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淮,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暖风卷起帘子,将少女明静沉和的眼眸映的晶莹柔软。
一刹那,万千花树闪烁,栖息着的鸳鸯被惊散,在水面上落下一圈圈涟漪。
奚淮长睫轻轻抬起,目光不避不掩的落入她的眸中,少女眼底的狡黠与雀跃几乎要掩藏不住,奚淮敛目,心底泛起一股怪异而陌生的情绪。
喜欢?
三年前,她问过同样的问题。
可彼时他心底毫无波澜,甚至没有因她的步步紧逼而产生如今这种期待又紧张的情绪。
他不由再度认真审视自己的心思,空气有一瞬间的沉凝,在谢柚晶亮柔软的眼眸里,心脏莫名紧了一下,而后,却平静道:“殿下想多了。”
闻言,谢柚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方才试探,不过是她临时起意,结果也正如她所料,也正好,她与奚淮,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
她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似乎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没有被满足,落下一阵难以言喻的惆怅感。
黑暗吞噬了她的思绪。
周围变得安静平和起来。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闹市。
奚淮仍旧稳坐在上座,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殿下为何会这样问?”
猝不及防,谢柚没反应过来。
恰好这时马车一阵急刹,谢柚不防备的撞在了奚淮身上,他身上雪松气息传来,让谢柚怔了好大一会儿,她眨了眨眼,开口道:“没什么,就是想知道,这三年里,你对本公主看法如何?”
随意的口吻轻轻试探。
谢柚微不可察抬起了眸,连她也说不清心底流淌着一种怎样的情绪。
外头的福安也不禁竖起耳朵去听,他心中早就有过猜测了,公子这三年洁身自好,从来没有与旁的女子说过多余的话,那日进京却与明华公主不同,焉知不是在等公主。
福安感慨,旁人都说,公子的心思难猜,可他怎么觉得,一看就透呢。
凉风浮动,奚淮仍旧端坐着。
只是衣袖上突然出现了一道褶皱,是谢柚方才不小心蹭上去的。
可奚淮却好像丝毫不在意,轻轻掀唇,漆黑的眸子紧紧锁着她,问道:“殿下瞒着众人来见微臣,就是想问这个?”
奚淮声音沉了几分,略带压迫感的瞳眸落在谢柚身上。
车帘晃起,外头的微光影影绰绰洒入,黑暗逼仄的环境里,谢柚无端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氛围。
还不等她去探究,奚淮却是率先移开了目光。
问这个?
自然不是。
方才只是她一时兴起,眼下看来是她过于自恋了,虽然这些年有许多优异的世家子追求她,但她不觉得,奚淮也是其中之列。
若是有朝一日奚淮对她表白,她只怕会觉得,是在做梦。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从奇怪的情绪里抽离,眼眸也逐渐清明起来。
月影落下,四周安静。
少女轻轻抬眸,话音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冷静。
“我确实有事情要麻烦你。”
奚淮垂眸,落在她葱白纤细的指尖上。
“我想与你做一个交易。”
“江都一带,是奚家地盘,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作为回报,日后你在京城要办什么事,尽管找我。”
闻言,奚淮眼眸轻轻眯了眯,他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她。
记忆里的小公主,娇纵张扬,霸道跋扈,可眼前这个女子,幽静淡然,落落大方。
奚淮眼睫动了动,须臾,问道:“查谁?”
“当朝贵妃。”
谢柚平静道。
青贵妃出身江都一带,而江都是奚家坐镇,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奚家人,既然如此,不如摊开了直接与他说。
省的日后闹出麻烦。
奚淮抿了抿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谢柚安静的看着他,这个想法虽然很早就冒出来了,但今天确实是一时起意,若是奚淮拒绝了,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青贵妃的事情和他丝毫五关,他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
气氛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住了,奚淮轻抬了抬眸,他看不清谢柚脸上神情,但能大抵感受到,少女是怎样的姿态。
马车幽暗逼仄,馥郁芬香气息不断涌入。
半晌后,他突然开口,却是转了话题。
“殿下不好奇今日之事吗?”
今日之事?
今日她本是想去看一看宋二小姐如何死的,但后来却因为奚淮出现,她未能见到宋二小姐尸体。
眼下奚淮却突然说起。
谢柚敛了敛眸,思绪也被迫放在了这上面。
荣国公府污蔑她,本来不足为惧,可后来青贵妃介入,青贵妃为何要帮荣国公府,仅仅是为了扳倒她吗?
可她明知,荣国公府事情无论结果如何,都对谢柚造成不了太大影响。
这些年,她的名声早已被败坏,多一桩少一桩又有何区别。
她面上一沉,忽然想起另一个可能,难不成,青贵妃与荣国公府早就有了勾结,是故意栽赃陷害她的。
否则一个荣国公府,怎么敢把谋杀人命的案子安在公主头上。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我猜,荣国公府案子,是他们自己做的,假意栽赃给我,目的并不是要给我泼脏水,而是在掩藏什么。”
闻言,奚淮眼底闪过一抹意外。
他原以为,眼前被娇纵的小公主只知风月,不知疾苦,如今看来,她这般聪敏灵慧,倒是与他想的略有不同。
隐藏什么?
奚淮眼底缓缓浮出一丝冷意。
三年前,他回江都,遭人刺杀,凶手至今下落不明,多番追查之下,发现与盛京有着千丝万缕怜惜。
荣国公府……
确实可疑。
谢柚说完后,久久不见奚淮回应,她忍不住又出声道:“方才我提到的事情,你答应吗?”
她心中忐忑,气势已经弱了下去。
奚淮本没有立场帮她,甚至曾经她那样捉弄过他,他若是还记得,此刻拒绝应当也是应该的吧……
奚淮掀了掀唇,眼底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此刻若是谢柚能看见他的神情,定然会发现,这会儿他与往日里清冷正直略有不同。
像是卸掉所有伪装,暴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只可惜,她未能得见。
“微臣若是帮了殿下,殿下能许诺给微臣什么好处呢?”
车帘被风掀起,外头的凉意浸入了些。
谢柚蹙了蹙眉,还没彻底反应过来。
奚淮却又道:“是金银珠宝?还是财权地位?”
这话,她听出来了!
奚淮是在点她呢!
三年前她带着一箱珠宝威逼利诱,他居然能记到现在。
“这些俗物,你若是不喜欢,自然可以向我提其他要求,只要我能满足,必定尽力。”
“算了。”奚淮敛了敛眸,眼底透着几分恹恹,“江都之事,本就是微臣职责所在,若殿下所查之事危急到江都安宁,微臣定不会含糊。”
就这样,完了?
谢柚脑子有些懵,所以她这是白嫖了一个天大的好处?
可她的心情不仅没有高兴起来,反而透着一丝复杂。
奚淮真的,对她没有任何想法吗?
还是说,他好面子,不想承认?
但她绞尽脑汁去想,发现好像确实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金银珠宝他不缺,权势地位他也有,她虽然身为公主,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可以馈赠给他。
总不能叫他做驸马吧。
这个想法一出,便被谢柚立马否决了。
且不说江都不属朝堂,便是奚淮这古怪冷淡的性子,她怕也是应对不了。
思及此,她不由抬眸,继续问:“你真的没有有求于我的事情?”
“没有。”
这回,他连眼皮都没掀起来。
谢柚抿了抿唇,好吧,没有便没有了。
既然如此,谢柚也不欲与他过多纠缠,她上前一步,掀起车帘,清声道:“停车——”
“公主府与奚府方向相反,我在这里下去就好。”
福安轻喝了一声,马儿紧刹住脚步。
谢柚掀起车帘,几乎一瞬间,就回到了车里。
奚淮抬起那双凉薄冰冷的瞳眸看她。
谢柚缓了缓神,拍拍胸脯,只差一点,她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从奚淮的马车下去了。
外头灯火幢幢,不知在什么时候,马车驶向了闹市,盛京的夜晚不设宵禁,此刻长街上人影不断,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
福安停了一会儿,没听见有任何指示传来,不禁问道:“是在这里停下吗?”
奚淮未语,谢柚尴尬的笑了笑。
“继续走。”
半晌后,还是奚淮率先打破了平静。
车又轱辘行驶起来,远离了繁华的闹市,奚淮忽然又开口。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殿下是有什么心事吗?”
谢柚一噎,他是在讽她心中有鬼呢!
谢柚抿了抿唇,不想与他争辩,索性抱着手臂靠在车壁上,大理寺的这辆马车构造普通,里面的空间也不算很大,刚好够坐下两个人,若是再多出一个,就会挤了。
此刻马车不知行驶到了那里,四周安安静静,周围原本有着一点微弱的光芒也被黑暗吞噬,漆黑的环境能将人的五感无限放大。
谢柚脑海里的思绪也浮浮沉沉。
不合时宜的,她想起来前几日做的那个荒诞不经的梦,梦里面的场景虚虚实实,仿若又将她带了三年前那个萤火夜。
她满心欢喜带了好多萤火虫去见他,谁料那个意外的吻,竟将二人好不容易递进的关系一下子拉回原点。
甚至更糟。
思及此,谢柚摇了摇脑袋,能不能有点出息,八百年前的旧事了,早该翻篇了。
她这边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未曾注意到身旁一道实现若有似无的停留在自己身上。
那道目光含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探究,以及一丝微妙的审视。
“殿下在想什么?”
冷不丁的,谢柚被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黑暗里,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直觉,那道目光略含审视,像是能一眼看透她心中所想。
幸好,黑暗里,所有荒诞与不堪都被掩藏。
她笑了笑,轻声道:“在想世子为何不想麻烦我。”
奚淮:“……”
二人的对话以此终结,奚淮似是阖上了双眸,不想与她争论。
马车晃晃悠悠,似乎驶入了僻静的小巷。
外头的福安困倦打了个哈欠,一扬马鞭,在格外安静幽深的空间里,显的犹为清脆。
谢柚试图闭上双眸,可不知为何,一些不该有的话面却试图挤进去她的脑海中。
空旷的大殿上,侍女的呜咽声,一声又一声哀求,仿佛飘荡在心口的魔咒。
很少有人知道,谢柚怕黑。
小时候被关的场景历历在目,方才与奚淮说话,还不觉得,这会儿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风声幽鸣,天际漆沉,像是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谢柚抿了抿唇,极力忽视那抹不该有的恐惧来。
“到哪里了?
幽静气氛下,她忽然开口。
福安怔了一瞬,也连忙接道:“回殿下,过了这个巷子就是永来客栈了。”
谢柚不自觉的握住了衣角,永来客栈……那里应当会有人吧。
她是一时起意来找的奚淮,眼下总不能跟着他回府吧,与其让他开口,倒不如自己主动提起,思及此,谢柚压下心中那一抹不适,尽量正常道:“你在前方找一个商铺……”
“福安,转道。”
谢柚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便听他继续道:“去公主府。”
“是,公子。”
福安应了一声。
谢柚怔住了,奚淮的语气实在太过平常,好像在说今日吃了什么饭一般。
她原本坐立难安的心情此刻却突然复杂了起来,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其实你不用专门送我回去,我可以去租一辆马车……”
“不是专门,大理寺离公主府近,有些事情未曾处理,顺便捎殿下回去。”
……行吧。
这理由,很充分。
饶是如此,谢柚还是不自觉弯了弯眸,若是奚淮真的将她放在了黑暗僻静地方,她真的会发愁如何回去。
她不由偏头看向了奚淮。
这个人,好像没有她想象中那般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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