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单无绮一直在接受培训。
单无绮失去了记忆,她的大脑记得的,只有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
如果作为一个普通人,单无绮已经可以独立生活。
但她加入了调查司。
调查司是死亡率最高的司室,仅有的生活常识无法保障她的生命安全。
但单无绮的表现十分优秀。
她与其说在培训,不如说在复健。
尤娜负责监督培训进度。
当尤娜看到单无绮闭着眼睛,凭手感就能把狙击枪拆解并组装时,尤娜立马意识到,作为首长曾经的副官,失忆的单无绮和拔牙的老虎绝不能画上等号。
相反,单无绮称得上如虎添翼。
——单无绮同时拥有人类的理智和异种的身体,除非动员四部乃至整个基地,对单无绮下达追杀令,不然,没有人是单无绮的对手。
单无绮是空降到调查司的。
尽管有首长亲自背书,但她仍然需要通过考核,才能加入即将重启的壁外调查行动。
阎银华表示,因为时间紧迫,考核流程可以适当从简。
“所以,可以取消笔试吗?”单无绮可怜巴巴地祈求。
她头疼地翻阅手中的异种图鉴。
这本厚厚的图鉴书是基地内部资料,足有砖头那么厚。
“异种这玩意儿,一刀子捅死不就行了。”单无绮扯自己的头发,“如果非要活捉,只留它一口气也很简单啊,我不至于连这点手感都没有。”
阎银华笑眯眯地看着单无绮。
单无绮哀嚎:“银老头,我怀疑你公报私仇!”
“就你这样,还想当调查司司长?”阎银华道。
单无绮:“……”
单无绮:“我的意思是,至少给我划一下重点。”
“没有重点,或者说,整本图鉴都是重点。”阎银华说。
单无绮安静了。
她低头看着图鉴。
“大灾变后,人类无法适应突然出现的污染,于是在旧文明的废墟上建立了新基地。”阎银华道,“新历7年,调查司展开第一次壁外调查,他们发现了第一只异种,并将那只异种带回了基地。”
“那只异种被命名为‘S-0’,又称‘零’。”
“但仅仅半年后,在第二次壁外调查中,我们的前辈惊讶地发现,外面的异种已经进化了。”
“这是一种匪夷所思的进化速度,它违背了一切已知的真理。”
“此后的三百多年里,人类一直都在探索异种的秘密,希望借此解析污染的真相,但直到今天,我们依然在未知中摸索——这本《异种图鉴》,是用无数人的生命换来的。”
“无绮。”阎银华深沉地看着单无绮,“你是一个优秀的单兵,但头羊并非羊群中战力最强的一只,智慧,才是人类生存的法宝。”
单无绮垂眸。
“我有一个问题。”她轻声问,“那两个小孩儿,也会一起外出调查吗?”
“你是指佩特拉和维沙尔?”
“是的。”
“佩特拉其实已经成年了,但叫她小孩儿倒也没错。”阎银华道,“她来自共荣部研究所,因为一场意外,她的心智和身体永远停留在了八岁。”
单无绮皱眉。
她的心中盘桓着不妙的猜想。
——佩特拉,大概率是研究所的实验品。
——而且,极有可能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品。
“调查司中,只有你和尤娜戴着拘束器,但发生异化的人,其实不止你们两个。”阎银华道,“佩特拉是特殊的异化人类,她的体内,人类和异种的部分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如果给她戴上拘束器,很有可能打破这种平衡。”
“她如何保持理智?”单无绮问。
“饥饿。”阎银华答,“成为党员前,她是一个普通的外城公民,是第五等的埃普斯隆。饥饿感从出生起就伴随着她,这也是她身为人类的短暂岁月中,最熟悉的一种感受。”
单无绮安静了一瞬。
这个理由真实得有些残忍。
“那么维沙尔呢?”单无绮很快调整好情绪,“他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小男孩。”
“维沙尔的情况比佩特拉更加特殊。”阎银华叹了一口气。
单无绮抬眉。
“先不讨论这个了,你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把这本图鉴背完。”阎银华转移话题。
单无绮:“……”
单无绮:“挖坑不填是大罪,小心我把你假发薅下来。”
关于维沙尔的话题最终没有下文。
单无绮埋头苦读,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终于在凌晨时分,把图鉴勉强看完了。
她恹恹地躺在椅子上,触手充当阅读架,尽职地举着那本图鉴。
“……夜已经这么深了。”单无绮看向窗外。
身为调查司的见习员,以及一名四部党员,单无绮的待遇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
她分到了一间单人宿舍,但她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来不及打扫。
在“马上睡觉”和“熬一会儿再睡”之间,单无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她的背后伸出十余根触手。
“大扫除!开始吧!”用触手卷起扫把、拖把、抹布等清洁工具,单无绮大声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十分钟后,单无绮“扑通”倒在床上。
“大扫除什么的,还是之后再说吧。”她抱住被子,“只要闭上眼睛,我就看不见房间有多乱。”
咚咚咚!
宿舍门被敲响。
单无绮艰难地抬起头:“谁啊?”
“……是我,抱歉。”门外的人是维沙尔,“我吵醒你了吗?实在不好意思。”
单无绮坐起身。
她伸出一根触手打开房门。
维沙尔仓皇地站在门外。
见房门打开,维沙尔怯懦地后退两步。
单无绮好奇地问:“现在挺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维沙尔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停顿几秒后,他小声补充:“我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单无绮想起白天中断的话题。
她笑眯眯地招手:“那正好,咱们聊聊。”
维沙尔推辞了好几次,但他的意志并不坚定。
在单无绮的盛情邀请下,维沙尔说了句“抱歉”,轻手轻脚地走进宿舍。
维沙尔的存在感极低。
他只比佩佩高一点,唇色浅淡,肤色白皙,眉眼精致,头发和虹膜都是低纯度的沙色。
进入单无绮的宿舍后,维沙尔显得十分拘束,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单无绮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谢。”维沙尔细声道谢。
维沙尔小小地抿了一口。
单无绮看着维沙尔漂亮的脸。
维沙尔和佩佩看似都是小孩儿,可佩佩的性格非常果决。
当佩佩想做什么事情时,她会直截了当地开口,并且在开口的下一秒动手,仿佛一只依赖直觉的野生动物。
但维沙尔和佩佩不同。
他羞涩、胆怯,拥有更多细腻的情感。
他的神经末梢比佩佩更加纤细。
当他看向别人时,他的神色和雏鸟一般,脆弱又毛茸茸。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维沙尔怯怯地关心道。
和人说话时,维沙尔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而是垂下睫毛,看着脚尖前的一小片地面。
单无绮举起图鉴:“我刚把这本厚得要死的参考书看完。”
“……你很厉害。”维沙尔轻声说,“我当年备考的时候,一个字都没有记下来。”
单无绮扬了扬眉毛:“你是怎么通过考核的?”
维沙尔几乎缩进地里:“抱歉……”
这小孩儿活脱脱就是一棵含羞草。
单无绮甚至都不敢大声讲话,生怕这棵含羞草被吐出的气流扰动,一瞬间合起所有叶子,让这场对话提前结束。
单无绮回忆阮禾的语气。
她咳嗽两声,学着阮禾的说话方式,放柔声音道:“维沙尔。”
声音一出来,单无绮浑身抖了抖。
维沙尔也剧烈地抖了一下。
“……单姐。”小男孩抬起脸,“你用自己的方式说话就好。”
单无绮:“……”
单无绮摸了摸鼻子:“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维沙尔飞快眨动眼睛。
他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童工吗?”单无绮问。
维沙尔:“……”
维沙尔:“啊?”
“基地人口有130万,四部不至于连成年人都招不到。”单无绮摊手,“但调查司很奇怪,它不仅只有六个人,而且还包括两个小孩儿。”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加入调查司的?”单无绮摸着下巴,笑眯眯地凑近维沙尔,“介意告诉我答案吗?”
维沙尔明显犹豫了。
他仿佛忌惮着什么,因此不敢向单无绮解释。
单无绮伸出一大堆触手。
感谢心血来潮的大扫除活动,单无绮对触手的微操技术细腻了不少。
她把触手挥得“呼呼”作响:“维沙尔,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人类第一基地的最强单兵,你不用害怕任何人,只用遵从内心的选择。”
维沙尔盯着半空中挥舞的触手。
他安静地看了很久,突然舒出一口气。
他轻声说:“我知道我是怎么通过考核的——通过考核的人,其实不是我。”
“他叫维果。”维沙尔的眼神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哀伤,“你想见见他吗?”
“当然啦。”单无绮点头。
“好。”维沙尔说。
在单无绮的注视下,维沙尔闭上双眼。
数秒后,维沙尔睁开眼。
“本大爷今天也帅得起飞!”
维沙尔,不,维果高傲地说,“卑贱的人类,说吧,要见本大爷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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