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身份

月上中天,寒风吹得人衣摆翻飞,又隐没在夜色山野中。

长绝半跪在怀谷子后方的山中,正色道:“君上,那噬阵我去查了,是鼎炎王的。”

噬阵不同于其他阵法,难起难养。难就难在这阵法布下去还可以收回,可以无限次使用。

魔界中人养噬阵不是什么隐秘,但凡有点能力的魔,都会有几个噬阵。加之噬阵通常会收回,且魔界中人行事狂妄,都会在起噬阵时附上自己的魔气,类似于作诗词书画的署名。一是为做个标记,二是有魔想偷及时就能发现。

祝峥笑起来:“又是他。”

跟了魔君三年,魔君什么笑长绝没听过,但这次分明听上去最正常,却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让他脊背发寒。

长绝道:“要属下现在去拿下吗?”

祝峥道:“我记得,符起是不是和他走的很近?”

长绝点头:“君上要振环王看着斗兽场和凶兽,鼎炎王总想掺和,他们是走的比较近。”

祝峥淡淡开口:“环坳那波魔兵,也是那蠢货手下的吧?”

长绝一怔:“是。虽然穿着虎头铠甲,但内里都是鼎炎王的魔兵,君上碰见了?”

符起心思深沉,鼎炎王那脑子被他拿捏在手里简直是轻而易举,连试探他的态度都想找鼎炎王背锅,这东西还真是一点风险不想担。

祝峥看一眼山下:“这里的事,他们知道吗?”

长绝应道:“不知。君上亲自收的噬阵,谁能察觉?这里属下已经施过障眼法,魔兵来查也查不出什么。”

“嗯。”祝峥嗓音沉沉,“都押了。”

长绝垂头:“是。”

***

浮云缥缈间,一只仙鹤凌空向下,一声嘶鸣停在了和齐殿外。

邢乐一正在看公文,闻声推门而出:“回来了?”

仙鹤短促地叫了两声,邢乐一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顶,转身向万静殿的方向走去。

乔幸已经换回了仙界的装束,在万静殿外站着,隔着一段距离看见邢乐一走来时,她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恢复如常。

邢乐一道:“祝峥呢?”

乔幸没答,问他:“你对闲祈灵君的印象如何?”

邢乐一不明所以:“问这做什么?”

乔幸从袖中拢出凡息递给他:“随口一问,觉得仙尊挺喜欢他的。”

邢乐一接过,道:“闲祈灵君能力出众,但终归年纪还小,性子不够稳重。不过有仙尊看着,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听到“不够稳重”时乔幸笑了一声,对上邢乐一疑惑的目光,勉强正色:“仙君说的有道理。”

邢乐一道:“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乔幸还是不答:“仙君为何不想想,仙尊为什么突然去神域?”

邢乐一眉头皱起:“你知道?”

乔幸摇头:“最有可能知道的,应该是闲祈灵君才是。”

邢乐一听她说这么几句,都没说到要点上,叹口气换了个问法:“他去找枝琼神君问出神域入口了?”

乔幸道:“神域没有入口,各神君自己开通道,枝琼神君只说仙尊既然留了信,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让他等着就行。”

邢乐一终于有点耐不住性子了,然而他还没再问,乔幸就抢着道:“我想先问仙君一些事情,仙君可否如实相告?”

乔幸的口气和在人间时截然不同,邢乐一的性子倏地又被按捺下去,道:“你问。”

乔幸问:“闲祈灵君是你亲自挑选的?”

邢乐一道:“是。”

乔幸:“他的来历和底细你都清楚?”

邢乐一察觉不对,但还是道:“清楚。”

乔幸:“不会就是某个仙山一个不起眼的小灵君吧?”

邢乐一:“当时参选的都是相似的来历,没什么特别和例外。”

乔幸定定看着他,神色收敛了起来,她将内心那点不忍压下,头一回神奇地觉得自己说的话会残忍:“邢乐一,祝峥……是魔。”

邢乐一足足怔愣了半刻钟,才脱口道:“不可能!当时都测过仙法根源的!再不济……还有一粟门呢!他进进出出那么多次,一粟门不可能是仙是魔都分不清!”

乔幸看着他不可置信的惊恐,抬起的手又放下,叹道:“是啊,一粟门都能骗过去,来历还不是轻易就能捏造一个。”

邢乐一不愿相信,退后两步瞪着乔幸道:“你为何突然这么说?是不是在人间时误会了什么?祝峥虽然对你算不上友好,但他对仙尊的尊敬和喜爱是我能看出来的。”

乔幸忍着想翻白眼和揍人的冲动,面无表情越发残忍:“我亲眼看着魔物叫他‘君上’,亲眼看着他进了魔界。”

***

旷远黑沉的天空沉闷地压在上方,下面寸草不生的土地上传来几句短而快的交谈。

“换值,你们可以走了。”

“兄弟们,休息了!”

阴暗潮湿的魔宫地牢外,两队人马交替间,一个黑衣男子快步走近,他皮肤白皙,面容俊俏,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魔王殿中的男宠逃出来了。

然而魔兵对着这样一张脸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恭敬鞠躬:“长绝大人。”

“嗯,”长绝面色凝重,“君上来了吗?”

魔兵道:“没有。”

“知道了,去忙吧。”长绝摆手,径直走进缝隙爬满软体动物的黏腻石门内。

黑洞洞的空间狭小逼仄,下过几十节台阶,幽深看不到尽头的走道勉强够三人并排同行。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腐臭味,头顶成条状的火光明明灭灭,无风自动,像是一条条蛇信子在半空中诡异地扭曲着身子。

长绝一路走到尽头,拐了个弯才停下脚步,他面前是一堵不知沾过多少血迹的石墙,上面黑红斑斓,泛着诡谲的油光。

牢房中唯一的魔兵鞠躬:“长绝大人。”

长绝点头:“开门。”

魔兵转身一掌不管不顾按在墙中央,整只手掌都要融进那黏腻恶心的油光中,只见他手腕一震,那石墙也跟着一震。少顷,一块墙面慢慢化为一扇门。

长绝推门走进,牢房内两排网格状的铁格子贯穿牢房,分列左右,其中一排上正牢牢钉着一个人。

长绝从门边不知什么材质的黑石缸中舀了一瓢黑漆漆的液体,照着那人面上泼个正着。

“谁!谁他娘的谁敢泼老子!看老子不宰……”

那人的话骤然止住,头发糊了满脸,脸上黑乎乎看不出个样子,一双眼睛却瞪的极大,白色眼睑和泛红的瞳仁格外显眼。

“醒了。”长绝随手一抛,那石瓢稳稳落进缸中,“鼎炎王,跟着振环王胆子也越来越大了,都能越过君上直接办事了,有长进。”

鼎炎王懵了:“长绝大人?!这,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没听明白呢。”

长绝面无表情,手掌一翻,掌心赫然躺着一个小阵:“不明白?那这个总认识吧?”

尽管有那黑乎乎的液体滴滴答答遮挡着部分视线,鼎炎王的脸色也当场变了:“这……大人哪里来的?”

长绝放下手,坐进中央的石椅中:“人间一个边界村落。我知道你是被振环王哄骗的,你如果说出他的下落,君上兴许还能饶你一次。”

鼎炎王浑身都绷紧了:“他不在自己宫殿里?”

长绝看白痴一样看他:“你觉得呢?我已经派人去生死轮回道了,除了那边,他还会去哪里?”

鼎炎王傻了:“我哪里知道?!他说了等我!”

“不知道就先走一步,帮他探探路。”

沉沉的嗓音自外穿进来,鼎炎王霎时僵住。

长绝半跪下去:“君上。”

祝峥走进,问:“怎么给跑了?”

长绝冷汗涔涔:“属下办事不力,去时振环王已经走了。”

“消息倒是快。”祝峥冷冷扫过鼎炎王,转身离开,“从头到尾给我仔细问清楚了,究竟还有几处这样的神像。符起的身边人,都照看好了,至于符起,我亲自去拿。”

长绝垂头应“是”。

***

生死轮回道。

这里终年黄沙乱舞,风沙厚重成一堵难以穿透的城墙横贯天地,穿过那堵让人透不过气的沙墙,原本广阔无垠延伸至地平线的土地被一面巨大的圆镜生生截断。

镜面之下人是蝼蚁,抵着割肉削骨的风刃走近了,才发现那所谓圆镜实际上有无数环纹,五光十色在中心汇聚成一个直径足有百丈的黑漩涡,深不见底。

如此渺无人踪的地方,却有人在一堆乱石中扎着两个摇摇晃晃的营帐,上面早就覆盖了厚厚的沙土,奇异地没有被压塌。

其中一个营帐被掀开,走出一个高大结实的中年人。他横眉冷竖,额间有一道伤疤直贯天灵盖,身着狮头黄甲,看上去像极了一头在战中留下勋章的狮王——正是东南王贯洲。

贯洲一边朝另一个营帐走一边吼:“华曾老弟,睡够了该起来干活了。”

他一把掀开隔壁营帐,弯腰钻了进去,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另一个半死不活的声音:“这破地儿又没谁来,那点破东西晚点随便去看看就行了。我要睡,睡不够我打不起精神。”

里面照常拉扯了一炷香,东南王才勉强拖着眼睛都睁不开的幽道王出账。

幽道王的身板在魔界不算瘦小,但是在东南王面前简直能称一句娇小。他就这么一边被东南王半拖着向轮回道走,一边去系散下来的头发,嘴上还在嘀嘀咕咕抱怨。

“我说贯洲,魔君又不来,你非要这么勤勤恳恳干嘛?鸟不拉屎的地方,魔兽活不下来魔兵扛不住的,也没谁监督你我,你留我偷会儿懒怎么了!”

散乱的头发被胡乱扎起,露出一张凌厉英挺的面容,只是那眼眸懒着,就显得有些混不吝。

华曾终于把自己从贯洲手下解脱出来,随即听贯洲恨铁不成钢道:“早点去看完你再滚回来睡,一天天的怎么就那么能睡。”

华曾伸个懒腰:“闲的啊,魔君给我们两丢到这鬼地方,每天也就看看那鬼玩意儿扩大了没。我说你非要这么勤勤恳恳干啥,不是有半个月都没变了吗?”

贯洲道:“符起说魔君那边出问题了,想要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直接撕了那东西。”

华曾突然就精神了,骂道:“你不如让他来撕了我!别说没办法,那黑不隆冬的对面可都是怨气恶灵!就我们两能顶得住它们?有这轮回道锁着你我还勉强在这能过活。”他说着,伸手隔着一段距离在那圆镜上比划了一下,“我说实话,魔君真想开轮回道,你我能守到这黑窟窿扩到这里就不错了。再待下去,我都要成恶灵先去献祭一波了。”

贯洲“呸”了一声:“好歹也是个魔王,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华曾摸了一把肩上黑甲的狼头浮雕摇头:“送死的骨气我是真没有。你有你去,我给你刻个碑。”

一双手忽地从后方搭上他们的肩:“我给你们两都刻一个如何?”

华曾和贯洲惊诧回头:“符起?你怎么来了?”

符起收了笑,阴恻恻道:“魔君对鼎炎王下手了。”

华曾皱眉:“那蠢货做什么了?”

符起道:“不是他做了什么,是魔君去人间走一趟,似乎对人间心软了。”

贯洲摆手,明显不信:“魔君能对人间心软?他都没有心,这词真侮辱他。”

华曾从身后悄悄伸出一只手,猛地拍在贯洲背后:“魔君来了。”

贯洲虎躯一震,转身就要跪:“君上!”

符起一把拉住他,对华曾道:“不胡闹了,我来是有正事。”

华曾哈哈大笑,连忙躲过贯洲雷霆一拳:“不胡闹了!听符起说正事。”

他们走向生死轮回道,在十丈外停下,再往里走就会被那漩涡波及,一个不慎就能被吸进去。

符起道:“有没有办法撕开那东西?”

华曾震惊:“你来真的?那我先走了?”

符起笑着按住他:“假的。”

华曾方才镇定下来,符起又道:“但是恐怕也假不了太久。魔君在捉拿我了。”

贯洲和华曾更震惊了:“魔君捉拿你?”

符起点头:“魔君,说起来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年我们追随老魔君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滚泥巴呢。但谁能知道一个小子手段那么狠,老魔君部下几乎被他杀遍了。这几年,要不是想利用他成事,我们也没必要屈尊在他下面。前几天我想试探他对人间的态度,被长绝那狗腿子发现了,魔君行事张狂,多少魔死在他手下连个理由都没有。我拿鼎炎王挡不住事,现在魔君必然在找我了。”

“我先到这里和你们说一声。近段时间别找我,找找办法看能不能撕开这轮回道,实在不行就去人间搅乱。等人间乱了,仙界不会袖手旁观。我们如果能趁虚而入拿下仙界,也有和魔君抗衡的底气,为老魔君报仇也有机会了。”

三人身后忽地有“沙沙”声突兀响起:“有这脑子,不如你先想想怎么给自己报仇?”

符起刚转身,就觉得一阵风迎面扑来——

贯洲和华曾还没反应过来,两人中间就骤然空出一块来,等他们再看向生死轮回道时,祝峥已经掐着符起的脖子站在了那下面。

恐怖的吸力从轮回道中央的漩涡中传过来,符起整个人被那吸力拖得向后悬空飞起,浑身魔气倾泻而出也控不住半分,又被祝峥死死抓着脖颈固定在一处。

那令仙魔都闻风丧胆的生死轮回道的吸力似乎对祝峥毫无影响,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唯有衣衫马尾飞扬。

被两股力道拉扯的符起青筋暴起冷汗涔涔,只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从脖颈处断成两截!他死死抓着祝峥的胳膊,被掐得呼吸不畅也不敢松手。

祝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等你来报仇,就是下辈子,也千万别忘了。”

说罢,他松开了钳制。

符起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被吸进了漩涡,贯洲和华曾惊恐地看着祝峥缓缓转身,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不约而同退后了一步。

华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贯洲轰然一掌拍得直接跪下:“君上英明。”

这一掌结结实实,华曾暗暗抽一口气,眨了眨眼,也跟着念了一句:“君上英明。”

祝峥走过,丢下一句:“继续盯着,有异样上报。”

贯洲、华曾:“是。”

直到祝峥走远,他们才敢起身。

贯洲似乎一直憋着一口气,现在才吐出来:“魔君的实力,真的探不到底啊。”

华曾愁眉苦脸:“魔君居然就这么放过我们了?符起死了,我们怎么办?”

贯洲一把扯过他推进营帐:“我看你是真睡昏了头,他哪有那么容易死。”

华曾呆住:“什么意思?”

贯洲道:“他之前和我说过,到了绝境,他自有办法脱身。就是死了,他也能再活过来给我们看。毕竟是和魔君斗,总要有点底牌,我们先按他说的办就行了。”

华曾恍然大悟:“金蝉脱壳?”

贯洲摇头:“具体不清楚,等吧。”

发个小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有没有人相信祝峥是来搞纯爱的啊……虽然作过的死还没还(—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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