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先生，今晚我是否能有幸，成为与您共度良宵的人？”

第三天的晚宴进入尾声，郁鸢庭再次从主座上款步而下时，黎明直接站起了身。

她没有往自己身上泼“红酒”，而是端起酒杯将里面的猩红液体倒进一个空碗，然后割开自己的手腕，将静脉血注入杯中。接了小半杯，再用餐巾扎紧伤口。

郁鸢庭原本是想走向梅傲霜的，因此他走向了长桌的另一侧。

黎明隔着桌子遥遥举起酒杯，注视着他，露出一个矜贵明艳、又带着某种引诱与挑衅意味的笑：“这是我的诚意。”

因为那笑容里的三分挑衅，此刻的她全然不像是个猎物，倒像是伺机的猎人。

“……哦？”郁鸢庭似乎没料到这种时候竟还会有人主动，微滞了一下，继而饶有兴味地扬起眉。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邀请我。——不愧是曾与我郁家争雄的门第。殷家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

紧接着他也笑了，爽快地接过酒杯，将里面的鲜血一饮而尽，顺势抓住黎明的左手，行了一个夸张的吻手礼。

但吻的落点，是手腕上还没止血的伤口。

“佳人相邀，在下不胜荣幸。”

说完这话，定下了今夜的人选，郁鸢庭再次起身离席，没多做逗留。

“殷凌霄，你……”

晚饭之后应该是为期两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梅傲霜显然也明白，郁鸢庭原本想选的人是她，见黎明竟主动把危险揽了过去，出口叫住了她，示意想要聊聊。

黎明也本就打算和她聊聊。

她现在最想聊的两个人，一个是梅傲霜，一个是叶咏絮。前者关于她昨夜昏迷被抓之前都看见了什么，后者则是关于那根簪子到底有什么特殊。

然而她刚想开口回应，面前却突然伸过一支胳膊，将她拦住了。

是管家。

“二位尊敬小姐，抱歉打扰。但因为黄小姐和石小姐接连失踪，失踪的时间又都在晚上，家主大人吩咐，晚饭后这段时间，客人们还是不要再随意走动，留在房间休息为好。”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和女仆们很乐意为您们效劳。”

他依旧保持着那种客套的、看似彬彬有礼却含着不加掩饰的威胁意味的笑容，神态自若地说道。

——黄书韵和石星余到底是怎么“失踪”的，你们还能不知道？！

在场的剩余四名“闺女”无不暗自腹诽，可在收紧的副本规则面前却也只能先顺从，在女仆们的“引导”和监视下各自回到房间。

不过，在离开之前，黎明故意轻咳了两声，在梅傲霜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的同时，悄悄地故意把手上的一枚戒指丢在了椅子边的地上。

被关回墨菊房间后，黎明首先来到窗边，向外望了一下，发现此时虽然还没到十二点，但怪物化的园丁们已经各自就位了，花园谜宫的光屏还没亮起。

与午夜之后的黑暗相比，此时主楼外一圈的地上还向上打着一圈景观灯，将主楼外墙照得雪亮。

——显然，这最新变成囚禁时间的两个小时里，副本不允许旅行者通过攀爬外墙去别的房间沟通。

那就只好试试刚才铺垫的那个方式能不能行得通了。

稍微等了片刻，等时间差不多足以令一位“粗心大意”的小姐发现自己的戒指不见了，再怀疑到是丢在了宴会厅，她起身打开了房门。

“那个，抱歉，刚刚我好像有东西丢在宴会厅了，能不能让我回去找一下？”她一脸无辜纯良地举起左手，向女仆展示光秃秃的尾指。

与此同时，她的余光便瞥见，守在梅傲霜门口的女仆正把她的房门重新关上，一个熟悉的背影在走廊的转角一闪而过，正是梅傲霜。

看去的方向，应该也是宴会厅。

——还好，她看懂暗示了。

黎明刚略放下一点心来，却不想兜头迎来一盆冷水。

僵硬得说话一卡一卡的女仆一板一眼地回应道：“可以，殷，小姐。但是，梅小姐，也，落了，东西。等，她，回来，您，才可以，去。”

说完，便做出“请”的手势，强硬地把黎明又“让”回了房间中。

接头没能成功。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黎明都没等到女仆敲门说梅傲霜回来了，可以换她去宴会厅寻找失物了。房间里非常安静，她也的的确确没听见梅傲霜返回的门响。

接着，便是准时敲响的午夜钟声。

随着钟声响起，照着外墙的景观灯瞬间熄灭，花园里的光屏升起。黎明藏好匕首和昨夜没看完的那部分晶片，起身来到门边，等着管家来接自己。

然而奇怪的是，前两天一直无比准时的管家和他率领的女仆小队竟没有如期而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二点零五分了，可走廊上仍旧一片安静。

…………？

什么情况？

黎明的第一个念头是，梅傲霜不会是因为没能救下石星余而万念俱灰，选择抢先一步自投罗网，想要帮自己挡今天这一刀吧？！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逻辑不通。

——有权决定每个夜晚带走谁的人是郁鸢庭，管家和女仆只是执行主人的命令，没有权利擅自改变人选。

此时此刻，郁鸢庭应该已经在副楼等着了，梅傲霜不可能有机会跑去副楼见他，让他改变决定。

那么，就算她先一步拦住管家，要管家带走她，管家也不会答应，因为管家绝对没法违抗郁鸢庭的命令。

这一点，黎明无比肯定。

因为早在下午做游戏的时候，她就刻意留心过了。她看到管家身上也有那个代表着被注射过“木偶”药剂的印记，只不过位置不在颈后，而是在手腕上。

那个位置有点微妙，虽然第一晚他就曾挽起袖子将手臂化作武器攻击黄书韵，但那时扒门缝的黎明视野受限严重，恰好没能看清。

不仅仅是管家手腕上有，郁家庄园里所有的女仆和园丁颈后也都有那个印记。

甚至也包括三楼房间里被做成衣架鞋架的那些郁家人——之前黎明检查时没注意到他们颈后有奇怪的印记，完全是因为他们身上被糊冒充雕塑用的白油彩糊了一层。

可以说，整个郁家庄园，除了地下研究所那些里原就是自愿从事这种研究的工作人员，所有人，都像木偶一样，尽在郁鸢庭这个“提线人”的掌控之中。

……即是如此，现在管家和女仆迟迟不出现，又是个什么情况？！

又两三分钟过去了，他们依旧没有出现的迹象。黎明确定，他们绝对不是单纯地被什么事绊住导致迟到了，而是有什么自己预料之外、全无准备的情况正在发生……

不能再傻等下去了。

她立刻翻出窗外，沿着外墙先翻进梅傲霜的房间，发现屋里一片混乱，像是被强盗洗劫过一样。

那根银簪不在房间里。

只不过不知道是被叶咏絮先一步进来搜走了，还是被梅傲霜本人在离开时带在了身上。

不过黎明倾向于是后者。

下午玩游戏时，叶咏絮将对那根银簪的看重表现得过分明显了。梅傲霜虽然可能谈不上能力有多强，却也不是个蠢人，此时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那东西有什么未知的重要性。

下一步，自然是再去副楼，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状况。

昨夜回来的时候，她曾检查过主楼一层的那扇暗门，发现与副楼的密码门不同，那扇暗门只能从地下那侧打开，只能出不能进，于是要到那边去，还是只能再过一次花园迷宫。

拿上那个两块放大镜拼的土制望远镜，黎明转身又上了屋顶。

园丁的巡视路线果然又刷新了，速度也进一步提升。

迅速规划好新的潜行路线，爬墙下楼的途中，路过二楼时，她小小地犹豫了一下，这次还要不要把“楚逐月”带上。

副楼那边所有的幻境线索都已经被触发过了，楚逐月那双特殊的眼睛可以提供的帮助已经全提供完了。他的视力到底是不方便，而且眼下那边还不知有什么难以预料的变故正在发生……

这个副本的怪物目前来看都是物理系的，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她独自一人或许可以靠身手脱身，再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却未必能行。到时候，很可能不得不用上他的法术。

诚然，作为一个法力强大的“能力者”，他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成为累赘，但能对怪物具备杀伤力的法术和定心决那种小型增益buff不一样。能打怪的法术级别都不低，需要动用的法力多，在副本里用，肯定会很疼……

很可能，同样都是需要打怪，同样都是顺利脱身，结果一样，带着他反倒要他多捱一份因为擅自开挂被副本规则惩罚的疼……

然而最终，小小纠结了片刻，仔细想了想，黎明还是推开了二楼房间的窗子，决定把他带上。

——已经有什么未知的情况出现了。而未知，就进一步意味着，现在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副本里没有地方绝对安全，甚至连之前判断出的哪里相对危险、哪里相对安全，此时都未必依旧是这样。

这种事情突然脱离掌控的感觉很不好。

而这种时候，经历过六年前那次猝不及防的分别，比起让他单独面对各种难以预料的可能性，黎明更希望，他还是一直老实呆在自己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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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家家主已死亡。”

潜行到离到达副楼还有将近一百米的地方时，始料未及又猝不及防地，黎明脑海中突然响起这么一条系统播报。

与此同时，周围巡察着的园丁们动作齐刷刷地定住了，组成迷宫路径的光屏啪地一声碎成齑粉，草坪和矮灌木组成的花园顿时变得一览无余。

紧接着，所有园丁的头齐刷刷转向花园中的闯入者，双眼冒出狂暴的红光。

远处，黎明仍能看见，庄园围墙和大门口那能把人切成两半的光屏依旧存在，直刺天际，发着幽光。

——郁家家主死了，可出口却并未开放？！

难道……还要找管家当时拿的那个光屏的遥控器才行……？

“抱紧我！小心后面！”

来不及多想，黎明一把将背上背着的女装大佬小瞎子越发往上托了一把，一边叮嘱，一边便像支离弦的箭一样笔直冲向前方。

幸好，狂暴化的园丁们围拢过来需要时间，包围圈一时没有完全形成。

靠着矫健的身手，黎明硬生生在尚且松散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就近冲向眼前的副楼。

幸好，离开花园范围后，那些园丁照例没有再追。

可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副楼的时候，突然，管家从副楼里出来，要往主楼方向走，三人几乎就要面对面地遇上。

黎明反应极快，立刻将身一闪，翻身贴在墙上，缩进阴影。

还好，管家并未察觉，径直离开了。

“郁鸢庭在主楼……”

等管家走远，进入空旷的副楼走廊，仍旧被她背在背上的哥特美人突然在她耳畔冒出这么一句。

“刚才还在副楼。”

怎么，郁鸢庭居然还会瞬移？！

黎明顿时一惊，接着便察觉到更大的不对。

——郁鸢庭不是死了吗，他的灵觉为什么还能感觉到郁鸢庭的气息？！

她当然知道这是他的灵觉。她还知道，原本在现实世界，他对气息的感知应该比这还要强上很多。妖鬼邪魔，除非是修为非常强大、能隐藏自己的气息，他的灵觉甚至能将定位精确到一个直径五米的区域。

但是，前提得要那东西活着才行。身死道消，气息也就消散了。

无限世界对所有“能力者”的超自然能力都做了极大限制和削弱，眼下他大抵是没法精确到楼层和房间了，但大致的方位还是不至于会错的，更不要说到底还有没有某种气息……

听见这话，黎明本打算上三楼查看情况的脚步立时一顿，接着回身便奔向一楼转角的密码门。

——她不可能怀疑他的能力。但越是不怀疑，她就越是感到费解。

且不论那死后依旧存在的气息，单就目前郁鸢庭身上已知的那部分异能，一项项叠加起来，其战斗力就已经很恐怖了。如果再加上瞬移，黎明自问是不可能战胜这样一个“超级兵器”……

所以，无论是叶咏絮还是梅傲霜，她们又是怎么做的杀死他的？！

怎么可能？！

幸好，地下研究所里一片安宁，那些被操控着的研究员们没有像女仆和园丁们那样突然狂暴，依旧僵硬麻木地重复做着他们原本的工作。

顾不得找电脑检查剩余的晶片，黎明先去往前一晚看到管家带着石星余走过去的那个走廊。

——如果梅傲霜一直没再回房间，是被带来副楼了，那里是她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比起去找叶咏絮，找到她更有可行性，她也更可能知道这先后两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算幸运，管家昨夜去往的方向上那条走廊的分岔口并不多。而且没过多久，她便看见前面的一扇门打开了，工作人员从里面推出一个平车，上面躺着一个用白布从头蒙到脚的人形。

推车的研究员从屋里出来之前，黎明抢先用前天得到后便一直带在身上的磁卡刷开旁边一扇门，带着楚逐月躲了进去，从门缝向外张望。

平车隔着门缝在面前推过，仍是自侧面垂下一只烂到骨头的手。

这次这只手臂没有可供辨认的特点。但黎明明白，除了石星余的尸体，几乎没有其他可能……

运送尸体的平车走远后，黎明二人开门进入尸体被推出来的那个房间。

那是一间病房，和之前触发过的幻境里，郁鸢庭少年时接受药物注射、熬过痛苦获取异能的那个房间很像，里面摆着六张病床。

其中一张床上，床单上还残留着压痕和一些擦层状的红黄污渍，显然是石星余原本躺过的地方。

就在它旁边，另一张床上此时正直直地躺着一个身上长满血泡的女人。

可奇怪的是，她身上的大小脓包都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面红红黄黄的浆液，唯独脸上的泡是肉色，并不透明……

——而那张脸，和黎明，或者说，和殷凌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