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十几岁的少年郁鸢庭站在高高的楼梯顶端,大半个身子被血浸透,艳烈的猩红顺着他本是洁白的衣袂点点滴落。
他的整条右臂化为滴血的利刃,左手提着一颗眼皮还在微微跳动的新鲜人头,面无表情地俯视阶梯下匍匐的众人。
排除年龄的影响,那颗面目扭曲的人头有着一张和他六七分相似的脸。
——那是郁家的老家主,他的父亲。
“从现在开始,我才是郁家的主人。”
高高的阶梯下,跪着这个庄园里所有的主人和仆从,园丁们、女仆们、管家,还有被得到命令的仆人们扭送押解来的夫人们、少爷小姐们。
所有人都在这半是人形半如怪兽的少年脚下止不住地颤抖,唯一一个还站着的就是他的母亲,萱草夫人。
“将玫瑰夫人和她的女儿逐出郁家,遣回母家。”他微微昂着头,骄傲而冷然地发号着施令。
“至于其他人,既然卑贱的奴仆和她的儿子不配有尊严,那么就好好感受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卑贱、毫无尊严。”
仆人们哪敢有异议,很快便把几位曾经尊荣华贵的夫人和她们所出的少爷小姐们拖了下去。
很显然,除了大抵是因为还算公允而逃过一劫的玫瑰夫人母女,其他人就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变成了“衣柜”和“鞋架”。
——他们看不起爬床的女佣和奴婢的儿子,最终下场却连最底层的杂役都不如,甚至都不再算是个“人”。
然后,郁鸢庭将父亲的人头扔下,急切地奔下台阶,跑向他的母亲。
老家主颈椎的断口砸在那块触发这幻境的砖上。同时,郁鸢庭将右臂的刀锋变回了十几岁少年清瘦的手,糊满血浆,又带着几分未成年孩子特有的稚嫩。
“妈妈,从现在开始,你是太夫人了,郁家最尊贵的女人。你可以搬到玫瑰房间去住,可以荣华富贵,整个郁家都是你的,你开心吗?”
他拉住母亲的手,眼睛里满是讨好、孺慕和某种狂热的渴望。
可是萱草夫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而后才勉强扯起笑容,战战兢兢地回了一个:“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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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余兴游戏在花园里展开,游艺项目多种多样,也颇为正常,无非是打马球、捉迷藏、躲避球等等,并非如想象中那样需要搏命、血腥残忍。
唯一不寻常的地方是管家公布了一项规则:每一轮游戏都是随机两两分组对战,结束之后胜利者可以向输家讨要其身上的一样东西,而输掉的人必须给。
如果输家想要赖账,那么,身负不知多少种未知异能的管家表示,他会亲自“维持规则的运行”。
——也就是说,赢家可以要输掉的人身上的一枚耳环一根发带,也可以要他的一根手指一只眼睛,甚至是一颗心。
物理意义上的心。
听到这个规则时,叶咏絮甚至并不十分遮掩地看了楚逐月一眼,明晃晃地不怀好意。
叶咏絮一向自认是个狠毒不阴毒的人,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除了个别时候下手需要,她把什么都放在明面上。
——善良、同情和负罪感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让人过得越来越惨,一次又一次受伤。
这是她进入副本世界前颠沛流离的十八年教给她的事。那个世界也没比副本世界好上多少。而后来,无限世界用四年时间和许许多多的副本把这个知识点又做了加强。
在她看来,此时弄出点血来,让楚逐月成为今晚被选中的受害者,既给大家垫了刀,又能让支线是杀死自己的隐患彻底消失,一箭双雕,甚至对其余人都有裨益。
一个柔弱的半瞎子怎么可能在逃生类副本存活下来?
她这么做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那个明明不是和楚逐月绑定进入副本,却不知怎么非要保护她的圣母“殷凌霄”。
——想必是那种投胎投得很好,没遭过社会毒打的大小姐吧?虽然不知为何身手好得离谱,但大概只有大小姐,才能有那种既可恨又令人嫉妒的、幼稚的善良。
带着某种不自觉的挑衅,她又看向旁边的黎明。
那神情就仿佛在说:看吧,你迟早会知道我才是对的。
又像在嘲讽:不是想保护她吗》现在分组是完全随机的,你就算想保护也很难帮得上忙,你又能怎样?
然而叶咏絮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运气实在是意料之外地不好,整整一个下午,抽签分组她都总是和楚逐月不在一组。
唯一的一次抽中,偏偏还是射箭游戏。明明她三支箭都稳稳正中红心,轮到对方时,明明每一次对方开弓的角度都歪到脱靶,却又每一次都斜下里刮来一股怪风,将箭矢稳稳送到靶心上。最后居然生生打平。
一瞬间,叶咏絮大有喊出“她作弊”的冲动,但动了动嘴唇,最终没出声。
她怀疑这是副本的某种隐藏机制在帮助楚逐月。毕竟,这个人设对楚逐月来说确实太不公平……
与此同时,旁边那个她眼中的“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圣母娇小姐”,则是正不无担忧地观察着刚刚不得不一次次私下里用法术“吹歪风”的法师。
大约是因为这种等级的风咒实在用不了太多法力,他脸上虽细辨有些忍痛的神情,但脸色还好。
见状,黎明这才放下心,然后便借口去捡方才自己故意射歪的那一箭,走向不远处的喷泉池旁。
——副本设计在花园里做游戏,大约就是有给玩家机会拾取花园中线索的意思,几个游戏地点都在有幻境物品的地方。
方才在石星余和梅傲霜第一组比赛射箭,还没轮到他们两个人上场时,站在场地旁观赛的同时,不便公然讲话的楚逐月便借着衣裙遮挡,在她掌心迅速写了个“泉”字。
喷泉,正是“楚逐月”眼中花园颜色与其他区域不同的那块特殊地方——
“把孩子打掉吧,求你了。要是家主大人知道了的话……”幻境里,管家急切地哀求着身着华服的萱草夫人。
此时萱草夫人身上的衣饰远比从前的玫瑰夫人还要华丽,她坐在喷泉池边,手搭在小腹上,满脸母性与憧憬,带着温软的爱恋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我要生。我爱你,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要把他生下来,给他一切最好的!”
“可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个好母亲,拒绝和亲生儿子见面,只顾着自己开心?你怕我以后对咱们的孩子也这样?”
见男人还是犹豫惧怕,她急切地拉住他的手剖白心迹:“那是因为他长得太像他那个色鬼父亲了!我从来就没爱过那个老混蛋!——哪个正常女人会爱上一个妻妾成群年纪又快能当爸的男人?!”
“我和他在一起,完全就是为了能吃好穿好,能翻身做人上人。天知道,我看见他那张脸就恶心。”
“当初生下他,完全就是因为老东西不愿意给我名分,我还以为有了儿子就能……谁知道那老家伙满脑子都是身份地位,只有那些贵小姐生的孩子才入他的眼,亲儿子他都不认。”
“至于现在,你也知道,鸢庭他现在就是个怪物,根本不是正常人!看见他我就害怕,每次他靠近我,想到他每天要喝……我都想吐。”她的脸上全是**裸的厌恶与恐惧,分离不出丝毫母亲对儿子的爱意。
“——你能想象吗?那就像一只吃人的大蜥蜴趴在你身上,喊你妈妈……”
管家仍旧满脸恐惧和为难:“可是……可是如果家主大人知道了……”
“那就让他去死!我们的儿子会是郁家家主,我还是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
萱草夫人脸上掠过一抹凌厉,伸开手臂水蛇般攀上管家的腰,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杀死他……”
然而就在这时,如有生命般的铁链从后面一把缠住管家的脖子,将他从女人的怀抱中生生拖拽出来,像条破布口袋一样,拉到不知何时出现的郁鸢庭身边。
“你竟然背叛我。”将铁链化回正常的人手,他捏住管家的下颌,用力掰起来,迫使管家直视他的双眼,“这笔账,一会儿我跟你算。”
管家的身子瞬间不受控制地委顿在地,一如夜晚时和他对视之后的黄书韵。
“为什么……为什么你也和爸爸一样呢……”
郁鸢庭一步步走向母亲,双手捧住萱草夫人的脸,眼睛里盛满浓重的绝望与悲凉。
“那天我看到了他的日记,他在评判对比所有的儿子里谁会是更好的继承人,唯独除了我……”
“明明我才是最强大的!我忍受了这么多才换来这些力量,我比他们都好!可在他心里,我永远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婢生子!”
“……所以,我把他杀了。”
“我以为,我让你做了太夫人,让你荣华富贵,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就会爱我。像别的妈妈爱儿子那样,爱我……”
“你不愿见我,不肯陪我,找一个又一个情夫,整天打牌喝酒寻欢作乐,我都不怪你。可你心里竟然也觉得我是个怪物,想杀了我?!”
“而且你还要说出来,还让我听见了……”
“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
他的双手随着眼角涌出的鲜红泪滴一起缓缓落下,慢慢地,扼住萱草夫人纤细的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连骗骗我,都不愿意呢?”
萱草夫人痛苦地垂死挣扎起来。
然后,幻境随着她的挣扎一起逐渐淡去、最终消失了。
黎明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在心底暗骂,同时发觉自己居然在心疼郁鸢庭。
——不是心疼副本boss,而是心疼那个被亲生父母不当人看的可怜孩子。
这是她第二次有类似的感受。
上一次还是小时候,第一次听父亲说起,夜离族供奉邪蛊噬神蝶的那一支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圣子”,即便是亲生父母,也不把他当人看待,只当是一道封印,一件圣物,一个牺牲……哪怕他一直都真真切切地活着。
——理所当然地把别人当工具人的家伙最可恨了,妈的!
虽然老家主和萱草夫人早就死得透透的,萱草夫人至今还在玫瑰房间充当衣架,黑化崩坏掉的boss自己就把仇报了,黎明还是禁不住一股火在心窝里直蹿,连管家不光和郁鸢庭有一腿,曾经还跟郁鸢庭他妈有过一段这么劲爆的信息量都顾不上。
贵圈真乱什么的,在这种没人心的混账父母面前,都显得容易接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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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花了一小会儿时间压下心头无用的愤怒,捞起掉进喷泉池里的箭矢,转身往回走。
没走几步,迎面便遇上了梅傲霜。她也是来捡射歪的箭的。
“那个,今晚交流下情报吗?”
这个地方离NPC们所在的区域半远不近,没法公然站住长时间说话,但简单说几句还是没问题的。
梅傲霜做出一副普通寒暄几句的样子,压低声音迅速说:“不过我们这边可交换的不算多……”
这一下午,黎明看见他赢了很多局游戏,但行使权力时找别人要的都是饰品。
石星余昨晚受了不轻的伤,虽然喷了不少香水,身上还是隐隐有股血腥味,是今天最危险的那个。但即便如此,她也没动坑害别人的心思。
尽管昨天泼了黄书韵一身血的也是她,但那事出有因,纯是黄书韵先撩者贱。
——目前来看,这个姑娘人品不错。
黎明并不十分在乎交换的情报是否等价。甚至于,若不是这届队友实在不团结,她根本就是愿意共享所有信息、带着尽可能多的人出去的。
于是她痛快地答应了:“行。现在不方便,午夜之后在房间等我。”
然后又告诉梅傲霜,摸一下喷泉,有线索。
“多谢。”梅傲霜得了答复准备要走,却又被黎明喊住了。
黎明看着她挽起来的利落发髻——方才她还只是用丝绒发带扎了个马尾辫,此时头上却多了根银光闪烁的簪子。
“你这簪子……”
黎明总觉得这簪子有点眼熟。
仿佛……在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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