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意识逐渐在离离的头脑中复苏,像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努力地想要汇聚成焰。
她眼皮沉重的翻腾了几下,缓缓睁开,四周石壁斑驳,是陌生的空间。
身子刚想动,头晕随即袭来,离离觉得整个身子格外沉重,仿佛每一块骨头都被人拆散了重新拼凑起来,无法很好的用力支撑。
她努力的支撑起身子,一股疼痛撕裂了她的胸腔,又呕出一口血。
礼月站在那边,由始至终没有回头关注过她一眼。
离离摇晃着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礼月,她的视线还有些模糊,等走到前了才发现,礼月所在的这面墙壁上是一副巨大的画,而且这画看着非常眼熟,似乎和进门处的画在地上的画一样。
“这一间只有这幅画?”离离忍着头疼问。
礼月点点头,离离转身摸向门边,
“封死了,”礼月说。
“是你抱我进来的?”离离问,她记得自己最后是倒在石头前。
礼月没回答离离的问题,他说的是,“我找过了,这间石室除了画什么都没有。”
“那问题一定在这幅画上,墓主人很喜欢这幅画吗?”
“噢?你不觉得是墓主人把我们骗进来困死的吗?”礼月问她。
离离捂着脑袋直摇头,“不,我觉得墓主人根本不想困住能走到这里的人,反而,就是他一步步的把人往这里逼。”
礼月这才回头看了她,似乎还想听一些别的。
离离把目光从空旷的墓室转回壁画,有些浑浊的眼神稍微明亮了些,她继续说道,“我觉得墓主人布置的这些机关,更像是一种考验。”
“有意思。”礼月听着嘴角上扬出更深的弧度,“你比你妈妈聪明多了,不像她为个男人要死要活。”
这句话触碰到了离离的神经,她眉头一皱,借着毒气侵袭还未过去的劲,对礼月吼道,“我妈妈是因为肺结核!她和爸爸这么相爱,怎么会为了什么男人!”
礼月根本无谓这种小女孩的争论,他又转过头,手指垫在下巴上,抬头看着面前这副巨大的壁画,“他把门口地上的那副画又放在这里,为的是什么?”
可能是先前棺椁里的女尸也可能是礼月的话,现在离离的内心涌上了一股浓烈的怀念,这种感情如被雾霭笼罩的山川,虽然可见却不可触摸。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透过昏暗的长明灯光影,问,“我妈妈……以前是怎么样的?我像她吗?”
礼月神情间掠过一抹不耐,话语仿佛一根无形的针,隐隐欲刺,“你又不是她亲生的,怎么会像她?”
离离笑了笑,面色十分平静,她的眼里盛满了当年北平夜晚的星光,“如果不是妈妈,我六岁那年就死了,所以我就是她亲生的。”
这番话倒是让礼月有些出乎意料,他本以为离离会哭会叫会怒,就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平静。
“哼,”礼月的轻蔑如同细微冷风,在墓室里游走,“你们以前也许不像,但是以后肯定像。”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残酷的幽默,“因为你们都会死,死了大家都很像。”
在墓室中谈死亡,话题尖锐又贴近。
只不过他的话再次没有得到回应,离离没有露出任何恐惧或者愤怒,相反,她的表情有些出神。、
礼月瞥见离离那淡定的神情,仿佛人到老年时的安详,他忽然好奇,“你不怕死?”
离离凝视着那副画,如同那边就是自己生命的尽头,“怕,但又不怕。”她的声音低沉,“被人害死,怕,因为那是不公,但寿终正寝就是自然规律,没什么可怕的,人总要一死。”
离离的每个字都是温和而坚定的,礼月看着她,目光复杂,他看到她的脸上不是绝望也不是悲观,而是在死亡这个话题上有着超乎年龄的平静。
“你在做什么?”礼月发现离离在墓室的四角查看。
“我找找是不是真的没有机关,”离离虽然脑袋还是昏沉沉的,但精神稍微回来些,只是胸腔还是疼的厉害,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在墙壁上。
直到走到了壁画这一面,她的手掌抚在画上,感受着,忽然她收回了手,摸着手心,奇怪地说:“这些画面有些怪……”
礼月听她这么说也伸手触碰,果然,触感外干内软,
他眼眉微挑,浅淡色的眸子里竟然透出了不可思议,“这是干尸。”
离离一听,虽然吃惊,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再次贴近壁画。
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些细节处,越看越觉得不寻常。
果然,在那凝固的色彩之下,她分辨出了真实的纹理,那是皮肤和毛发,壁画中的人与动物哪怕是一朵鲜花,都是用真实的干尸标本为蓝本,经过处理镶嵌进墙壁,再以矿物颜料修饰。
“怪不得人体比例和细节都这么精妙。”离离忍不住发出感叹。
礼月听到她的话,不禁挑眉,自从进了这间墓室,怎么每一句都这么对胃口呢。
礼月薄唇微翘,眼眸中的浅色冷冷的,仿佛在做着某种计划,他忽然转变了话题,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好端端的回北平了?”
离离还在仔细的察看壁画,但是眼神中透出犹豫,回忆的重压让她的声音带上了沙哑,“只是回来看看,想妈妈了。”
“你妈妈当年很喜欢和我玩。”他的话似乎带着某种诱导的意味。
“和你能玩什么?”离离起初是怀疑的,但是很快就被思念母亲的感情促使着去问,“妈妈喜欢玩什么?”
“她最喜欢,被我吊在空中飞来飞去,”礼月的目光望着前方,语气中竟然飘出温柔,他描述的画面中,柯小禾每次被他吊到半空中总是笑的阳光般灿烂,“她特别开心呢。”
离离的脸上露出向往,仿佛在想象母亲那短暂的快乐时光。
礼月继续说,“你妈妈很喜欢刺激,越危险她就越开心,我们还约好一起去探墓,但是……”他恰到好处的停住,不再说下去了。
离离听得正起劲呢,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忽然意识到,母亲因为病痛过早的离世,何止这个约定没有完成,所有的约定都没有完成。
回忆让她的心情顿时沉重下来。
“你干嘛和我说这些……”离离问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虽然心疼,虽然中毒,可她还没傻,“你先把我身上的蛊虫解了再说,既然和我妈妈关系这么好,那你还这么对我?”
礼月的眸色淡淡的,鹞子般的眼中透出锐利,淡漠中带着难以察觉的满足,一种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愉悦,他轻笑,“蛊虫好解,解开后呢,”
“出了墓室,放我回北平。”
“你认为出得去?”
“为什么出不去?”离离反而不解,“墓主人绕了这么大个圈不会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的,不然他这一路上有无数次的机会把我们连锅端,就像做数学题,所有的条件都给你了,难道解不出吗?你反推都……”
“都什么?”礼月见她说一半不动了,像是被人定住了一样。
离离的心跳在片刻间加速,目光从礼月身上移开,重新聚焦在这幅壁画上。
随着心中那股莫名的感觉越发强烈,她慢慢后退,身体几乎紧贴着壁画对面的石壁,这个距离正好可以让她全面地审视对面的壁画。
这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只剩下她与那壁画间的微妙联系。
礼月问了点什么,但离离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眼神专注,“不要吵。”她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决。
昏暗的烛光投射在壁画上,把每一个细节都照了出来,离离的眼睛一寸寸地扫过,只有呼吸声在墓室中回响。
终于,在壁画的角落,她发现了一处细微的差别——一只小鸟的位置与入口处的画面不同。
离离马上兴奋的叫了起来,“我找到了!这里!”
她冲向壁画,拍打在那个小鸟头上,指给礼月看。
可是在她的这个动作下,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那只被石墙囚禁千年的小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带着颜色冲破了束缚,飞了出来。
它的颜色斑驳,慢慢破裂,展翅欲飞向离离。
然而,这一切的景象都在礼月的手中戛然而止,他半空中握住了那只小鸟,然后捏碎了。
颜色与骨肉在他掌心混合,最终只剩下粉末,
如梦幻泡影,短暂绚烂。
礼月随意地丢了那一手粉末,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难得诚心夸一个人,“你很聪明。”
离离望着地上的粉末,有一瞬间的失神,她重新聚集精神说:“我猜把所有的不同都找出来后,应该就能破解机关了。”
“我猜也是。”
“你想破解就把我身上的蛊虫解了。”离离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要求,
“我要是说已经解了你信吗?”礼月继续说,“我要是随便给你一个药丸说是解药,你信吗?我要是说,”他靠近离离,“你根本没有中什么蛊虫你信吗?”
脑子疼的要爆炸了,离离被这几句话搞的很烦躁,可她又无从反驳,
“不要想这个了,乖乖解开这个机关吧,跟在我身边难道还在乎蛊虫?”礼月说。
“我为什么要跟在你身边?!”离离现在已经不像先前这么害怕礼月了,说着又找到一处,她拍了下那朵花,花儿摇曳两下落在脚边。
“你妈妈当年一心要去法国,而你却从法国跑回来。”
这话仿佛是一把钥匙,轻易地打开了离离对于母亲的好奇,“为什么妈妈要去法国?北平不好吗?爸爸就在北平啊。”对于母亲的过往,她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礼月轻描淡写,“北平很无聊啊,她就是在北平被迫成婚的,你可能也一样噢。”
“我?”离离又找到了一处,她随手一拍,一只小蝴蝶飞了出来,礼月依然一把捏在手中。
“徐以秾一定会给你安排亲事的,让我猜猜,他给你安排的应该是你的副官哥哥。”
礼月继续说,“你比柯小禾聪明,她都受不了北平,你怎么可能忍得住呢?”
离离没有回应他的话,手指在空中停住了,礼月对她的犹豫不以为然,催促道,“你拍啊。”
“我不敢……”她的声音的确有些恐惧。
离离指着壁画中和女主人站在一起的男主人说,“他和进来时那幅图里的样子不一样,那幅图他拿着团扇,这幅里他……没拿。”
“拍。”礼月只一个字。
“你说的噢。”离离抬手拍了一下,转身就跑,奔向墓室的另一角。
随着石壁破裂声,整个墓室都颤抖起来,离离紧靠着角落。
男主人的干尸果然带着一身斑驳的彩色,撞破了石壁的束缚,缓缓的走了下来。
动作僵硬而缓慢,就像是被无形的线操纵的木偶,每一步都带着腐朽的死亡味道。
他的身体在长明灯下显得扭曲而恐怖,彩色的碎片在身上十分诡异。
礼月主动迎上去,那干尸动作虽然缓慢却力气奇大,干枯的手指碰到的地方,石头立刻破裂。
虽然礼月的动作矫健精准,但可以击碎石块的拳头打在这干尸身上却毫无反应,反而被几次逼近到眼前。
那干尸动作眼看越来越快,冲着礼月打去,一边的壁画几乎都被他的手臂击碎。
离离发现礼月似乎是有意把干尸吸引去打那些壁画,果然,从壁画里走出来一个士兵,两个干尸撞在了一块,他们似乎只要靠着近的就会攻击,完全不分敌我。
这时礼月才飞出细丝,将两个干尸的头颅捆住,往后跳去,拉着两个干尸后仰,不让他们再碰到壁画。
缠住脖子后继续再缠绕住两具干尸的四肢,随着他用力一勒,两具干尸顿时四分五裂,
离离在角落处看的惊异非常,第一次让她对“拆”这个字有了全新而直观的理解。
就在两具干尸瓦解的那一刻,两个飞蛾一样的虫子从他们口中飞出,直冲离离。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尖叫了起来,然而就在虫子快要飞到她眼前的瞬间,忽然双双燃烧起来,瞬间化为一堆微小粉末,消散了。
离离睁开眼,看到礼月正收回指尖。
离离与他的眼神在跳跃的光影中对上了,那双淡色瞳孔在一场恶斗后竟然如静止的水面般平静。
墓室重心的地面升起了一个台子,响动打破了两人的对视。
离离走上前,发现台子上有一个特殊形状的凹槽,她看到礼月拿出了那枚从鹏少家得到的虎符,放到了凹槽中。
台子如同识别到了,从中打开,现出了里面那卷竹简。
忽然石门被粗暴地炸开,轰起的粉尘与碎石灌满了墓室。等灰尘稍微散去写,穿着制服的一排士兵正站在门口,他们的枪口对着里面。
离离反应异常迅速,她喊道:“是李天唯派你们来的吗?!”
听到离离的话,带头的军人立刻问,“是不是离离小姐?是李长官给了坐标让我们来的!”
离离跑向士兵,两个士兵撤开枪口将离离放了过去,然后依然将枪口再对准了礼月。
带兵的问,“他是谁?”
离离看着礼月,最终开口,“不用管他,我们走。”
微弱的火光在礼月苍白的脸上闪动,墓室中的空气仿佛在某人离开后变得稀薄起来,礼月露出一丝难以辨识的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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