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决心

一盏茶的功夫,宋影山便将那对夫妻状告之事理了个清楚——女儿遭遇不公抵死不从,被迫**后惨遭灭口,凶手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倘若这就是那个“囹圄”,那应当是要他破案。那位帝君绕一个圈子让他落入这个幻境,就这么简单?

宋影山第一反应是这个凶手是什么皇亲国戚,不好捉拿归案,他在这里不过是无名小卒,若真是个无法下手的案子,他还真需要费一番功夫。

那对击鼓鸣冤的夫妻分别叫明正直、周芳雅,他们口中的女儿被唤作小昭,年方十四,豆蔻年华,刚说好婆家,却出了这档子事,夫妻俩一夜之间头发花白了大半。

宋影山无声无息跟在仵作身后到了停尸房,待人走后才翻墙进去,目之所及都是女孩生前的凄惨,露出的手腕脚踝处都是紫褐的勒痕,脖颈处斑驳一片,衣衫上血迹遍布,腹部尤甚。

仵作说小昭是先被凌辱后被穿腹而死。

小昭的样貌像极了她的母亲周芳雅,眉眼如画,温婉恬静。只是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只能这阴雨天躺在陌生森冷的屋子里。

亥时,雨势渐弱,两人回到客栈时衣衫近乎湿了半身,祝峥的脸色也很难看,白的不像活物。屋内早就有大夫在候着了,祝峥的目光闪了闪,殷切地望向宋影山,被后者不动声色避开。

宋影山看着屋内悠闲喝茶的两人,道:“二位考虑周全。”

恃长清不在意地摆摆手,大夫就黑着脸扶着祝峥坐下,给他重新看腿。恃长清抬头和宋影山的目光撞上,顿时了然,起身对南岄道:“年纪小怕是受不住疼,别把人大夫给蹬倒了,南岄去帮个忙按一下吧。”

说罢,恃长清随宋影山出门,转个身就进了隔壁房间,这里既能听见隔壁的动静,小声一点也能避开其他人。

宋影山简单说了今日所见所闻,道:“神君与南岄公子是被我连累自此,如有必要,神君想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可尽数告知。”

恃长清不在意道:“我们不插手,知不知道都行。”

宋影山道:“等这个案子破了,应当就能出去了。可能需要些时间,但不会破不了,还要辛苦神君和南公子再等两天。”

恃长清看向他的目光复杂了起来:“挽尘仙尊,你与帝君有什么仇什么怨?”

言外之意——帝君不是没事找事的,只是破个案的话,你恐怕想的太简单了。

宋影山当然也觉得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们身无法力,眼下没有别的能破幻境的办法。别无选择。

宋影山起身:“船到桥头自然直,谋事在人。”

恃长清一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道:“幻境中的时间不影响现实,总归不会耽误事,你随意。”

宋影山颔首,起身要离开时忽然想起什么,问道:“神君在人间所做所为,帝君可知晓?”

恃长清道:“你真当帝君很闲,什么事都管?神域那么多神君,忙不死他。”

她说完,看向宋影山的眼神就夹杂了几分看戏的成分在,大有“你快说吧我洗耳恭听”的架势。

宋影山道谢推门而出,走入斜对面的房间。

祝峥此刻正被大夫掰着小腿正骨,满头大汗,但愣是咬着牙一声没吭,看的留下来准备给大夫搭把手的南岄都觉得疼,又觉得佩服,忙拿了一张帕子递给他:“祝公子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也别再伤到自己,不如咬着帕子吧。”

他话音刚落,大夫手猛地一用力,“咔嚓”一声脆响,祝峥浑身紧绷了一瞬,而后双肩缓缓松下去,才低声没什么感情地敷衍道:“多谢,不必。”

大夫拿起两块夹板又是一夹,才慢悠悠出口讽刺:“这位小公子能忍的很,怕是腿就此落下残疾也不会吭半声,我看这位公子也是多余操心了。”

祝峥不说话,仰面倒进被褥中,任由大夫给他绑上三四块夹板重新固定断骨。他知道宋影山现在不信任他,但是没关系,他可以证明给他看。

南岄不好多说别的,叹口气后走了出去。

***

半开的窗外还有时不时落下的滴水声,月色沿着水洼流进屋内,宋影山坐在窗边,没打烛火。

他没睡着,清晰地感知到门外靠着一个人。

宋影山不知道自己带上祝峥是对是错。

如果说对他毫无芥蒂,那是不可能的。祝峥总归骗了他,也没有否认那些事情不是他做的。可要说深恶痛绝,也达不到。

宋影山看不透。他能感受到,两次入魔界魔君都对他下手了。若真想杀他,那第一次从魔界出来他昏迷那次为什么没动手?可不想杀他,那后面又为何要在尤启的府邸设下噬阵?

魔君想吞并仙界,首要目标就是解决他。祝峥有至少两次机会,一是他破毒脉昏迷时,二是他毁神像灭神魂时。可祝峥都没动手,甚至还一次次护着自己,他到底想干什么?

宋影山可悲地发现,即使迷雾重重,他现在还是不能将祝峥和魔君画上等号。

可能就是因为祝峥并不清晰的目的,他做不到完全相信,也做不到完全痛恨——所以他没有丢下因他受伤的祝峥不管,又无法回到师徒的关系上。

宋影山坐了一夜,门外那道暗影也靠了一夜。

***

小昭出事的地方是在她的卧房,凶手是夜间潜入院子作案,会些功夫,没有惊动下人。

府衙的知县名为宁元,五十有二,长着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圆脸圆肚,笑起来和蔼可亲的,背过身眼角一垮就摆手让人去应付来者。

明家夫妇二人眼见着一日比一日憔悴,府衙却是丝毫线索都没有。

人命案子,看管的再严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宋影山人在茶楼角落坐着,听隔壁一桌小声议论,半盏茶的功夫已经知道了明家的大致情况。

明家世代从商,在此地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商户,明夫人周芳雅娘家据说还是京城中有权势的,明夫人当年执意下嫁,气的娘家与她断绝关系。好在郎有情妾有意,如今也是远近闻名的恩爱夫妻。

明正直未曾纳妾,两人共育有三女一子,小昭排行老三。

“飞来横祸。说句不好听的,明家这三姑娘啊,还真是给她那四弟引路的。这不,事儿办到了,人就走了。”

“别瞎说,明家四公子都多大了。真只是引路那三姑娘早就该走了。”

“是啊,明家两口子多疼姑娘。你不知道吗?三姑娘许给城东的李老爷家了。李老爷那独子也算小有名气的,才貌哪样没有?三姑娘以后嫁过去就是正妻,娘家就这二里路,婆家怎么也不好欺压,多好的亲事。”

“再好的亲事无福消受啊。还不如她那两个姐姐,虽说嫁的又远又是妾,但婆家也都是有权有势的,只要生个儿子,母凭子贵也能富贵一生。”

“是啊,这明家怎么偏给三姑娘说了这么个人家,和她那姐姐差距这么大。”

“哎,你们说不会是那李家怀疑三姑娘有问题、想反悔,故意找人去玷污三姑娘,结果那贼人一时失手……”

一人忙伸手捂住那人的嘴:“呸!怎么什么瞎话都敢说!你这嘴要不要了?”

几人手忙脚乱偷瞄了周围一眼,见没人在意才松口气:“以后这话可别胡说,这两家你得罪得起哪一个?”

这一打岔,几人避开这个话题,聊到家长里短别的闲事去了。

宋影山背对着他们,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后撂下碎银离开,出门便看见了守在一边的祝峥。

宋影山走到明家后墙外,祝峥也如影随形地站在他两步外。

他看向足有一丈高的院墙,道:“你还要跟着吗?”

祝峥不说话,以“无声胜有声”和他对峙。

算下来他们到这个幻境也有个五日了,宋影山本想等府衙那边查出来什么线索再顺着摸一摸,谁知道效率太慢,只能自己先看看。

这几日他几乎都在客栈,偶尔不下雨就出门在这阳罗县转转,祝峥始终跟在他周围,那只腿修养的艰难,如今要再跟他翻个墙,怕是不用好了。

宋影山这几日没有和祝峥说过一句话,最初祝峥还巴巴地在他身后叫“师尊”,后来不知是察觉到他不高兴,还是因为他并不搭理,慢慢地叫的就少了。这两日更是和宋影山一样,能不说就不说,但依旧执著地跟在他身后。

魔君那个本事,自然会量力而行。

宋影山想通后不再看祝峥,利落地翻身入院。此时已过子时,明家院内静悄悄的,人畜皆在梦中。

宋影山抬脚要走,猛地察觉到上方一道风声刮过,他悚然一惊,下意识旋身接住打算硬着陆的祝峥。

他额角青筋直跳,压低的嗓音中含着不易察觉的怒气:“真想残废?”

祝峥大概没想到能被接住,仰着脸愣了片刻,道:“师尊。”

阳罗县的天气像诡谲多变的鬼魅,日日阴雨并不影响夜间月色清透。祝峥这样仰着脸,黑沉的眸子盛着清辉,看起来竟有些泪光闪烁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影山在这一刻觉得祝峥的委屈要多过惊喜。他到底在这时没有将祝峥当成那个深沉难测的魔君,而是看作一个做事不考虑后果的莽撞少年。

良心是个时常没必要出现的好东西,偏偏宋影山长这么大丢命也没能丢掉这个好东西。

宋影山阖眼,这里没有法力没有魔气,他一个全须全尾的人对上一个断腿的可以说是欺负人。既然构不成威胁,那勉强给这人算个蠢笨少年也没错。

他将一身玄衣的少年揉进角落与黑暗融为一体,冷声道:“别叫我,别再跟。你若想添乱,大可以现在就给明家的人都叫出来,做不到就老实等着,我不带累赘。”

祝峥哑声,乖乖缩着了。

宋影山说罢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祝峥站在院落后门的阴影中,看着那身在夜中格外招摇的白衣离开,露出一个说不上涩的苦笑。

宋影山啊。

他仰头靠在墙上,全身的重量压在一条腿上,像只蜷缩在阴沟里的野狗,桀骜不驯的野性与渴求温暖的**永远存在,却永远不会在那个人身上同时放置。

他对宋影山,只有后者。

他不分黑白地从背后中伤那个人,又意外在那个人身前得到爱抚,被那人也不分黑白地拢进怀里。这世上温顺可爱的家犬那么多,他真是沾不着边。

祝峥实在太清楚自己了,他一旦尝到甜头,就舍不得放手。他努力搭建的防线本就低矮,在宋影山面前还显得那么脆弱。

祝峥瞪着上方的瓦檐,想:“妈妈,我回不去了。”

他这一生,只会前进,没有退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决心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