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阮凯刚回到废院,就发现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同屋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穿着黑西装、清俊高挑一身禁欲气质的男人在黑灯瞎火的屋子里独自站在床前默默发呆,不知在琢磨什么。
灯没点,背对着门口,听见开门声也没回头,把原本就持续处于惊惶状态的阮凯又吓了一跳。
点好灯走近,阮凯接着便注意到,比起刚进副本时,这人的脸色明显苍白了不少。面容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平静无波,但对着大通铺上并排铺着的那两床被褥相面的同时,手不易察觉地攥拳掐着自己掌心,似是在安静隐忍身体上的不适与痛苦。
他于是意识到,那位袁馥女侠猜对了,这位一直走在大部队之前、一个人差不多单刷了他们六个人的进度的同志真的不是靠道具,而是一位能用得出雷决的法术大佬。
意识到这一点,阮凯顿时觉得安全感又多了几分。
这毕竟是个合作解密的副本,匹配到的队友质量如此之高,还有法术大能这种开挂存在,简直属于天胡。
虽然这位大佬实在不太合群……
于是他赶忙掏出受托转交的手机,走上前去,扯出一个温柔讨好甚至略显谄媚的笑:“回来啦,这个给你。——那个,镇女祠里的机关,还有在怪物那屋门上别拖把提醒我们什么的,谢谢你哈……”
“那个,你还不知道唐乾郭栋袁馥他们几个进副本后都和NPC有什么互动吧?我都告诉你。”
“你要是不喜欢和大部队一起行动,嫌烦嫌累赘,没关系的,后面他们那边的剧情线索我都可以告诉你。”
“——就是,你看,线索多多益善嘛,你就当我是个情报枢纽,后面万一要是有点什么,哥你好歹拉兄弟一把哈……”
阮凯赔着笑脸一通寒暄加动之以利,然而对方却依旧站在那乡下大通铺跟前,低头直勾勾盯着那两床被褥发呆,半点反应都没给。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阮凯看着这家伙,脑内不断默念“这人会用雷决是个大佬,大佬有傲气不正常的资本,在副本里不要跟可以抱的大腿置气”,给自己做了一顿心理建设,努力笑得再真诚一点,正想再多说几句示弱讨好的话,刚张嘴却不想被打断了。
“你想和我一起睡吗?”男人突然转过头来,直视向他的眼睛,两人瞬间四目相对。
阮凯:?????
啊???
啥意思???
不是,就算会法术的大佬和基佬这俩身份一点也不冲突,可以同时存在,“沈凌”这副皮囊长相也相当不错,而且这人说话时不知为何咬字带着点微妙的用力感,就好像普通话不是母语,有点生疏,又带着股异域风味,就还挺别致,音调还怪迷之性感的……
不对,这都不是重点,我在想什么?!
阮凯连忙给自己抽风了的脑子踩了脚刹车。
——重点是这可是在副本里啊!而且是对着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旅行者,用的还是系统硬塞的身体,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是不是有点子冒昧了啊,大哥?!!
阮凯只觉自己的脑子瞬间过载了,一片空白,楞在了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不过好在沈凌也从哪呆愣的反应里读出了抗拒,并且没有要强求的意思。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转回头去,伸手扯住其中一床被褥,将它平移到大通铺靠里面的墙根处去,和另外一床拉开一米多远距离。
然后就在褥子上盘膝坐下,手臂搭在膝头,静静地闭上眼睛,开始打坐调息了???
这……
“不是,哥,你手机……”阮凯尝试着走过去,举着手机想递给他。
“别靠近我。”
阮凯:…………
这是……因为被拒绝,所以不高兴了……?
“那,其他几个人那边的线索……”
沈凌还是没睁眼,淡淡地蹦出一个字:“说。”
……行吧,虽然说话做事一副放在现实世界容易挨打的样子,但像艺术家啊、根骨奇佳的修仙大佬啊这种主要吃天赋的存在,大抵都正常不到哪里去,神神叨叨的才是正常的。
哄着吧。
阮凯认命地把手机放到一边,乖乖拽着自己那床被褥往另外一边挪了点,坐下来开始讲这第一天其他几个人互动剧情中发现的线索。
等线索说得差不多,系统设置的强制睡眠时间也来了。
困意逐渐吞没一切的过程中,沈凌默默消化着新出现的信息。
——看这个反应,不光是自己不想跟陌生男人靠那么近睡觉,在现实世界中有朋友、同事、上司可以接触的正常成年男性人类也同样会觉得这不舒服不自然啊……
——这样的话,那么……
*******************
次日,阮凯从强制睡眠中醒来的时候,两米开外的另外那床被褥早就已经空了。
院子里,沈凌正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细铁丝,蹲在贴满黄符的正屋门外,鼓捣着门上的锁。
并且,这位大佬显然并没点技术开锁的这个技能点,鼓捣得并不顺利,鬓角已经微微见了汗,大抵已经折腾了好半天了。
第一反应,阮凯迷惑了一下——一个法师,想开一道锁住的门,居然还需要用铁丝?
不过转念一想他就了然了。
这人昨天光已知的法术就用过雷决和风咒,还去过幽水潭,大概率和幽水里那些怨灵也干过一架,这遭副本规则惩罚的疼肯定比自己昨天那个夸张得多,时间也久得多。看脸色,很可能到现在那个劲儿还没完全过。
这会儿再用法术开门,万一直接疼晕过去就得不偿失了。
“那个,哥,要不别撬了,直接撞?——反正这院子也没别人住,NPC看这意思也不常来。”
同样没有撬锁的技术,阮凯走过去看看那破旧的门和生锈的锁,小心翼翼地开口建议。
随着他说着话凑过去,沈凌立刻松开锁往旁边退了两步。
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确:你行你上。
于是阮凯上了。
他气势万钧地后退、助跑、整个人猛力撞上去。
——门发出声嘶力竭的咣当一声,稀里哗啦掉下一堆灰,但锁还是那个锁,纹丝没动。
如此反复十几次后,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操作问题,就是自己的力气抗不过破锁的耐久,阮凯陷入了略显尴尬的沉默。
“要不……咱们找个外援?——物理开锁这事儿,她挺熟练的。”
…………
二十分钟后,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袁记酒坊,把一家三口刚拿起筷子的午饭打断了。
阮凯一脸和气地笑着,向袁家夫妇说着难处,说空屋那边没米没菜,更何况就算有,他们两个也不会使农村的灶,所以这几天就只能买饭吃了。可村里没有饭店,唯一跟吃喝相关的就只有酒坊了。
他好声好气地拜托着,希望这几天就从这儿买份吃的。一边说一边给黎明使眼色。
他说着,作为上司的沈凌便默默打开钱包,抽出几张大钞来放到桌上,出手大方得让原本还嫌麻烦有点想推脱的袁家夫妇立刻把嘴闭上了。
“妈,我把饭给这两位先生送过去吧。他俩吃完我顺便把咱家篮子捎回来,就别让客人来回跑了。”
黎明当然没错过暗示,毕竟阮凯那眼色使得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于是非常上道地接了下去。
一边说着一边看袁家夫妇,用眼神提醒他俩:人家给钱了。出手这么阔的主儿,可得伺候好了。
果然,袁家夫妇并没起疑,没多考虑就答应了,吩咐闺女去把闷在锅里预备晚上吃饭给两人端过去,自家等晚点再另外做。
黎明应声起身去了厨房,五分钟后挎着个有盖的竹食篮出来,跟着两人走了。
中午时分,村里各家都在吃饭,路上没什么村民,走在路上阮凯就把锁的事儿说了,进门便拉着黎明要往正屋去,却被黎明抬手挡住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让我先垫一口。”
说着,她拎着篮子径自就进了二人起居的偏屋,从篮子里掏出一碟酱炒的鸡蛋、一碟素包菜,又拿出一摞大饼。
——不是演戏,昨天晚饭黎明就没吃饱,她现在是真饿。
天知道这个倒霉副本它怎么想的,该科学的时候不科学,不该科学的地方又特别科学。先无厘头地在这么个胳膊腿上没有二两肌肉的躯壳上原封不动保留了她原本的体能和战斗力,转头又非得遵循战斗力和与能量消耗正相关这一定律。
结果就是,她本人的饭量也一起被保留了。
可问题是,一个纤细苗条的村姑和一个每天早上起床先跑个负重五公里松松筋骨的女战士,这俩的饭量能是一码事吗?!
——和袁家那俩NPC坐在一桌吃饭,要是让他们眼看着自家闺女咣咣塞下去平时两倍的饭菜,黎明这个演绎人设能不崩就奇怪了。
虽说以黎明的意志力,饿几天也不是不能忍,但此时这二位突然登门“买饭”,对她而言那无异于是瞌睡时有人送枕头。
一拍即合,一箭双雕。
抱着赶紧吃完办正事的心态,没等两人反应过来,黎明就已经拿起两张饼,也没夹菜,直接给自己来了个大饼卷大饼,结结实实一口咬了下去。
作风之豪迈,看得阮凯目瞪口呆。
一开始目瞪口呆是因为袁馥这副身体是秀美柔弱型的,配这个动作画风实在是混搭又维和。
后来呆则是因为注意到全程一直安静跟在后面、自然而然拉开两米以上距离的沈凌居然也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姑娘大口干饭,目光居然还挺……迷之欣赏,迷之温柔?
——合着这哥们儿不光是对清秀男青年感兴趣,还喜欢女汉子?!
作为被看的那个,黎明却大大咧咧的,完全没有那种女孩子对来自陌生男人的凝视的本能敏感,浑然不觉地干完了饭,起身去帮他们俩“开”门。
像是饭后消食似的,黎明随意地做了几下扩胸运动,然后猛地一个干脆利落的后旋踢。
“咣”地一声,别说那把已经锈得厉害、不比新锁结实的锁了,那破败的门板居然都啪地一下被整个从门框上兜了下来……
阮凯措手不及,被门板拍起来的灰尘迷了眼睛,一边抹眼泪一边在那咳。
沈凌倒是淡定,甚至还提前抬手挡住了脸,熟练得好像不是头一回见识这种操作似的。
时值中午,一天中阳气最重的时候,前一晚阮凯透过门缝看见的那两个吊死鬼并没出来刷什么存在感,三人进了屋,很快就把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柜子里有个上锁的小盒,里面找到了院子的地契,能看得出院子的户主的确姓姜。
从陈设看,这间正屋正是姜家夫妇二人在住,但内里的信息实际上并不多,有用的就只有一本旧相册。
相册里有很多一家三口的合照,夫妇二人的相貌正和阮凯所见的两个吊死鬼一致,小女孩的照片则从才出生不久的婴儿时期开始,一直到四五岁左右为止。
那本相册并没有装满,有小半本都还空着,但夫妇二人没有再继续拍照了。
合影里还夹杂着一张女孩的单人照。那时她尚是女婴,照片的边上用圆珠笔写着“琪琪百天留念”。
照片里女婴背后的墙上挂着那种一天撕一张的日历,上面显示,当天是阴历冬月十三。
阴历和阳历不同,只分大小月,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而且每一年几月是大月、几月是小月也是不固定的。
往回推一百天,如果姜琪出生的那年七月是大月,她就是七月三十日生的,如果是小月,则是八月初一。
保险起见,黎明示意另外两个有手机的人拿万年历查了一下姜琪出生的那一年。
果然,是个大月。
“阴历七月三十日生的,鬼月,但不是朔日。”
——和袁馥一样,如果做镇女,都是可以镇住幽水十年的三等镇女。
这样一来,袁馥当年参加的抽签,另一位候选人是这位姜家姑娘的概率就进一步上升了。
不过,全家福怎么都是三人合照……
如果姜家只有一个女儿,在村祠被判沉潭处死的那位姜氏又是谁……
带着这样的疑惑,黎明照方抓药,又一脚,将阮凯他们二人住的偏屋正对面的另外一间没贴黄符但门也上了锁的偏屋也踹开了。
很快,他们发现了第二个年轻女孩的身影。
偏屋和正屋一样落满了灰,但陈设仍能看出当年的居住痕迹。从被褥的花纹、桌上的花瓶等等细节之处,能看得出屋子的主人是小姑娘。
三人从床头柜里找出一个漂亮的马口铁小盒子。盒子虽然没有锁,但细细地用丝绒布裹了三层,郑重其事地珍藏密敛着,可见房间主人对里面东西的看重。
然而盒里的东西却廉价且琐碎:一些玻璃或者塑料材质的小玩具小饰品、几张用清秀稚嫩的字体写着小诗的纸片、几条早已干枯发脆的草编的手链,仅此而已。
盒子里还有一些藏品甚至会令人感到些许不适,比如:一些明显被使用过、上面沾着血迹已经变成褐色的药棉;一缕用红头绳绑住的长发,疑似来自人类;一个小塑料盒,里面收集着一些半月形的、被剪下来的指甲,隐隐被染成了红色。
这些零碎东西的最上面放着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里是两个目测十来岁的女孩,两人眉眼间有七八分肖似,拍照的地方正是这间屋子。
其中一个女孩比较瘦弱些,坐在椅子上,袖口露出来的一截手臂上仔细看还能依稀分辨出尚未痊愈的旧伤。
另一个女孩就显得健康很多,站在椅子后面,正俯身亲昵地搂着瘦弱姑娘,身上穿着一条黎明和阮凯都熟悉的连衣裙。
——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裙子,此时正在苏恬恬扮演的“许悠”身上穿着。
这时沈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出那张他发给母亲的婚纱照打开,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放到了两个女孩的照片旁边。
两相对比,虽然十来岁的女童和二十多岁的成年女性在面容比例上有着很大不同,但不可否认,两张照片里三个人的脸彼此都很像。说照片里的新娘是这两个孩子里任意一个长大后的样子,似乎都能说通。
而且,那条包裹着骨灰盒的大红围巾,此时也正围在照片里站着的那个女孩脖子上。
旧照片的背面有字,用一种和纸片上的小诗有些微妙不同、但同样也稚嫩秀美的字体写着“琪琪 ?珂珂”。
看到这行字,阮凯突然想起来,转头向沈凌问:“对了,哥,你那戒指上是不是刻了字来着?”
沈凌依旧没说话,而是直接把手上那枚和婚纱照上一模一样的翡翠戒指摘了下来,放到桌上让二人随便看。
戒指圈上暗刻着一行细小的花体英文,写的是:“L loves K”。
就在这时,还不等黎明二人看清那行小字后发表什么议论,本来也已经进入尾声的搜查却被小院之外突如其来的一阵嘈杂打断了。
——院外有人在惊慌失措地大喊:“不好啦!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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