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田沃野!醒醒,副本还没结束呢!后面还有至少一个阶段,你要是睡过去,顾北他们不就白费劲了吗?!”
空灵的引渡灵歌停止了,有人焦急地摇晃着自己的肩膀,腰后的大片伤口随着震荡传来阵阵越发尖锐的疼痛,割开那种诡异的、宁静而了无求生之心的心境,带来强烈的真实感。
再听见“顾北”这个假名,想起此刻自己身在何地,竹子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情况,黎明一下回过神来,猛地睁开眼睛。
——大概是生怕这录音效果不够好,竹子唱这歌时太尽心竭力、心太诚了,以至于它的力量比寻常时强,再加上偏偏自己又有点失血过多脑子发蒙,才会不知不觉地被这歌声影响。
毫无意外地,鬼婴已经在光华中彻底消失不见了。方才一直呆呆坐在病床上的石中花依旧怔怔地看着面前虚空中的某一点,但身体正逐渐变得透明。
不多时,她的身形便彻底不见了,化身为一道漩涡状缓缓流淌着的传送门。
同组的二人此时正一前一后地围在黎明身边,前面的艾文雅握着她的大臂,一脸担忧,后面的安宁则已经脱下了自己的白大褂,给她紧紧扎住背后血肉模糊的伤口。
然而布料几乎瞬间就被不断淌出的血浸透染红。
“不行,止、止不住……”满手是血的安宁略显无措地喃喃着,抖着嘴唇喃喃,“你怎么不早喊我换你?!我……”
然而他絮叨的话还没说完,戴着手表的手臂就被黎明一把抓住,拽到了身前。
“五组本阶段任务已完成。——我现在安全,竹子你怎么样?听到回话。”
——“竹子”这个称呼居然没有被系统哔掉,而是直接发出去了,大抵是因为这个副本这方面管得本就不严,副本规则也不清楚“穆塔扎若”和“竹子”之间有什么关系,以为这就是个“高个”、“矮个”、“土拨鼠”、“皮革厂”那样随口编的代称。
按下录音键之前,黎明用力吸了一口气,好让接下来的话听起来不至于有大量失血后的疲惫虚浮,还像寻常时一样笃定有力、语气铿锵。
她知道穆塔那种奇异的、只对她一个人有效而且好的不灵坏的灵的危险预警直觉肯定是又起作用了,不然进入这一阶段前他不会特意发一句“小心点”,此刻也一定担心得不行。
所以她必须得报平安,而且她也必须立刻听见竹子的声音。
那个录音机掉在她腿边地上,抬起指尖让消息发出去的同时,她的目光落在那台机器侧面沾着的一串飞溅状新鲜血迹上。
那不是她的血。
而且那歌声也似乎有一点不太对,虽然她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不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觉得竹子一定也受伤了,而且可能不轻,觉得他在刻意压着疼痛。
她实在太了解他了。
尽管阔别六年,但现在的他和六年前实在没什么两样。
片刻后,二组这一阶段能发的最后一条消息便发了出来,以卓玛的名义,但声音是穆塔的,依旧是那种淡淡的、没什么大情绪波动的语调。
“……嗯。”
“我也没事,很好。”
撒谎。
听见这说话声,黎明几乎立刻就下了论断。
同时从那个“嗯”的语气里,她也清楚,竹子大抵也听出来了,她的那句“我现在安全”不是实话,就算不完全是撒谎,也属于避重就轻。
——他同样也太了解她了,就像她了解他一样。
不过,就像穆塔没有戳穿她善意的隐瞒,她也一样没有戳破,而是要过艾文雅的手表,用最后一次发信机会说:“我们组现在立刻就会进入下一阶段。”
“这个副本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不会有事的。我估计我们几路人马也很快要汇合了。——放心吧,别急,保持冷静。”
叮嘱完一旦心虚不稳就要备受邪蛊折磨的弟弟,她撑着安宁的手肘爬起来,脱掉身上撕烂了一半的白大褂,干脆利落地从干净的那部分撕下几根宽布条,咬牙下狠手紧紧勒在腰间那些普通包扎止不住血的伤口上。
大力压迫之下,出血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慢。她又多缠了几层,然后用撕剩下的破布团撸一把满手的鲜血,往旁边一扔。
“走吧,尽快把这副本搞定。”
“我弟状态不太好,我怕他出事,各种意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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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先后跳入那悬浮在半空中的漩涡状传送门,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黎明只觉自己好像突然被扔进了洗衣机的滚筒里,抡了几圈后又被狠狠甩到地面。
强撑起身体睁开眼,视线重新聚焦后的下一秒,她便悚然发现,那具追了他们一路的女尸此时就在她面前,离她大约只有两米远。
她下意识地后撤了三步,举起手枪。
好在,短暂的寒毛倒竖之后,她很快就又发现,面前的女尸并非实体,而是镜中的影像。
这是一间很诡异的房间,空间只有电梯间那么大的一点,没有任何家具,四周的墙和天花板的材质都仿佛是水银镜。
可镜子里映出的却不是她自己,或者说“田沃野”,而是五具惨死的女尸。从幼年到中年,各据一方,长着同一张脸。
——是的,前后左右都是镜子。这个房间是完全封闭的,看不到进来时的门。
一路相随的安宁和艾文雅此时也不见了,房间里除了女尸的影像就只有她一个人,被包围在其中。
【发件人:“无人救我”系统公告
现在是旅行者的最终关卡,规则2失效,请抓紧时间。】
规则2就是关于绑定在一起进入副本的旅行者性命相连,一亡俱亡的那一条,黎明记得很清楚。
为什么这条规则会突然失效?仅仅时因为合作环节结束了,要开始孤军奋战,还是……
她完全不觉得这会仅仅是因为副本准备大开杀戒了,以此避免连锁起来死掉太多人。
副本从来都不在乎旅行者里死掉多少人。
更奇怪的是,手表只震动了这一次就没再震了,和前面几个阶段不一样,新任务没有立刻刷新。
而且似乎也不打算刷新。
……或许,这次是像第一阶段那样,需要自行确定任务内容?
这样想着,黎明刚打算开始搜查这间镜子屋,五个女尸的影像却在此时突然齐齐双手拍向镜面,发出“砰”的一声。
那个动作,就好像……它们并不是镜中倒影,而是被封在了镜子里面一样。
“你……是……谁……”
直勾勾地盯着屋子中央的活人,它们用阴沉嘶哑的声音参差不齐地问,状若回音。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黎明正前方的镜子前突然升起一个台子,上面有个带确认键的数字键盘和两个小屏幕。
一块屏幕是空的,上面有绿色光标闪烁,最多可以输入三个数字的样子。
另一块上则显示着一个计时器,正从五分钟整一秒一秒往下倒数着。
脚下的地板此时也起了变化,它是双层的,上面一层是透明玻璃,下面一层木地板此时则从中间裂开,向两侧缩了回去,露出下面一个方形的大池子。
那个方形的池子两端集中着很多巴掌大的小牌子。离黎明较远的一侧,牌子上刻的全是阿拉伯数字,离她较近的一侧则都是汉字。
草草望去,“野”、“悠”、“方”、“穆”……等组成他们这一路早就看熟了的、他们所扮演的这些角色名字的字,全都混杂在其中。
数字小牌和汉字小牌之间由质地类似电线的黄线两两相连,那些线或新或旧,有的已经呈现陈旧的土黄色,有的则仍是较浅的鹅黄。
数十上百条线在两组小牌中间层叠纠缠着,互相绕了不知多少次,乍一看根本无法判断哪两个牌子是连在一起的。即便趴在地上捋着线走,相近的颜色和玻璃的反光依旧晃得人眼晕。
“砰!”
闷响再次从四周和头顶同时传来。
五具女尸齐齐挥拳砸向面前封住它们的镜面。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的捶打声还伴随着微弱的清脆破碎声。
黎明随即注意到,它们拳头的落点处,镜面正逐渐绽开细细的蛛网状裂纹……
女尸们还在一下一下接连不断地捶打着镜子,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
她只有五分钟时间。
很显然,如果两分钟倒计时归零前她不能解开这最后一关,五具女尸一定会从镜子里爬出来。
如此狭小的空间,数倍于己的敌人,而且还是无敌状态,她毫无疑问会被撕成碎片。
……可是,这不公平啊?!
这一关的答案看似显而易见。“你是谁”这个问题早在第二阶段时他们就回答过一次了,所以此刻完全就是看他们能不能在规定时间内找出自己名字对应的数字。
可是,旅行者们当中有的人名字是两个字,有的则是三个字。对随机到二字名的人来说,这一关岂不就简单了很多?
这种不公平太不正常了。
尤其是作为最被无限世界针对的那类人,夜离族兼能力者,竹子的角色居然叫“顾北”,只有两个字,这就更不正常了。
不正常的背后,往往就有大坑。
这么想着的同时,她的目光一刻不曾耽误,迅速在那数量庞大的汉字牌上扫过,随即停在其中一个字上不动了。
——“娣”
这个字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但看见它的一刻,黎明只觉一束光亮像根针一样扎进脑海。
再仔细一看,果不其然,“石”和“招”两个字也数量庞大的字牌中藏着。
一瞬间,一切仿佛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之前每一组都出现了不合时宜的基础外语书或者民族文字写就的纸条。
为什么所有追逐的女尸都是石中花,她却一直都在长大,仿佛一直在死而复生。
为什么传递物品只能从一组到五组按顺序传递。
为什么方才他们的任务明明就是救石中花,这个副本的名字却叫“无人救我”。
…………
遥想之前,他们的名字是自己找到的,也是在回答了那个“我是谁”的问题之后,他们才拥有了与之相符的外貌与声音。
换句话说,“田沃野”等等这些身份,是他们自己找到、自己认为的,而不是像其他普通副本那样,是从一开始就给出的设定。
从始至终,关于他们的身份,副本真正给出的,除了最开始代表“没有身份”的电子音和小黑人外形,就只有第二阶段作为线索给出的提示:
他自己是“沃”,来自鲁省的土拨鼠安宁是“安”,用英语教课的中文老师艾文雅是“艾”,安宁那个来自晋省的女朋友狸花猫是“婀”,东北大哥杨柳岸是“岸”,还有一个冯桉的提示是“桉”……
五花八门当中,唯独an的同音字出现了三次。
暂且排除没有自爆家乡是哪且普通话也很标准的冯桉,鲁省和东北的方言里都将“我”称为“俺”。
孤例或许不足为证,但晋省方言里第一人称为“额”,正是“婀”的谐音。
艾文雅英语很好,一组那个英语翻译则是叫邓爱民,两人名字里都有个ai的音。恰好,英语里的“我”也是“艾/爱”。
就更不用说她自己的那个“沃”。
黎明生在零组驻地那样的特殊环境,队伍里的战友来自五湖四海,从小她耳熟能详的华国方言不下十种,还能来回串着说。或许恰恰是因为会得太多太杂了,选不出一个尤为熟悉的,于是副本干脆给她安排了个普通话“我”的谐音。
更何况,她还知道竹子的母语里的“我”读音正式卡在go和gu中间的一个音,谐音写作“顾”完全没问题。
大概可能是那种古代夜离语实在过分小众了,他们发现的那张纸条上一共就出现了一个夜离族古文字,而且恰恰就是这个“我”。
如此之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就不能称之为巧合了。
虽然不会棒国话、维南话、毛国话、尼珀话、斯潘国话和温市方言,但黎明推测,晋美娜的“娜”、高雅的“雅”等等那些,十有**也正对应着他们各自语言里“我”字的发音。
至于方小凡同为夜离族,名字里却没有gu或者go的谐音,这也没法作为反证,毕竟夜离族内部支系众多,穆塔的母语又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古代夜离语。哪怕是汉语,古代的“吾”、“尔”和现在的“我”、“你”发音也完全不一样了。
那些外语书和纸条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让他们有机会发现和确认这一点——即便是最基础的外语会话书,里面总也会出现“我”这个词及其对应发音的。
只是在时间有限后有追兵、而且忙着解谜的时候,旅行者们哪会有闲心仔细看一本不相干的外语书里到底写了什么?
这一点,坑爹的副本它就不管了。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田沃野”、“艾文雅”、“安宁”、“顾北”……
这里的所有人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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