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本就是个虚假的东西,而永远更甚。
我处理完了那些尸体和血迹,然后将几排大书架通通都挡在了门前,换了一根照明的蜡烛,将伊瑟尔扶到椅子上。
“现在的情况你了解多少?”我问伊瑟尔。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我没有想到会遇到海盗,而且这艘船上的大部分人也都是普通人,现在只能祈祷能够遇见在法国边境海域巡逻的海军军队了……”
伊瑟尔话刚说完,整艘轮船就忽然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紧接着,整个藏书室也随之倾斜,他因为重心不稳一下子摔下了椅子,我也摔倒在了地上,和他通通都滑向了墙壁,我的后背狠狠的撞在墙壁上,伊瑟尔倒是好好的,整个人靠在我身前。
我忍着疼痛,往窗外看了一眼。
大雨像一片巨大的瀑布,从北边的海滨横扫着整片大海,遮天盖地地卷了过来。风声大的能够遮盖人说话的声音。雷在低低的云层中间轰响着,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闪电,时而用它那耀眼的蓝光,划破了黑沉沉的夜空。
我站起来,费力的关上窗,然后检查了伊瑟尔的伤势,发现伤口没有恶化后心情才好了点。
“外面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暴风雨来了。”我对他说。
“很危险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回答他,但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了,我皱了皱眉,伸出手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怎么了?”他问我。
“你发烧了。”
“怪不得……”他喃喃,“我觉得有些头晕。”
我知道伊瑟尔多半是因为伤口长时间没包扎感染而发热,可是以目前的周围的医疗条件我根本没有办法能让他退烧。
如果他死了,而我刚好在他死前和他待在一块,那样的话真的会很麻烦。
“你要躺一会吗?”我不知道这会不会让他好一点。
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蜡烛慢慢在燃烧着,我靠在墙边,对枕在我大腿上的伊瑟尔道,“别睡着。”
“为什么?”他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如果你睡着了,再次睁眼见到的恐怕就是死神了——你怕死吗?”
“不怎么怕。”
“我挺怕的。”
伊瑟尔闻言笑了笑,“看着不像,你比我见过的大多数女孩都要勇敢,以及……”
“野蛮?”
“我从没这么想过。”他努力的睁开眼睛,视线模糊的看着她的那张脸。
他发现其实自己并不畏惧死亡,对于伊瑟尔.布列塔尼来说,他本就活的像一具行尸走肉,因此也许死亡,对他来说也是种解脱。
直到他靠在书架前,透过门上那一面透明玻璃,看见了海蒂.伯纳德的脸。
她的脖子上沾了血,她受伤了吗?谁干的?那很痛吧?
伊瑟尔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自己还活着,他又感受到了这一种仿佛自己还活着,还不是行尸走肉的感觉。那颗好像许久没有跳动的心脏开始有了变化。
可他还是会被抛弃的。
即便他活了下来,作为伊瑟尔.布列塔尼,他的余生依旧是灰暗无光的,兴许这从他出生时就注定了的,周遭的世界是那么的冷漠,对于布列塔尼家族来说,情感是一种多么奢侈的东西。
当他不再是布列塔尼时,他就失去了自身的价值,于是乎便无人会在乎他了。
维奥娜说,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那么海蒂.伯纳德会丢下自己吗?
伊瑟尔不知道,但他希望她别丢下自己,他的世界太过灰暗了,他迫切的想留下这一抹色彩,他想让她陪着自己,最好能久一些……
或许命运对他是仁慈的,伊瑟尔听见了她对自己的承诺,她说永远不会丢下他。
这是承诺,是永远。
他的母亲维奥娜告诉过他,承诺是种珍重的东西,倘若不能兑现它,那就不能轻易说出口。
他听见了暴风雨的声音,那种震耳欲聋的雷声,风的呼啸声。
他睁开眼,就能够看见她的脸,这张他记了许久的脸。
他努力的想再看一看,可他太困了。
海蒂.伯纳德告诉他不能睡,他也明白,自己如果睡着了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会死吗?”他问,“我们会葬身在暴风雨中吗?”
“不会,我不会让我们死的。”
“可你不是神。”伊瑟尔轻笑一声。
“这是人间,神可没话语权。”她瞥了伊瑟尔一眼,“我好像没和你说过,我是个无神论者,在我这,命运如何权由我自己选择。”
真狂妄。
和她这个人一样,伊瑟尔不由得想。
海风混杂着雷声一同闯进了室内,只是这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了,渐渐的,他已经听不到声音了。
时间的流逝速度就像是永远无法逆流的海水,伊瑟尔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只是等他再次醒来以后,他已经回到了巴黎。
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那些海盗都被法国边境驻扎的军队清理了,管家阿诺正在向他汇报他离开法国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况。
“如您所料,那些并非只是简单的海盗,奥地利的王位继承战争已经开始了,普鲁士国王拒绝承认奥地利先王长女的王位继承权,几个月前已经出兵占领了奥地利的西里西亚地区,双方发生了战争。英国刻意放任了一群好战之徒在大洋上四处搜捕法国船只。”
“奥属领地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但让奥地利先王长女继承王位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伊瑟尔平静的说,“战争又快开始了吧。祖父那边是怎么想的?”
“和您差不多。”管家道,“英国与荷兰那边都支持奥地利先王长女,按照老公爵与国王陛下的意思,我们确实快要打仗了。”
“和平还能维持多久呢。”伊瑟尔喃喃道。“对了,她呢?”
“谁?”阿诺管家有些疑惑。
“海蒂.伯纳德。”
“在驻扎海军清理掉那些海盗后,她就下了船离开了。”
“她离开了?”伊瑟尔抬起头,“她为什么要走?她有说什么吗?”
“并没有。”阿诺管家摇摇头,“在您获救以后,她包扎完了伤口就离开了。”
“是吗。”
“您想让那个女孩留下来吗?”阿诺管家问他,“或许我们可以派人去找她,您一直都没有合得来的同龄朋友,或许让她留在巴黎陪着您也不错。”
“不用了。”伊瑟尔摇了摇头,“她不愿意和我来巴黎,找到她也没用。”
“您看起来已经很了解她了。”
“毕竟是像她那样特别的人,况且,我想我们今后会再见面的。”
那时16岁的伊瑟尔十分的笃定,他坚信着他与海蒂.伯纳德的缘分不会到此结束。
时间从不与人为善,残忍的在一切人或事物之上留下了或好或差的痕迹,在疾病的蔓延过后,英法两国的战争再次打响,普鲁士与奥地利成为了欧洲两大联盟的战场,在回到法国的第二年,伊瑟尔就提前从军校毕业以布列塔尼家族之名成为了英法首次战争的先锋。
于是这场从欧洲大陆以至美洲的奥地利继承战争便打响了,他与查尔斯元帅率领的十万军队南下突击西里西亚,短期之内毫无防御准备的奥地利驻军被击溃。
战争爆发初期以首战胜利告捷,伊瑟尔从来不会让他的祖父失望,立下的战功使得他被国王亲手颁发了勋章,他成为了法国最年轻的上校,一时间,他的名字便再次出现在整个法国权贵的社交圈,这也意味着布列塔尼家族的势力将不满足于政治与商业。
在三年后,英法两国已经正式开战,伊瑟尔在二十岁的这年被正式授予了少将的军衔,而他的舅舅查尔斯元帅早早的就对他放下了偏见,将他当成了接班人来培养,伊瑟尔的祖父也逐渐的步入了暮年。布列塔尼与斯温德勒两大家族的靠拢以及他的军衔和显赫的战功使得他拥有了年少时更高的权势与地位。
他年少时所熟知的不少同龄人都已经选择了各自的道路,有的选择安稳的继承爵位在家族安稳度日,也有的因为战争而回到了各自的国家,也有的像他一样,在那些战争中被授予了军衔,为自己与自己的家族增添了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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