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术式就是,把你自己的意识邪恶地塞进我的大脑里?”望着对面手术室台上莲的尸体,我问。
“额……倒也不是,”站在我旁边的莲,应该是幻觉:“还好他们在昏过去之前把你的头皮重新缝上了,不然你还要自己缝自己的脑袋,话说你针线功夫怎么样?”
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因为手术室里麻醉气体的泄露导致医生半路集体昏迷我却戴着呼吸机醒来而有机会逃出生天。
之后的事情我记得都不太清楚了,只感觉我跑了很久,跑到气喘吁吁,跑到一片泥土地,被什么绊倒,我才说:“不怎么样。”
我大吐特吐,幻觉产生的莲非常怜惜地拍拍我的后背,安慰我:
“起码手术很成功。”
我想问莲,我身上成功了什么手术,是那个把她的脑前叶塞进我脑子里的那个吗?
还没等我开口,我又想吐了。
我的身体只是装模作样地给出几声干呕的反应,便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了。
我不敢回我自己的家。
我跑到了清美和人渣曾经住的地方,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走过来的。
我拿东西把窗户砸了,还把大部分碎玻璃边都弄掉了。
我以前从没有这么干过。
爬进去,才后知后觉地想:那个人渣会不会早就把房子卖了?
意外的是,房子内还保持着原状,客厅,主卧室,惠的房间,就连清美经常让我睡觉的那个房间也没变。
水电都还能用,也有打扫过的痕迹,却并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冰箱里什么食物也没有,我翻箱倒柜,最后在我房间的小柜子找到了鱿鱼干和草莓果冻——这是我以前常常藏零食的地方。
我一股脑地把零食倒进嘴里疯狂地咀嚼,又在水池接了很多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我很渴,非常非常渴,喝了这么多水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我记得最后一次在这里的时候,我和清美吵了一架,泄愤似的把零食吃空了,然后再也没有回到这个房间。
我从柜子里翻到了我留在这里的衣服,还有被子,完全不管幻觉中的莲正在兴致勃勃地观察这个地方:“哇哦,这是哪儿?你家?怎么还有儿童房啊?给男生用的吧,这是什么?小黄鸭玩具?啾啾啾……”
吵死了!该死的幻觉怎么进了别人家就到处乱翻的啊!
走进浴室,当着莲的面,我开始脱衣服。
莲吓了一跳,她脸红了,背对着我差点把脸塞进了马桶。
“你到底在害羞什么啊,我们不是一个性别吗?你果然是同性恋吧。”
“就算是同一个性别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乱脱衣服吧!”莲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洗完澡换了衣服,头发才吹到一半,我便从柜子中拿出帐篷在床上支起来,再裹着被子在帐篷里缩成一团。
门外的莲仍然吵得要死:“健身房啊,这里健身器具可真不少啊,等等,我的天!”
吵死了。
“这个牌子很贵的!我的天我要嫉妒死了,嗯,这又是什么?在这个底下居然有个小夹层啊,哟,里面还藏了私房钱呢,还有烟,这是什么?手枪?有点东西,嗯?还有刀?不,这是诅咒师才会用的咒具——”
莲大叫起来:“你家里怎么会有这玩意的?!”
莲,你完了,那个人渣会杀了你的。
大脑中刚浮现这句话,又想着,哦,莲已经死了,是不会再被杀的。
我闷声回应道:“这里不是我的家。”
闯进这里的我才会被杀吧?想到这里,我的意识中断了,陷入沉睡中。
我又做梦了。
梦中我在一片荒芜的沙漠。
太阳很晒,沙子很干,我的皮肤感到烧灼,我的肉.体疲惫,灵魂痛苦不堪。
真奇怪,我从没去过沙漠。
梦里,小孩模样的我在沙漠里“哇哇大哭”,周围什么人都没有。
怎么都没有人的啊,不要啊,做梦都这么惨。
这时,我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刺猬头。
是刺猬头小孩模样的清美,但我记得她小时候是长发,没有留过刺猬头短发。这家伙面上带着红晕,似乎因为我的哭泣而变得手忙脚乱。
她举着两只手,手上拿着的……好像是超市才会有的食材,上面还覆着保鲜膜,贴着折扣标签,刚从超市冷藏柜里拿出来,还很新鲜。
她慌慌张张地对我说:“啊,别哭了!是饿了吗?当当当当!百分之三十折扣买的鸡腿肉,还有百分之五十折扣买下的神户牛肉!不要啊,怎么还在哭,你也太难哄了。”她根本不知道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沙漠里也太荒诞了。
我继续“哇哇大哭”。
她只好露出一个非常无奈的笑容,带着点尴尬:“啊,原来不是饿了啊……那该怎么办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有过这样的对话吗?
我不记得了。
因为太过荒诞了,我不禁思考起来,最终得出结论:
她肯定这样哄过惠的吧。
果然,这副哄小孩的姿态,就是吧。
但始终没有从记忆中找到类似的场景。
我就这样看着清美哄“我”,“我”却没有被哄好。
一直到我醒来,我都在沙漠里大哭。
*
在孔时雨和沙罗接吻被甚尔撞见的几天后,孔时雨在电话里讲完工作以后忽然向伏黑甚尔抱怨道:
“我都快不知道怎么敷衍惠了,唉,他真的很在意沙罗为什么突然不回他的明信片。”
电话另一端的甚尔停顿思考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哦,惠是他儿子,沙罗是那个惹祸精,但是明信片,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哦,惠确实喜欢对着明信片捣鼓,还总是拜托你寄出去来着,明信片是你亲自送的?就是这么勾搭上的吧,”甚尔无语道:“你真是没意思。”
“你刚刚那可疑的停顿是什么?不会这两个人是谁你都差点忘了吧。”
“………”甚尔的眼底带着淡淡的青灰色:“所以呢,她为什么不回明信片?”
“我手机都被拉黑了嘛,舔着脸拿着明信片上门的几次敲门也没人回我,我感觉是故意不理我,好遗憾,我失恋了。”
“呵呵。”甚尔冷笑后挂断了电话。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孔时雨也不是会对女人死缠烂打的家伙,结果两个星期后某天早上七点半的时候,孔时雨又给通宵的甚尔打电话。
甚尔还没睡,但心情不愉,拿浴巾擦了擦腹肌上的水珠,再用浴巾把身体围起来,他接通电话,先是阴阳怪气地干笑了两声,再带有怒气地说道:
“你最好是有要紧的事。”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电话里孔时雨的说:“惠的术式……”
“你看到了他的术式?”甚尔莫名其妙地翘起嘴角,变得有些唠叨,语气甚至有些自豪:
“你绝对没想到吧!像我这样的家伙,孩子居然这么有天赋,他觉醒的可是十种影法术,禅院的老家伙知道了之后脸色可是难看得很啊,你可要感谢我没把你杀了灭口哦?记得保守这个秘密。”
十种影法术是禅院祖传的术式之一,用手影可以召唤相应的式神出现,现在惠唯一能召唤的是一黑一白的两只小狗,他叫它们玉犬,惠可喜欢它们了,动不动就把它们从影子中召唤出来。
“啰嗦死了,你跟没事就要拿自家孩子跟别人唠几句的大婶有啥两样啊?我的意思是,除了他的术式以外,还有别的要紧事……”
“嗯?”
“惠跟我说,因为我没他说清楚沙罗为什么没回明信片,他主动叫玉犬叼着明信片穿过影子跑去沙罗家里了。”
“臭小子,”甚尔懒散地骂道:“性格还是这么固执,他为什么跟你讲不跟我讲?”
“你最近回过家吗我问你?他怎么跟你讲?该死,我还没说完……他去了沙罗家,结果发现沙罗不在家里,家里还有别的男人,那个人看见他的玉犬了。”
甚尔的表情变了,正常情况下,只有咒术师或者诅咒师才能看见式神,在沙罗家里的那个人,是个咒术师。
“所以我想打电话问你,沙罗有认识过咒术师吗?尤其是男咒术师。”
说完这句以后,孔时雨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甚尔回了句“没有,她的实际社交圈寡得可笑”后,挂断了电话。
所以惹祸精出事了吗?
太麻烦了,要不随她去吧。
甚尔转了转脑袋,身上的骨骼因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古老机器忽然转动的齿轮声。
*
孔时雨作为中介人,在诅咒师当中的人脉很广,即使只通过惠的三言两语,他也对沙罗屋子里的家伙比较有数了。
孔时雨告知甚尔沙罗屋子里异状的第二天,甚尔给孔时雨打电话。
打电话的时候,甚尔手上溅了一点血,他跟孔时雨说:
“在惹祸精家里的那个家伙,的确是「扫除屋」的成员,但他不肯透露客户信息,我实在是不怎么擅长撬开那家伙的嘴。”
像他们这种偶尔接脏活的家伙,当然知道「扫除屋」的工作是什么,除了清理麻烦的尸体,还为杀死、掳走普通人的诅咒师专门处理普通人“生活过的痕迹”。
孔时雨沉默片刻说:“我叫专业的人来。”
“她应该没死吧,”甚尔用不确定的语气说:“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太大的进展,那就先这样,我先去处理点小麻烦。”
“什么事?”
“○崎那边的房子进了小毛贼,邻居有发提醒短信。”
孔时雨知道那是甚尔曾经的旧宅,自己也曾经在那里吃过几顿饭,他说了:“好。”
快走到旧宅的时候,甚尔看见了破损的窗户,碎玻璃上有血。
玄关走廊死一般的寂静,客厅柜子被打开了,甚尔从厨房随手挑了一把趁手的刀,再配上凶恶的笑容,感官上甚尔比闯入室内的家伙更像歹徒。
只是……他发现家里的洗衣机正处于运作状态,洗着脏衣服。
甚尔:“……”
怎么有毛贼盗窃的时候还洗自己衣服的啊?他妈的。
除此之外,只有惹祸精的房间有动静,他走进房间,看见一个撑得有些歪的米色帐篷,手艺熟悉深刻到令人发指。
沉默片刻,甚尔拉开拉链。
即使看不到脸,他也知道是惹祸精卷了被子缩成团闭眼沉睡,像是蔫了的春卷。
那是中国料理,清美炸过一回,之所以这么形容,是因为他觉得春卷真的很难吃。
不露头的话,真的不会把自己闷死在被子里吗?
算了,关他什么事。
惹祸精感觉像是做了什么安详的梦,身体正平静地起伏,甚尔能看见的,只有从被子里探出的几绺湿漉漉的黑发。
“……”甚尔朝角落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拉上了拉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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