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人五花八门地扔在一个不知名的酒楼角落里。
窗外,醮祭还在继续,喧闹的锣鼓声和百姓的欢庆声从窗户缝隙中渗进来,将一室的沉默渲染得更加凝重。
沈行之金刀大马地坐在太师椅上抛着一把匕首,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睛直直盯着地上的三只呆鸡。
兰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把匕首。
那把匕首刀锋尖利在空中划出凌厉略弯的弧度,翻转而下刀柄稳稳地落入那人修长如玉的手中,手起刀落间像是将她摔在砧板上一下一下地割着她身上皮肉。
兰时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颤着手伸到背后去扒藏在腰后的匕首。
那是裴玄清送给她防身的。
“若是你再动一下,小心我手上的刀!”
沈行之侧着头,像是欣赏一件精美玉器一般,赏玩着手中的匕首。
兰时赶紧将手缩了回来,又张了张嘴。
“若你敢喊一个字,我必让你说不出第二个字!”沈行之声音逐渐发沉。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好不容易离开京城,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遇见这个杀神!
沈行之不屑地睨了眼兰时,转头看向兰时身侧道:“张娘子,你说你爱慕我。”
“是...是...”摊在兰时身边的张娘子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说你什么都可以为我做。”
兰时和裴媛同时看向张娘子。
张娘子面上一红,喃喃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也愿意为你做一切事。”
“那你跑什么呀?还害得我们一起被绑!”兰时怒道。
张娘子急得快哭了:“可是,可是沈世子让我假扮翠香楼的花娘,去...去土匪窝,我,我实在是太怕了。”
兰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向面前男子,替他感到羞愧。
谁知沈行之脸皮实在是厚,严肃道:“我与你说过,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槐江山一带山匪横行,抢夺财物,虐杀百姓,掳走妇女,周围百姓深受其苦。我通过暗线得知,其中一个叫黄聪的二当家爱美色,才叫你假扮花娘上山,助我寻得他们的老巢,将他们一举歼灭。只要你帮我达成此事,我一定会上门提亲,娶你为妻。”
“呵!”兰时挑眉冷笑道,“万一她死了呢?”
沈行之垂眸凝思片刻后道:“在下会迎张娘子牌位进门,将她的名字记入族谱,一世帮扶张家。”
兰时气笑了。
张娘子听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裴媛也不知道该可怜还是同情张娘子。
沈行之见她哭得涕泪横流,也没了耐心,不耐烦地朝长明挥手道:“既然她不愿,送她回去!”
张娘子如蒙大赦,等到长明松了绑,立马飞奔出了酒楼。
张娘子走后,沈行之一动不动地看着兰时。
兰时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憋了半晌,说道:“你要干什么!大人!我们可是良民!”
沈行之忽然挑唇一笑,起身走到兰时面前蹲下,与她对视:“黄聪其实更喜欢良民!”
沈行之慢慢朝她靠近,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一点点张开爪牙扑杀脚下猎物。凛凛的威压扑面而来,兰兰时看到那双斜长入鬓的双眸中倒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脸,感觉浑身汗毛一根根竖起,呼吸也快停住。
她强忍着惧意深吸一口气,鼻息之间全是他身上深郁而危险的香气,像是干裂的大地上生出独一朵的幽兰,并不淡雅,夺人心魂。
兰时看着那张锋芒毕露的脸,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张娘子叫他沈世子...
“你是沈行之?”兰时惊呼出声道。
“啊?”裴媛也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沈行之身子朝后微微扬着,皱眉道:“你认得我?”
所以说每一个架海擎天的哥哥身后都有个废物弟弟。
裴玄清如此。
沈行之也是如此。
沈武生得一副好皮囊,实则胆小如鼠,放浪轻浮,毫无建树。没想到沈行之这张与沈武肖似的面容上丝毫不见沈武那般的痞气。
兰时竟然从那副称得上女相的面容上看出了浩然正气四个大字!
也是为了百姓,连妻子也能牺牲,送入土匪窝的男人,可不就是正气得不能再正气了么?
一旁的裴媛知道他是沈行之,不由得松了口气,急切道:“原来是沈世子,大家都是自己人。我是裴家六娘,沈二公子与我二哥是至交好友。我差点还...”
裴媛说着有些害臊。
沈行之站起身,皱眉道:“你是裴公国府的女眷?”
“是是!”
长明上前道:“大人,听说前不久裴县令返京接家眷来北城,这应该是裴县令的女儿。”
沈行之闻言挥手道:“松绑,送她回去!”
“是!”长明给裴媛解了绳索。
裴媛揉着发疼的手腕,感激道:“多谢沈世子看在两家故交的面子上,放了我。我回去后一定禀明父亲,上门致谢。”
沈行之疑惑道:“谁说我看在裴家的面上放了你!”
他握着刀柄指向兰时,说话毫不客气:“留下个长得貌美的就行,你留着何用?再说是我绑了你,你上门对我致谢,你是不是有病?”
兰时“噗嗤”一声笑了。
裴媛顿时涨红了脸,哭着跑了出去。
沈行之转头,看向兰时:“你倒是镇定!”
兰时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个张娘子看着出身不俗,你竟然也敢拿她做饵,可见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也不会把裴家一个三房的庶女放在眼里,更何必我这个婢子。我和裴媛之间,无论胆识还是相貌,你一定会选择我。既然躲也躲不过,索性认命,说不定还有条出路。”
沈行之挑眉一笑:“你最好乖乖听话,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处?什么好处?”兰时嘲讽道,“我死后迎着我的牌位入府,还是给我爹加官进爵。你要是敢娶我,我恨死你。你要是敢给我爹好处,我化成鬼叫老天打个雷劈死你!”
长明忍不住嘴角抽搐,他倒是从没见过敢在他家公子面前放肆的女娘,这下公子可要...
谁知沈行之耳朵轻微一动,眯着眼看了下窗外,挑唇笑道:“行啊,那你最好别死!”
说着双足在地上一蹬,双手攀着身旁的木架,跃上了房梁,长明也钻进了床榻地下。
兰时抬眸,见沈行之展开右手腕上的弓弩,搭箭对准了她,左手在脖颈上空划几下,无非是在警告她小心说话,不难就将她一箭射死。
兰时嘲讽地翻了个白眼,就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身材精瘦的男子躬身赔笑地领着蟒汉走了进来。
那壮汉约莫四十上下,身高八尺,圆目髯须,一身肌肉遒劲有力,说话声若洪钟:“人在哪呢!”
走在前头的掮客看见兰时一怔,赶紧笑道:“这呢!这呢!”
那壮汉迈着大脚沉步走进,一只大手钳住兰时下颌,瞪着眼睛瞧了瞧:“好颜色!你这次找的人不错!”
“不是他找的!是我自己来的!”
沈行之微眯着眼,手指陡然握紧。
那掮客本是沈行之收买的暗线,将兰时不哭不闹,不按常理出牌,一时紧张起来。
兰时冲黄聪笑笑,信口胡诌道:“我姓蔡,家中排行第三。父亲本要将我娶给城中张员外做妾,那张员外已经七十有三,我嫁给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索性逃出来。恰巧遇见他四处寻找美貌女娘献给英雄,我就自己来了。我听说过槐江山上好汉的英雄事迹,尤其是里面有个姓黄的当家,勇猛威武,十分仰慕。今日得见黄英雄,果真如此。黄英雄,我想跟着你,你带我上山吧。有你在,张员外绝对不敢再要我!”
黄聪听得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他平生头一次遇见这样胆大包天的女娘,挥刀挑断了她手腕上的绳索,喝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兰时扬起头,笑道:“我自认有几分姿色,黄英雄舍不得的。”
黄聪兴致大好,将兰时钳在腋下就走。
出了酒楼后门,黄聪将兰时放在一辆青灰马车中,咧嘴一笑:“小娘子好好睡一觉,到了咱们再好好**一番!”说着抬手将她劈晕了过去。
马车走远后,沈行之潜身而出,他身后顿时窜出七八个蒙面黑衣人。
“跟上!”
众人点了点头,像是一道道鬼魅,窜上了房顶,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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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媛回了驿馆。
邱嬷嬷听她说了今日之事,有些失望:“我本安排了人贩子等在桥边,想趁着祭祀,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卖到江南去,倒叫她逃了!”
“不过现在也好。进了土匪窝的女娘还有个什么好下场,要么被土匪杀了,要么殉节而死。到时候娘子你再哭一哭,把错都推到沈行之身上,三爷和大公子也不会怀疑你。”
“但是...”裴媛犹豫道,“那沈行之说要是张娘子活着,就娶她为妻。要是兰时活着,沈行之会不会娶了她啊?她那个人最是虚伪狡诈,知道自己能嫁入沈家这样的高门,还顾什么名节!”
邱嬷嬷冷笑一声:“哼!沈家哪是这么好进的,沈大公子想娶,长兴侯也不会让她进门的。现在您先派个婢子去柳氏房里,假装留兰时在您房中服侍,稳住她。等到天亮柳氏发现兰时不见,跑到三爷面前告状。您就说兰时早已回去了,是沈行之将人绑了带上山。”
“到时候大公子就算把人救出来,木已成舟,兰时死定了!”
邱嬷嬷目露凶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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