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惊之下的大勇

兰时触不及防,只来得及看到当头一道白光闪过,下意识地抬袖挡面,身子也跟着跌到了雪地里。

突如其来的冰寒之感沁入掌心,冷得她打了个激灵。兰时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身体除了感觉到冷,并没有刀斧加身的痛感,头顶上的刀刃并没有落下来。

她缓缓转过头,任深手中的刀刃就悬在自己鼻尖三寸之上。

幽冷的月光下,任深俯身贴下,邪吝眼眸满是嘲弄。

兰时一时呆住,就听任深说:“小娘子不想杀庞道姑,只是想来一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利用我的名声,让庞道姑相信王阿四会找她寻仇,好为你所用!你这般行事,倒叫我想起一件前尘往事。”

任深一边压低声音说着,一边用刀尖缓缓划过她的脖颈,就像她对王阿四做的那样。

“几年前咱们京城地界有个万雷帮,帮头姓雷名平,家大业大,也算是个雄主一方的人物。可惜雷平识人不明,让一手提拔的二管事偷了家财,还拐跑了他宠爱的小妾。雷平颜面尽失,恼羞成怒,出银三千两,让我务必将他活着带回京城受审。小娘子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兰时浑身紧绷,盯着眼前的刀刃,不敢回话。

任深根本也没想听她回答,自顾自说道:“后来我在婉江上寻到那二管事的踪迹,本可以将他带回京,但是...”任深摸着下巴,轻笑道,“老子辛辛苦苦忙活了两年,就赚三千两,太不值!”

“于是我做了个决定,跟你一样,杀了人又将他的尸首扔下婉江,来一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回京后不仅分文未取还自断一根手指,演了一出忠义戏码。雷平果然大为感动,将我视作兄弟,引我入帮。再后来,我一步步爬到雷平身后的那把交椅上,设计杀了他,抢了他的女人,家产,地盘,吞并了万雷帮,才有了今日的雷龙帮。”

“小娘子今日也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先是利用秀儿做局,让我抓了王阿四,再悄悄放走他,杀了他,来一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诓我去找庞道姑。再利用我的名声,让庞道姑误会王阿四还活着,秀儿假借她的名义杀人,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这死结庞道姑就是有口也难辨,只能时刻担心王阿四会来寻仇,而你恰巧出现,告诉她,你知道王阿四在什么地方。这样庞道姑就能为你所用了,是也不是?”

任深说完咧嘴一笑,深邃的眉眼顿时变得狰狞起来:“你这般欺骗,算计所有人,害老子差点为了保住名声,再断一根手指,你说我该怎么做!”

他带着嗜血的平静,死死盯着兰时,好像只要她说的话中有一个字不让他满意,那刀刃就会轻而易举地斩断她的脖子。

兰时不说话。

任深手下一用力,锋利而冰冷的刀锋就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刺破了她的皮肤。鲜血从豁开的伤口涌出,一点一点顺着脖颈蜿蜒淌下,不过几息就染红了衣襟。

兰时心中暗暗叫苦。

这人就是个疯子!

为了取得雷平信任,竟然自断手指!

她听到了故事的前半段,不知截然相反的后半段,还自作聪明地认为任深是个肩上有道义担当的勇猛之人。

现在...

大惊之下似有大勇,对付疯子就要比他更疯更狠!

心里浮起的胆怯瞬间被兰时强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垂死挣扎的悍勇。

兰时迎着冰冷无比的刀刃,缓缓站起来,声音沉沉:“我若是你,现在就将我带回深水巷囚禁,再带着王阿四的尸首去找庞道姑。庞道姑知道事情始末,一定会让你杀了我。到时候任帮头不仅一桩买卖赚了两笔银子,杀我也不算坏了自己一诺千金的名声,还出了一口恶气,何乐而不为?”

任深一怔,随即收回刀刃,拍掌哈哈大笑:“是个好主意!”

“是么...”

兰时喃喃吐出两个字,趁着任深不备,猛地窜到王阿四身前,一把将他从雪地中拖将起来,手中匕首横在他的脖颈上,厉声道:“若我将他扔下渭水,任帮头拿什么去跟庞道姑交涉!庞道姑生性多疑,只怕让官府寻人,也不会把银子交到一个连尸体也找不到的混混手中!”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惊得众人皆是一默,唯有王阿四好像一条风干的咸鱼一般被兰时拧在手中,一边呜咽着表示不满,一边害怕得眼睑抽搐。

任深实没料到兰时一个弱女子身手如此敏捷,有那么一刻甚至呆滞了一下。

他身后的帮众回过神来,骂骂咧咧想冲上去杀人,任深挥手喝住,紧接着就听兰时道:“我自认与任头并无生死大仇,何必弄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还是方才那句话,任头想要钱我有!想要名!今日之事我必守口如瓶!任头与其和我在这冰天冷地一直耗着,不如放下兵刃,好好想想该要多少好处!”

任深气笑了!

雪夜风声朔朔,他拿那段往事吓她时,刻意俯身压低了声音,借着凛冽的寒风隔离了一众帮众。

想不到这女子如此敏锐,就这一个小小动作,也叫她察觉出他对帮众隐瞒了事实真相。

若是寻常女子,只会惊恐至极,哪会缜密地细想这么多。

到底是他大意了,见她寻了秀儿那种胆小怕事的道姑送银子,只道她也是个蠢的。

任深面露杀气。

若他没走过一遭阎罗殿,还真觉得世上凡是能拿到手的好处,都不必计较来路,更何况他这人天生爱财。可他进了趟牢狱,被人胁迫以命抵命,从此失了自由身,受人摆布,现在最受不了的就是威胁。

杀人的买卖,冒着热气的血也是银子!

更何况,死人才不会说话!

任深眼底的眸光一点点沉了下去,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杀意,扬手就将手中长刀甩了出去。

长刀在雪夜中划出一道残破的深痕,眼看着就要接连洞穿王阿四和兰时二人胸膛,忽然一声尖锐的鸣镝声响彻天地,一道青津津的箭矢携声而至,玄铁铸成的箭头从数十人林立的间隙中钻过,“吭”的一声打在刀柄上。

两相撞击之下,长刀刀身轻微一颤,失了准头,刀头朝下插进了雪地之中,而那只箭矢也斜斜刺入了三尺远的深雪里,箭尾微微发颤。

这支箭出现得太过诡异,峭崖上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任深与雷龙帮众人几乎同时扯动缰绳,调转马头看向身后。

而兰时实在没料到任深突然翻脸,整个人好似被吓傻了一般,混混沌沌地望着脚前那把泛着杀气的长刀,久久缓不回神。

“兰时,松手!”

就在她愣神之际,耳旁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冷静的声调中带着不常见的恼怒。

兰时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贴身的小衣已被冷汗浸透,顷刻间寒气顺着舒张的毛孔渗入肌理,像是无数冰刀同时刺穿身体,疼得她闷哼一声,下意识松手,瘫倒在地。

匕首和王阿四也摔了下去。

她双手撑在雪地中急喘了几口气,颤着眼睫抬眸。

隔着重重雪雾和错落的人群,面容清冷的裴玄清傲然端坐于马之上,身姿挺拔飒爽,犹如雪山之巅的岁寒松柏,常年沐浴在素清的月辉之下,浸染出遗世独立的斐然风仪,凛若冰霜,泰然自若。

他缓缓垂下长弓,丝毫不将雷龙帮一众人放在眼里,只专注地看着她。

雪越下越大,白茫茫地将他的身影遮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兰时明明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奇怪地能感知到他安如磐石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沉静中带着安抚的力量,渐渐抚平了她内心的恐惧。

隔在中间的任深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动,怒容渐深。

先是被一支突如其来的箭矢打落了长刀,而后发现打落他兵刃的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这毛头小子面对大队悍匪依旧从容不迫,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嚣张的态度激的任深更加怒不可揭。

他咬着后槽牙,侧身夺过吕二手中兵刃,骤马而出。

雷龙帮帮众知道帮头要在雪地斩杀这突然闯来的愣头青,纷纷摇刀叫好。

一时之间,峭崖上杀气四溢。

兰时紧张得直起身子,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好像要跳出胸腔一般。

唯有裴玄清目光缓缓移到雪地上奔驰的男人身上,从容淡定地搭弓上弦,听着手中弓弦在耳边一丝丝张开,随后手指一松,箭矢带着尖啸的鸣镝声,凌空激射而出。

那只闪着寒光的箭矢,仿若一颗灼焰燃烧的流星,几乎贴着任深面颊飞过,直直钉入王阿四的额头,箭矢拔山盖地的力道将他的身体狠狠惯了出去。王阿四甚至来不及惊呼,就连人带箭甩进了渭水之中,转瞬间被漫天江水吞噬殆尽,好像天地间从来没有王阿四这号人。

雷龙帮帮众吓傻了。

兰时眨了眨眼,连呼吸也顿住,心里不停想着,她好像都没看清王阿四额上的血迹,身边的人就...飞出去...死了?

再看任深,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任深此时瘫坐在雪地里,望着失了兵刃的双手,满脸懊丧。

太傅大人果然是太傅大人,话都懒得讲一句话。

这么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地毁尸灭迹,还打落了任深,准确一点是吓倒了任深。

想她在寒风中小心试探,步步为营,费了半天口舌...好像个...笑话。

裴玄清放下长弓,视线扫过冷汗淋漓的任深,重新落在了兰时身上。

那娇小的女娘此时柳眉倒竖,鼓着腮帮子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好像遇到了天大的疑惑难解,正自儿个生着闷气。

在这生死逐鹿的肃杀场合,裴玄清眉间带着霜雪似的冷凝,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鬼使神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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