN看到狗卷棘坐在旁边,她会自然而然地缩短距离,两人几乎是贴着坐在一起。
熊猫和真希现在的起手句式就是:“你们幼驯染都是......”
他们安静地看着广场上的风景,树梢哗哗响动,长长的鸟鸣滑过天空,偶尔有几辆汽车路过。
林铃终于开口了:“这段时间我不在,但系统已经给你们安装好了。它会自动给你们更新任务,不用担心失误。”
系统商场出品,必是精品。
从之前的经验来看,即使自己退出登录,游戏也会按照剧情自动推演下去。
狗头公司号称每个玩家都可以拥有自己专属的独立小世界,世界因玩家而诞生。她不确定玩家账号注销,小世界数据会不会也跟着注销。
所以就放着吧,只卸载游戏就行,不用注销账号了。
“LIN,看着我。”
清冽的少年音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咒力随着声音的传播在空中掀起看不见的水波,林铃缓缓地抬起头。
看着那双葡萄一样的紫眼睛,按照之前的习惯,林铃会率先心软,会安慰地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之类的话。
可她没有。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对视,一动不动,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狗卷棘率先动了,他从宽大的口袋里掏出巴掌长的木盒子,递给林铃。
‘你送过我这么多次礼物,我却没有送过你什么。’
她愣了一下,打开木盒,黑色的垫子上躺着一根花簪。
粉色的樱花簇拥在簪子顶部,下面缀着数条排列整齐的银色金属片,风一吹叮当作响,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波光,跃过林铃的脸庞。
林铃垂眼抚摸簪子上的樱花,轻轻地问。
“为什么送给我这个呢?”
狗卷棘没有回答,他心想,LIN果然不记得了,也是,毕竟她的记性一向不好。
相反,林铃其实隐约知道答案。
林铃读的高中是全市重点高中,出了名的卷王高中,她所在的重点班更是卷王中王。
高三生涯就像一台日夜不停的洗衣机,人都快被卷死了。
唯一的慰藉就是校外半山腰那颗繁茂的粉色花树,每次在教室刷题刷到头昏脑胀时,她就会抬头看一看窗外,那是茫茫绿海中一抹独特的色彩。
当时她和狗卷棘反复说:离开这个鬼地方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校外的那颗花树,看看到底是什么花。
可惜还没高考那颗花树就被砍了,后来她也忘了学校后山有一颗粉色的花树。
林铃转着花簪,金属铜片飞转,光影流转间记忆涌上心头。
她抬起眼睛,看着狗卷棘:“你居然还记得?”
狗卷棘眼神依旧平静,他的心声冷静且平缓。
‘当时你和我说太可惜了,你甚至都不知道那棵树叫什么。虽然我也不知道,但樱花也是粉色的,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其实这只簪子他很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不知道该什么时候送去出。
林铃细细端详,眼里满是喜欢,说:“我记得当时除了许愿说要去看花树,还约好了要和你一起去游乐园。”
“我都要忘了这个约定了,这样吧,明天玩完我再回家。”林铃一锤定音,做事有始有终,哪怕是过去的愿望也应该实现。
两人坐在喷泉的台阶上,林铃转动樱花发簪,闪烁飞舞的银条让她想起午休偷溜去天台看花的日子,高中的过往难得被提起。
林铃喃喃说:“那些时间虽然短暂,但真的很惬意,舒服得我都不想回去上课了。”
旁观林铃卷死卷活很多年的狗卷棘若有所思:‘因为那个瞬间你是幸福的吧。’
林铃会心一笑,是的,人总不能连一刻的幸福都没有。
她转头看向这只白色的大狗狗,他眯着眼晒太阳看着好不悠闲,她鬼使神差地问:‘那你呢?你有幸福过吗?’
饭卷小狗想也不想,肯定说:“有。”
林铃本来懊悔自己怎么问出这个多余的问题,听到他如此笃定,好奇地问:‘什么时候?’
白犬晒着太阳,眯起眼睛舒服地说:‘现在。‘’
很久没看心情值的林铃下意识说:“那我得看你有没有90分。”
狗耳朵转了一下,他疑惑地问:‘什么90分?’
林铃看着眼前的福瑞,它是一个游戏世界里的角色,当然不知道真实世界的规矩,于是随口说:“一个根据心情好坏得出的评分标准,满分是100,如果连90分都没有怎么能算幸福呢?”
还记得林铃科普过高考批改流程的狗卷棘懵了:‘这怎么和机器批考卷一样?’
林铃说皱着眉:“可是没有分数,我又怎么知道你幸不幸福呢?”
心情值于玩家而言就是近视眼的眼镜,没有眼镜她怎么看得清饭卷小狗。
狗卷棘被她这话震惊到了,连耳朵都竖起来,他的目光不可置信:‘你难道感受不到吗?’
林铃被他问住了,面对这匪夷所思的目光,她愣了一会儿才说:“我怎么感受你?”
她看着白犬的双眼,真心话脱口而出:“我们根本就不是同类,有怎么能相互理解。”
你是一串数据,而我是人类。在这个虚假的世界,连朝夕相对的面容都是系统捏造的,唯一真实的只有数字。
林玲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就后悔了。
她看见饭卷小狗的眼睛睁大了,片刻后,他眉头缓缓皱起,竭力保持声音冷静。
“什么同类?”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初次相见的陌生感再度涌上来。
——明明我们就坐在一起,我却觉得你离得这样远。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狗卷棘的声音有些艰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从没觉得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
林铃没有立刻接话,因为她眼前的视线开始扭曲,世界就此波动、融化。
——系统升级防沉迷系统了。
林铃看着眼前景色变窄拉长,像咖啡面上的拉花。伴随着刺啦声响起,所有事物眨眼间变成蓝色的数据洪流,下一秒恢复正常。循环往复,像卡机的电脑,又像频闪的白炽灯。
怪异的景象像一个看不见的存在提醒着林铃,她接受提醒,于是缓缓说:“怎么会一样?我是——”
林铃顿了一下,“玩家”两个字到嘴边换成:“我是普通人,而你是咒术师。”
这句话像是给林铃找到了思路,她迎面对上狗卷棘惊愕的眼神,平静地说。
“夏油杰说的也没错,咒术师能上天入地,身体素质远超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咒术师比起普通人,更像进化完全的人类。”
她曾经和狗卷棘聊过夏油杰的主张,他表示这种想法太过纳粹,作为非种族歧视者难以理解。
当初那个和他态度一致的少女却换了一种口吻。
“虽然我觉得咒术届区别身份的态度很恶心,但人与人的确是不一样的。普通人之间尚且按群体分高低,更何况天差地别的咒术师。”
“你是咒术师,而我是普通人,你真觉得我们能相互理解吗?”
林铃嘴上说着自贬的话,目光却冰冷,隐约带着打量,流露出微妙的、高高在上的审视。
你不过是一串代码,而我是人类。
平时表现得再类人又怎么样,所思所想不过是早已被编写好的宿命。一根断掉的网线、delete键就能让你烟消云散。
区区游戏角色,怎么敢妄谈理解?
寒风呼啸而来,狗卷棘像一根钢针钉在地面上,平静地看着她。
‘为什么不能呢?我们都是人类。’
世界异变程度加剧,在林铃的视线里,实体的白犬少年和虚拟的兽人蓝色轮廓两种形态不断切换。
饭卷小狗顶着这一副非人的样貌说出这句话,巨大荒谬感让林铃忍禁不俊,发出近乎嘲讽的笑声。
她漫不经心地说:“是是是,我们都是人类。”
“但是你在练体术练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我在教室吹风扇学习;你在半夜出差祓除咒灵时,我在宿舍呼呼大睡;你在咒灵斗生斗死的时候,我在和朋友聊天吃饭。大家都是未成年,你真不会觉得不公平,不会觉得心烦?”
一长段话语像洪水席卷而来,饭卷小狗面对这滔天洪水,静静的,不说话。
林铃见他这样,无聊地侧过头,漫不经心地说: “你看,人和人就是生来不同。身份不一样,天差地别。”
这话像是故事的尾句,她说完后,世界再无声响。
林铃见怪不怪,看来系统还在升级中,整个世界就像是被静音了一样,寂静无声。
然而万籁俱寂中,一道声音响起。
‘你说的对。’
这个声音一卡一卡,声线在少年音和平直的机械音来回切换。
‘我们生来不同。’
眼前再一次扭曲融化,五颜六色都褪色成蓝色的数据洪流。广场的一切都消失了,树木不存在了,白鸽消散了,喷泉凭空消失,就连身下的椅子都没了。身后的天空烟消云散,所有景色像灯火逐盏熄灭,天地之间闪过电流的噪音。
“————————”
一切都偃旗息鼓。
天地无声。
像世界浩劫终于结束,楚门碰到了世界的边界,睡美人从梦中惊醒。
林铃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从未像此刻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世界虚假的本质。
虚无的寂静里,只有她的存在,以及——一团蓝色的人形数据。
明明只是蓝色的数据人形模样,她却总能联想到狗卷棘的样貌,声音还是一样清冷。
明明只有眼睛的形状,没有眼珠和瞳孔,林铃却知道他就是在看着自己。
万籁俱寂中,数据的声音响起:‘可我们***是一样的。’
中间的词语被扭曲了,林铃听不清,皱起眉头。
他想说什么?
“我们的感情是一样的”?“我们的经历是一样的”?“我们的性格是一样的”?
林铃思来想去猜不到。
那团蓝色数据抓住她的手,有些冰凉,它俯身靠近,拉着她的手缓缓摁在胸膛上。
‘你听——’
听什么?
林铃茫然地看过去。
“咚——”
她的眼睛倏然睁大。
那是一拍心跳声,在这个寂静的世界中,这声心跳如闪电劈亮长夜。
时间拉得如此漫长。
一下、两下、三下......
渐渐的,另一个跳声逐渐复苏,在血液中流淌的声音——那是林铃的心跳声。
她怔怔地抬起头,对上那团蓝色数据的视线,福灵心至,忽然明白那一句话是什么了。
“我们的心是一样的。”
人分三六九等,心跳声却无高低贵贱。因为生命不息,心跳不止,此外无关世俗一切。
此刻万籁无声,唯有两颗心脏不分彼此地搏动。
林铃竟一时间难以分出哪颗是人类的心脏。躯壳不过是一口吊钟,心脏跳动的时候,生命开始回响,灵魂的余音荡向远方。
她仿佛听到震耳欲聋的钟声,一下又一下,恍惚间,林铃以为自己站在一个人类灵魂的面前。
之前她总说不明白饭卷小狗在想什么,官方攻略里的礼物和甜言蜜语不再是万应灵药,在程序里规定好的言行举止不再导向特定的路径。
仿佛游戏世界里的决策树变异了,变成魔术师的礼帽,你永远都不知道投进去的东西拿出来时又会变成什么。
——这是以游戏角色的视角来看。
倘若......倘若把他当做一个人,一个有真情实感的人类呢?
林铃莫名骇然,头皮发麻,呼吸声都有些紧,不再敢往下想。
系统更新迭代完成了,饭卷小狗又恢复往日兽头人身的模样,依旧是直立耳,白绒毛,狼一样的长吻。
他依旧抓着她的手,紫色的凤眼仍静静地看着她,一如往常,像温柔的大海。
‘之前我向你许过两个愿望,我现在想许第三个愿望——你可以了解我吗?’
狗卷棘总共许了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希望LIN尽快回信。
第二个愿望,希望允许他了解LIN
第三个愿望,希望LIN可以了解他。
林铃莫名冒出一个念头:这三个愿望她似乎都没有完全实现。
这个想法让她有些心虚,视线游离,左瞟瞟右瞧瞧,就是不看他的眼睛。
就在她眼神漂移的时候,视线偶然瞥到他的胸口时忽然定了两三秒,林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摁在狗卷棘的胸膛上,她着急忙慌地抽出手,支支吾吾地说。
“我先走了,我得回去了,我要回去就浇花了。”
说完,她逃似的匆匆离去。
林铃为了不伤狗卷棘的心,说了更伤他心的话。(作者摇头,背手走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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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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