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兮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我不知怎的就到了万荣阁前,离开了记忆里的那片海,遇见了个白胡子馆老头,我的师父,师旷。

听许多人说我师父是天下第一的乐师,万荣阁也是天下第一的乐阁,于年幼的我而言并未有大具体的理解,不过我只记得总有皇家的人来,师父也常带我去皇宫献乐,大概这世间沾得皇家二字的都会身价不菲罢,就如这万荣千音,是前朝皇帝所立,便天下敬之。

转眼十数年,我于红袖阁日日勤练技艺,师父对我用心,将毕生所学皆传于我,我已懂得了人情世故,许多人奉承于我,我懒得与他们周旋,日日以管弦丝竹为伴。

师父年纪大了,终是驾鹤西去,我便同师兄一起打理起万荣阁。

没了师父,自此皇帝便只要我来献乐,终为鼓舞士气我率千百乐师奏一曲《兰陵王入阵曲》,龙颜大悦,万荣阁上众多天潢贵胄黄金万两稀世珍宝只求我一曲,我却极少登台,只尽力为师父遗愿.…修复《广陵散》。

而后三载我游遍山水,终悟得其中奥妙,随即一曲《广陵散》天下尽知我林兮,皇帝亲赐金匾号天下第一。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我只在意途中发现那海畔的秦州,或许是我的家乡..…

我是个俗人,虽受赏丰厚,私库殷实,可有人送钱来又岂能不要。

是以,我登台渐多,越发忙碌。一日我于阁后花园中,桃花树下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

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麟漫带红。衣服华丽,贵气逼人。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丰神俊朗,气质卓然。彼汾沮,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

他以《凤求凰》求我,我应了,嫁入苏家,做了他苏故知的夫人。

故知尊我爱我,仍许我做我的林乐师,长辈不许,便为我抗下长辈的威压,而后我便于万荣阁之中遇到了我这一世的劫……

那日天光谈荡,云高气清,我抚琴廊间,忽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孩子,她一身的血,着实把我吓到,知地历经坎坷波折我便将她留下,不想她再多经苦难。而后便记不得太多,只记得我生下璇儿,与似之常在一起闲谈,不过与幼稚小孩子能有何话。

她曾送我一把琴,名为华裳。在一日大雪里,她道喜欢我,将我吓的厉声斥责她一番,随后又将华裳还地,却失手将琴摔落在地。她眸光不定,看着她既委屈又无措的模样,我有些心疼,懊悔起来.…是话说的重了,大过伤人,还有这琴……

可终是未曾开口解释。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下只是惶感迷茫。女子也可喜欢女子?并未多想,因我心里爱着苏故知。

如此平淡六载,我离开。

将万荣阁完完全全的交付于师兄,南下同苏故知到了滁州。果真世事无常,那夜天翻地覆,我踏上了不归路。贼人持刀闯进刺史府,我再遇到了她,我想着,看着如今的狼狈模样,她或许是会解气的。可见她如魔头般杀人不眨眼,我心底无名怒火陡升,她竟做了这般勾当,看她长刀上血颗颗滴落,我莫名生出一股悲枪。

天明时,她将我带走。

被她压在墙上,极其羞愤。她贴近我耳边道让我信她,我未曾……,拔下籍子狠狠地刺在她背上。她抬眸,眼眶发红,似是有曾水雾,透着委屈与怨气,看的我心里一空,有些害怕,像极了当年摔了华裳后的心虚。

正无措时,她开始报复似的吻我,咬我。承认,心下极其反感,可身子却是不争气的软了。

后得知,她是为护我周全,才有过分之举,我却未曾信她,心底愧疚至极。不过以她的脾气,借机对我撒气定是真的。那时想对她赔罪,可她看我的眼神里只有厌嫌,不愿再理我。

还好,那夜被欺负时她依然选择出手护着我。

我想,或许我哄哄她,她依然可与我和解。

我同她道歉赔罪,想她原谅,可小孩子嘴硬得很,就是不答应。我有些失落,或许是我自以为是了,但当我听见她吹那一曲《东山》时,我知晓,她动摇了。

两军阵前,故知来步步紧逼,我是怕的,怕似之会死于他手下,我难以接受。但当明白似之的计策时,我心底松了口气,哪怕是被她带回城,也是愿意的。虽.….我或许会死,可当时我默默的在心里同老天爷打了个赌,我赌她不会让我死。

当然,我赢了。

她带我跳了崖,在空中不过片刻,我却觉得很是漫长,我抱她抱得很紧,觉得或许如此,心下便会安定。

掉在地上时,她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我脑中只浮现了四个字以命相护,我有何值得她以命相护的呢,几次三番的伤她,偏她还这么傻,时时刻刻护着我。

那时,我懂得了,她对我的情意是我从未想过的深重,或许世间都找不出一物能来衡量。

那几日的独处,她常对我恶言恶语,可我都只觉得,她这样说说也好,撒撒气,哪怕骂我几句都可。可她嘴巴虽坏,却从始至终连骂都不曾骂我一句,我大胆猜测,或许她是舍不得。

不忍她如此委屈,我只对她道“在意,愿弥补。”

可话出口就被她骂回来,确实,我不能对不起苏故知,能拿何去弥补她,是连弥补都不配了……

她终究是对我失望了,独自乘船要走,我心慌意乱的追去,头脑不甚清楚,只知我不愿放她走,可又没有半分借口让她留下。

是不敢承认的喜欢,亦是不能承认的…

本想到了京都再想着谈分别,可终究是敌不过造化,或许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无情无义,让我受辱,我堂堂林兮竟如路柳墙花,残花败柳,肮脏尘埃地。沉浮人世皆虚空,恨我贱身污澄明,娼妓是世事无奈,而我便该是报应。

我想一死了之,奈何似之看的严,半步不离,我寻不到机会。

可活着实在煎熬,那日本想求似之放我去死,去我该去的地方。

可她印在我锁骨处一个炙热的吻,那一刻我乱了心神,猛然觉得有似之在,我该去的地方就还不会是地狱。

地狱的冥焰不知能否焚尽我这一身肮脏,可我知晓她的炽热情意是定能烧干净那些不堪。

还未等我彻彻底底的放下,我仍龟缩于东苑之时,似之进来倒在我怀里,我不知她佯死,霎时间于我恍若天崩地裂,她死了,我似乎也不敢活着了,可我知我不能死,我还要为她置办后事。

我仍不知当时是怎样浑浑覆噩的出了东苑,只是我……出来了……

故知来过,我不知他二人计策,只道让他滚,自此恩断义绝。

大雪中,我有些体力不支,浅眠片刻后再看似之她竟睫毛一动,睁开了眼,那一刻我想失而复得是这天底下最让人感动的事。她匆匆忙忙的走了,教我等她,我乖乖的等了她许久,却是传旨的内侍先来了,我得知.…故知被杀,似之封侯。

老天爷或许真的看我不顺眼,让我活成了个笑话。

我明明白白的知晓,我对似之动了情,却口口声声的道爱夫君,一次次的伤了似之的心。到最后,却是一句恩断义绝,让我口口声声的爱着的夫君遗恨归去。我真是天底下最傻的人,只会伤人。

我一看到似之就会想起故知,于是我走了,很没出息的找个清净地方躲了起来。我知她会找我,可我不让她找到她又怎能找的到。在秦州,我花大价钱买下了座古宅,给璇儿请了各种师父,我只清闲的喝喝茶,写写字。

只有这般清闲的时候才会静下心一遍遍的想那些是是非非,算不得折磨自己,只是想明白如何才会是最好的结果。

夜深人静之时,我总睡不安稳,但凡梦到故知都是哭醒的,于他有愧,那句恩断义绝时时磨砺着我的心。

终有一日,我梦到似之满头白发,临死之时,目中哀戚道,林兮,我等了你一世…

我恍然间如雷击般,若是似之也同故知那般含着失望而去….…

我不能原谅自己,急急忙忙回了京都。在故知墓前再次遇见了她,我有些胆怯,想要逃走再想想,她却没给我这个机会,看她气急败坏的吼我,我一瞬间释然了,鼓起勇气,留在她身边,就像当年在洛水上。

我承认,对她爱的真真切切,却总觉得追不平她的爱。

那年上元的灯,灯火摇曳,映红了我的眼,原我喜欢的东西有人替我记得。

得知她是我的灭门仇人之时我不曾想要对她作何,因我不敢作何,到了滁州,我猛然明白是有人设的局,我只好将计就计。那时不曾想我竟还是她的堂姑母,不愿作何,却不得不做何,我知背地里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和她。

我只好假做恶毒,出言伤她,她打了我一巴掌,当时我的震惊是真的,我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会动手打我,可仔细想想不能怪她,怪我说的话太伤她的心,否定了她等待我十二年的漫长岁月,那种蚀骨焚心只有她懂得,是以,我不怨她。

万荣阁上再见,她因我杀嫣儿对我拔刀相向,却不忍心杀我,只又动手打了我,那时我是怨她的。

但当年我何尝不是不信她,且还用簪子刺伤她,我不配怨她,仍要护着她,如同她护着我那般。

皮开肉线的十鞭子,我默默的忍着,一直不愿意她搅进来,可偏偏她是非要来。我趴在榻上,将脸埋在被褥间,莫名的委屈,想她能再哄哄我,抬起头来不敢相信的看着门,她真的来了,我又极怕她是来杀我的。听见那熟悉的奚落,我知晓,她来了,她不怨我了。

那些时日的马乱兵荒,我从未想过她会离开我,但她真的走了,知道她不愿让我看见她死。以往她都会听我的,而这次我却拗不过她,只好放她走,像当年她放我离开。

做好了等她三年五载亦或者是一辈子的准备,可她到底是我的似之,不舍的我受那种等待的苦楚,只三个月她便回来了。

漫天烟火里,我只对她道,成亲!

我胆小怯懦,真的怕了,怕此世终究得不到她,怕她会再走。

可她是我的似之,终究她爱我还是比我爱她多些,也比我要守信许多,说到做到..…做了我的林夫人。

不论是故知还是似之,这一世,我已然用尽全力。大不了,将来世都赔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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