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事发

大雪下了一夜。

到了清晨,云雾缭绕,天地一片素白。

兰时醒得早,院里小厮拿着扫帚刷刷扫雪时,她已经洗漱干净,开了门房。

寒气袭来,兰时身上的毛孔骤然缩紧,面皮也跟着微微有些泛红。她拢起双手,朝掌心哈了口气,慢慢搓热了,就见回廊那头,孙远淮手中拿着把镶金带银的折扇,晃晃悠悠过来,身上的孔雀毛金丝盘云纹大氅随着他胖硕的身体飒飒而起,十分骚包。

兰时想起自己费时费力费银子做的那顿菜馔得了个“不喜欢”的回语,实在对他恭敬不起来,敷衍地朝他行了个礼。

孙远淮倒是没在意她的“不恭敬”,想起那人的嘱咐,双眸淡淡扫过她的纤细白嫩的脖颈。衣襟遮住了兰时大半伤口,露在外头只剩一条丝般碎细的划痕,若不是唇色过于苍白,倒是看不出受了伤。再看她神色,谁能想到这样一张弱不禁风,玉貌花容的面皮下藏着一颗金石坚硬,狠辣无情的心。

他扬起扇子啧啧两声,出口打发她:“玄清今日要替我理账,店门外备了马车,你且先回去。”

兰时默了一瞬,问道:“大公子的腿伤是不是又严重了?”

“当然严重了!都是因为你...”

孙远淮说露了嘴,下意识闭紧双唇,侧头看了她一眼,好奇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留在我这里养伤?”

“前几日已经对过账了。”兰时垂头小声道。

孙远淮看她好似有些愧疚,讥讽道:“还算有点良心!不过你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想替玄清争?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有我在,这些事轮不到你做!”

兰时不动声色抬眸:“所以孙二公子刻意拉大公子入股钱庄,替他植根结蒂?”

“是又如何?他肯入股我钱庄,不会替你杀人!庞道姑的事你若是十全十尾的告诉他,他绝对不会答应你这番行事。”

兰时拢在袖中的双手缓缓收紧,脸色更加难看,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是奴婢莽撞了。”

“知道就好...”

“不过!”

孙远淮得意地笑还未扬起,就被兰时打断,“孙二公子怕是误会了。我不是想替他争,我只是希望他能过得顺遂些罢了。大公子是个尊亲守礼之人,就算您将钱庄送给他,就算他腿伤痊愈,金榜题名,只要有姨娘在,大公子始终只是禁锢在小槐院的裴家大郎,您做的这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呵!牙尖嘴利!”

孙远淮望着兰时离去的背影嘀咕道,转头见裴玄清站在回廊转角,神色肃然。

他腿伤严重,站得不似平常那样仪态端直,身子微微倾斜,靠在墙壁上借力才勉强能站住,加上被骨痛折磨一宿,眼窝深陷,额间发青,形容比昨日憔悴不少。

孙远淮疾走两步,满口抱怨:“你出来做什么!都说了她伤得不重!瞧瞧,活蹦乱跳,能说会道,叨叨叨的好长一串大道理,你不嫌烦啊!还是我妹妹...”

“不嫌!”

“啊?不是...我妹妹秀外慧中...”

“你怎么考中进士的?”裴玄清突然转了话题。

孙远淮嗤笑一声,说起这个可真值得他好好显摆显摆,谁叫他天赋过人呢!孙远淮“刷”的一声扬开折扇,如风流名士摇扇生风,一张大嘴洋洋得意:“当然是我颖悟绝伦,天赋异禀,聪明绝顶,无人可比啊!”

裴玄清一边扶着墙壁朝前走,一边拧眉沉思:“不应该啊...”

孙远淮一怔,余光睨见青山躲在廊柱后偷笑,顿时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嚎道:“你什么意思!她什么意思!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意思!”

**

兰时敲响了西北角偏门。

守门的钱婆子一脸焦急,没等她进门,就将她往外推:“小娘子赶紧出去避一避!”

兰时诧异道:“嬷嬷,出了什么事?”

钱婆子缩着脖子,左右张望几眼后,将兰时拉到墙角处,放低了声音:“今个儿天没亮小豆子就跑过来给我报信,说三爷派了仆从回京送年节礼,薪碳库的李妈妈听说后,立马去了国公夫人院里。李妈妈去了荣华院后,王嬷嬷闻风也跑到了荣华院告状,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夫人连礼单都没看,怒气冲冲地带着几个仆妇去了小槐院。”

“娘子你快出去躲躲吧,一切等大公子回来再说!”

三爷送年礼回来,说明今年又不会回京了。

晨光穿云而出,廊下光影重重,如玉山宝带,尺壁寸珠,光彩夺目。

兰时抬头,璀璨的日晕刺得她双眼微涩,脸上暖烘烘的。

这么好的日头,真是可惜了...

兰时微微垂下眼眸,轻声道:“嬷嬷,若是大公子回来问起我,就说有个身穿劲装的大汉来找,我跟着他去了深水巷。”

钱婆子有些犹豫,“娘子,夫人心肠狠辣,你...”

兰时笑笑:“没事,您不必担心我,我心里有数。只是劳烦您快些替我跑趟大厨房,让云溪去外院书房找国公爷哭一场,就说内院打死人了!”

兰时交代完,回了小槐院。

小槐院门口站了四五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个个趾高气昂,威风凛凛,见兰时走过来,如同野兽嗅到猎物踪迹,掀开衣袖,左右叫骂着将她叉入院中。

兰时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狠狠惯了出来,“噗”地一声摔在地上。

地上积了一夜的厚雪被她砸出个深坑,兰时摔了一身雪,裸露在外的皮肤霎时覆上一层冰凌凌的寒气,一阵彻骨的刺痛。

她倒在雪地里好半晌,才勉强忍住痛,用手肘撑在雪地中抬眸。

院子里乌压压一片人头。

小豆子,小星儿,秋彤,张嬷嬷,李妈妈,还有薪碳库的两个录事妈妈跪在雪地上,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怕的。

前面架着三面挡风帐幕,荣华院三个随侍的婢女,王嬷嬷,还有许久不见的庞道姑分立在旁,皆是一脸幸灾乐祸,等着看戏的轻傲神情。

帐幕里,孙氏穿着一身枣红绣锦金丝灰鼠毛斗篷,歪坐在圈椅上,手中拢着云纹鎏金紫铜暖炉,鸦羽似的青丝挽于脑后盘成坠马髻,头上插着翡翠翎,银杏露花环形钗,牡丹玉叶发簪,好似一只开屏孔雀,金灿灿地闪得兰时眼冒金星。

她垂下头。

孙氏寸长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刮着紫铜炉,懒洋洋问道:“哪儿去了?”

兰时尚未回话,秋彤就抢先道:“昨儿个她家里来人说她父亲风寒卧床,家里去了。张嬷嬷不在院里,就没上禀。”

“你们当我是个死的!”孙氏拍着圈椅,厉声道,“张嬷嬷不在,怎么不报到荣华院!裴玄清呢!这竖子怎么也不见踪影!”

秋彤一脸愤愤,却不敢顶撞孙氏,只得咬着牙垂头。

兰时磕头,慌张讨饶:“都是奴婢的错!家里来人说父亲病得重,奴婢一时心急,仗着张嬷嬷好性儿,夫人仁慈,没有告假就擅自出了府,请大夫人责罚。”

孙氏啧了一声,朝王嬷嬷笑道:“听听,人家那是尽孝,我要是怪罪,免不得叫人嚼几句不通人情,刻薄寡恩!”

兰时摇摇头,装傻充愣:“夫人菩萨心肠,对下人一向宽厚仁慈,又恪守德礼。咱们国公府里的婢子放出去,就是比官家娘子也不差,多少人踏破门槛来求,只盼着能娶回去掌家兴楣。大夫人的恩德,奴婢一日也不敢忘。”

兰时的话太过谄媚,秋彤听得心中不太自在,拧着眉偷摸着朝她瞧了好几眼。

倒是孙氏明显被她的话取悦,鼻腔中哼了一声,接过王嬷嬷递过来的茶吃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不敢忘我的恩德?

我看你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李妈妈,你说说看,小槐院的炭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妈妈煞白着脸转头,不期对上兰时的视线,赶紧匍在地上,颤声道:“夫人明鉴,兰时来薪炭库领炭,说是张嬷嬷的意思,还说此事得了您的允准。您也知道,张嬷嬷是老夫人赐给大公子的奶嬷嬷,向来说一不二,我们这些资历浅的哪敢拂她的意思,更是没想到为了几筐炭,她们竟然欺骗夫人。”

张嬷嬷听得瞪大双眼,气得七窍生烟:“李妈妈!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我什么时候让兰时去领炭了!”

李妈妈赶紧接话道:“是是是...都是我太老实,这小槐院在梅园后头,我们也不常走动,里头究竟怎么回事,我是真不知道,还不是她说什么我就信了。”

说着一双眼睛意有所指地在兰时身上打转。

张嬷嬷本气得头昏脑胀,视线随着李妈妈的目光转到兰时身上,顿时打了个激灵。

一向明哲保身的李妈妈竟然明火执仗地将银丝炭的事推到她的身上,当中蹊跷她还来不及想。但是到底事没做绝,留了条缝给她钻。

与其和李妈妈针锋相对,不如将事都推到没什么根基的兰时身上,将自己撇干净。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