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就会看到幻觉的东西的话……好像只有这个。”石星余拿过一个首饰盒

“幻境的话，大概就是芍药夫人公开指责她偷首饰。”他指指面前瘆人的“衣架”说，“剩下的海棠、墨菊、鸢尾、玉兰那几个也在帮腔，你一句我一句说她出身微贱肯定眼皮子浅、爬老爷床的不要脸玩意、既然敢偷汉子，自然也敢偷东西。反正就各种羞辱。”

“只有坐主位的玫瑰夫人没帮腔，虽然也没护着她，但表态说要等细细查明了再说，不能空口白牙给人定罪，反正看着还是比较公允的。”

“哦对了，玫瑰夫人就是那幅画上这样，同一个人。”他又指了指床头的挂画。

“嗯。”黎明伸手接过首饰盒，接着便再次被拉入了幻境。幻境内容也果然如石星余所说，他没有隐瞒什么。

——幻境线索可以重复被不同人触发，不是一次性的。

这倒是件好事，至少旅行者们不必为了抢线索而内斗。在这个有支线任务引导自相残杀的副本里，这设定算是厚道了。

黎明在玫瑰房间又检查了一圈，确认了的确只有首饰盒能触发幻境，看下时间，快到要去沙龙厅准备晚宴的时候了，便从石星余的行李里翻了一副差不多的长手套拿着，跟他一唱一和地配合着道着谢出去了。

“扣、扣、扣”

“殷，小，姐。”

黎明刚回到房间戴上那双长及大臂的手套，门便被口响了，同时传来女仆一字一顿的声音。

“请，跟我，来。”

拉开门，女仆僵直地拉起裙子蹲身行礼，接着便转身往东侧走廊去了。同样的事也发生在其他有人住的房间门口，其余几人也纷纷出来。

叶咏絮照旧一脸冷淡，目不斜视地跟着女仆。

石星余的鼻子还在流血，被一小块布料塞着。梅傲霜疑惑又担忧地看了他好几眼，但顾虑身边的女仆，终究没敢说什么。

走廊尽头的黄书韵缩着身子，好像还是很恐惧，眼角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女仆们对一切都恍若无觉，只机械地带路往前走着。

小沙龙厅是和主宴会厅连在一起的，只有一门之隔，里面陈设了三张沙发，围着一个放了三层点心塔的小桌。点心塔上放着各种开胃的梅子和冷盘，旁边是好几瓶酸甜的果酒。周围摆满了装饰用的玫瑰和曼陀罗。

众人纷纷在女仆的指引下落座，不约而同地看向沙发对面的墙。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画上是一些在餐桌前的人，构图有些像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黎明目前见到过的玫瑰夫人、墨菊夫人和墨菊夫人的儿子都在其中，其余的人看装扮应该就是另外几位夫人和她们的孩子。萱草夫人和小时候的郁鸢庭只占据了一个不起眼的边角。

画框的下缘镶嵌着贝母刻的小巧铭牌，一一对应着画中人，写着他们的身份姓名和生日。

黎明注意到，郁家老家主还是相当能生的，小妾们每人都至少生了一个儿子，最多的海棠夫人足有两儿一女，唯独正室玫瑰夫人只有一个女儿。

同时，其余夫人们的姓氏张王李赵，与旅行者们扮演的角色们没有重复，唯独玫瑰夫人是姓梅的。只是她与梅傲霜到底是不是出自同一个梅家，是的话又有何关联，就暂未可知了。

这时路程稍远的楚逐月也在女仆的引领下走进沙龙厅，没有往众人身边凑，径自在油画边站定了。

“管家，先生，正在，隔壁，为，您们，准备，晚宴。请，先，稍候。”

旅行者们到齐，便有一个女仆鞠躬说道。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其余女仆自动在她身后排成一列，整齐得像支受过训练的军队。

“请等一下。”黎明突然开口。“麻烦帮我们拿一个冰桶过来。没有冰，这开胃酒总是少了些风味。”

“遵，命，小，姐。”女仆应声行礼，很快端了一桶冰块过来，又鱼贯退出去了。

沙龙厅里只剩下旅行者们，黎明将冰桶推向石星余，“鼻子，处理一下。”

——虽然目前线索的指向性不明，但家主郁鸢庭作为主线任务要求杀死才能通关的人物，肯定是boss等级。在副本里，他是个正常人类的可能性接近为零。无论如何，在他面前流血都极可能带来危险。

“谢、谢谢。”石星余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立刻拿起一块餐巾，包了冰块按在鼻梁上止血。

其余人都没动，黎明主动上手开了酒给每个人倒上，然后正色开口。

“一会儿晚宴开始，见了郁家家主，主线任务就该正式开始了。关于支线任务，我希望大家能够理性对待，不要自相残杀，掉进旅程副本挖的坑里。”

“毕竟，完成主线任务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的首要目标也都是活着从这段旅程里出去。魂币这种东西，有命挣没命花就没意思了，是吧？”

这时叶咏絮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好像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并不出乎黎明的预料，她的支线任务对象反正也已经死了，无论她怎么想都无所谓，黎明便没去理会她，只看向其他人。

“什么时候都是人多力量才大，我很不希望到了最后，找到了杀死郁鸢庭通关的正确方式，却发现因为人手不够，已经不可能完成了。——如果是这种死法，未免就太讽刺了。”

“我要杀的是楚逐月，我放弃。这是我的诚意。”

说完这句，黎明举目望向楚逐月。

无论他到底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哪怕不是，单凭“沈凌”当初愿意忍着疼痛尝试用法术去救触发必死flag又和他全无利害关系的阮凯，她也有把握他会响应自己的提议。

人都是有从众性的，当六个人中有两个都选择了主动放弃支线，叶咏絮不论，其余三人很可能都会接下去。

“我觉得殷凌霄说得很对。”没想到，在楚逐月开口之前，石星余率先开口了。

不知是觉得反正支线要杀的对象自己也打不过还是怎样，他附和道：“我也觉得……”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黄书韵突然打断了，女孩极度不安地绞着手指，声音尖细起来：“等，等一下！有没有人能先给我解释一下，这是哪？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能回家吗？为什么你们都只关心支线任务杀人的问题，主线任务也要我们杀人啊！”

——纯新人？！

无限世界确实会把刚被拉进来的新人和普通旅行者混在同一个副本里，只不过会给新人安排相对最安全的角色，作为“新手副本”。在各种副本类型中，丧尸末世啦、逃离疯人院啦这种敌人偏物理系的又更常混进纯新人。

可是……

这时黎明注意到，一直远离人群、对参与话题不是很感兴趣的楚逐月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

是他的灵觉感应到什么了，还是……？

黎明也随之望向黄书韵，隐隐升起戒心。

“我们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但你可以理解为，你被吸进异世界了，想回到现实世界，就得通过一个个现在这样的副本。”

“这不是做噩梦，完不成任务你就会死，现实中的你会自杀，就什么都完了。”坐在她旁边的梅傲霜好心地给她解释着。

“至于主线任务，你不用担心，郁鸢庭是副本原住民，甚至很可能是鬼怪，他和我们不一样，不是现实里的人。——你把这理解成游戏世界里的任务，杀他就等于打怪，就行了。”

…………

在梅傲霜的解释和心绪不宁的黄书韵时不时的刨根问底下，时间一分一秒地渡过。

至于黎明之前提议的大家集体公开并放弃支线任务，自然便无人再提起了。

不知是不是疑邻盗斧，黎明总觉得正常的新人似乎并不会有心情问这么多问题，大多数人都只会是稍微了解眼下处境，然后就是暂时因为诡异的状况而略显懵逼，一边害怕一边学着别人的样子做。

作为讲解的一方，梅傲霜显然也没想给她说这么多，提了几次说等出了副本到了安全区，这些自然会有人给她讲，可她还是一直不停地追问着。

就好像……她是故意在拖延话题、岔开话题似的。

***********

“尊敬的小姐们，晚宴已经布置好了。”

不多时，管家从通往宴会厅的门另一侧将门打开，身后两排女仆雁翅排开，齐齐俯身行礼。

“恭请小姐们入席。”

于是“贵女”们不得不起身，提着裙摆，蹁跹走向餐桌，按下心中的不安与恐惧。

长方形的餐桌上摆着晶莹的高脚杯，每个人面前都是成套的缠金西式餐具，大大小小的刀叉依次排开，足有五组之多，隆重极了。

餐具后侧摆着名牌，众人按名字依次入座。

六个人分了左右两边，黎明左手是楚逐月，右手是石星余，对面三人从左到右依次是叶咏絮、梅傲霜和黄书韵。只不过黄书韵和梅傲霜之间隔了一张空椅子，那原该是属于那位死去的满家小姐的。

至于长桌尽头的主位，自然是属于庄园主人，那位传说中的郁家家主郁鸢庭。

“当，当，当……当。”

八点整，突如其来的钟声响起，整整八声。

踏着沉郁而又声嘶力竭的回响，宴会的主人姗姗来迟，在端着红烛的管家妥帖殷勤的侍奉下登场。

成年后的郁鸢庭身量不高，算不上强壮，但眉目远比幻境中那受欺侮的少年俊美深邃。半长的黑发在脑后束起，穿着收腰高领的礼服，肤色苍白到病态，显得优雅而阴郁，带着几分冰冷的忧伤。

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从古老油画中走出的人，并不凶恶，甚至有些单薄文弱。

然而，没有人会蠢到认为可以轻易杀死他。所有人都只是下意识地用打量和探寻的目光注视着他，不敢轻举妄动。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款款从长桌的一侧走过，走向主位，如同走向王座。

管家将烛台放到桌上，然后从旁边女仆手中的托盘中取过盛有鲜红液体的高脚杯，单膝跪地，谦卑地奉上。

接过酒杯，他缓缓勾起一抹乍看得体，细品却莫名带着丝丝恶意的浅笑，轻声说：“欢迎你们的到来，我是郁鸢庭。”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偌大宴会厅中，原本只点了一半的灯火突然以他所在的位置为中心渐次点亮，将整个会场映得如同白昼。这座宫殿似的庄园金碧辉煌的一面骤然展露在众人面前。

墙壁上、穹顶上的彩绘和浮雕映着灿烂的火光，用圣堂展现创世纪的手法勾勒着许多年前人类与丧尸之间的那场大战与人类最终的凯旋，浮金抹彩，处处辉煌。

“各位小姐愿意欣赏我的庄园，我很高兴。但现在是晚餐时间，用完晚餐，午夜的钟声敲响前，你们会有时间慢慢参观。”

郁鸢庭笑着举起酒杯，示意开餐。

丰盛的食物很快被端了上来，盛在奢华的碗碟里，每个人面前都被放了一份。唯独郁家主人面前没有食物，他似乎没有用餐的意思，只不时举起酒杯，慢慢啜饮。

每一道菜都做得极为精致，尤其是作为主菜的那块肉排，炙烤得恰到好处，焦糖般的色泽甚是诱人。

但是，没人敢吃。

每个人都硬着头皮拿起了餐具，假装着去切肉，但没人真的往嘴里送。

——他们面前也分别被倒上了“红酒”，浓重稠腻的血腥气正肆无忌惮地扑向每一个人。

现在没人怀疑郁鸢庭杯中那红色的液体是什么了。也因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面前肉的来源和成分。

一室寂静，只有刀叉与肉排摩擦、间或与瓷盘相撞的声音细碎地响着。而郁鸢庭饶有兴味地换了个姿势，斜斜靠在座椅靠背里，含着不怀好意的笑意欣赏。

“哎呀！”这时黄书韵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或许是不想太快把那块不敢吃的肉排切完，又或者单纯就是不懂西餐用具，她挑了一把且面包的刀切肉。

那刀刃是锯齿形的，切了几下便卡在了肉的肌理中，再猛用力一拉，那刀竟忽然脱了手，打着旋向斜前方石星余飞去，不偏不倚，直奔鼻梁。

黎明眼疾手快，够不着拦截另一侧斜飞来的餐刀，便一把圈住反应不及的石星余脖子，用力往自己这边一拽。

石星余上半身一歪扑倒在黎明身上，那餐刀便贴着他的头发飞了过去，掉在地上，一声脆响。

那面包刀并不锋利，正常来说伤不到人。但若是打在石星余刚用冰止住血的鼻子上，会不会再出血，那可就不一定了。

丧尸的背景，boss却表现得像个吸血鬼。虽然这个副本的要素很混搭很拧巴，但无论从哪个要素上看，在boss面前流血的人，都显然会被首先针对。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黄书韵手足无措地道着歉，可黎明却分明从那充满恐惧慌乱的眼睛深处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失望，分明得令人心里生寒。

——她就是故意的。

不过，她的演技还是不够好。注意到了她那个眼神的，也并不止黎明一人。

“哗——”

意识到方才那一下若是砸中，石星余可能会面对什么，又看见她那眼神，梅傲霜突然抓起自己的酒杯，将满满一杯“红酒”狠狠泼到了她脸上。

“啊！你——！”黄书韵再次尖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拼命用手抹脸，急着想把这些可能吸引到boss的可怕液体从身上除去。

方才还好心给她讲解规则的梅傲霜恨恨地看着她，咬肌鼓起，含着怒气，接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微微咬着牙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黄书韵的怒吼在对上郁鸢庭投来的目光时戛然而止。

一直高坐看戏的家主起身，擎着酒杯缓步走向她：“管家跟我说过，黄小姐，对吗？”

黄书韵僵硬地张张嘴，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对……”

“那么，这位美丽的、散发着迷人香气的黄小姐，我能有幸邀请你，与我，共度一夜吗？”

他特意拉长了调子，伸出一根指头，在黄书韵脸上未擦净的红痕上轻轻一抹，仪态优雅地舔了一下。

甚至还带着几分性感诱人的旖旎。如果那舔的不是血迹的话。

“我……”黄书韵吞了吞并不存在的口水，牙关打着战，半晌，随着郁鸢庭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善，才勉强挤出一句，“我……我愿意……”

“很好。”得到肯定的答案，郁鸢庭粲然一笑，笑容夸张得宛如一张扣在脸上的面具，“那么，晚餐之后，午夜时，我忠诚的管家会去接你。”

“至于其他小姐们——”

接着他抬头望向众人，还带着那诡异的笑：“你们，怎么不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