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唯走出徐以秾办公室，还沉在刚才的对话中，思绪有点迷。

目光不经意扫过前方楼梯口，高无忧正靠在墙边，楼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在他周身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李天唯迈步向他走去，高无忧立刻挺直身躯，一副军人该有的严肃礼仪。

“等离离？”李天唯微微瞥向不远处的盥洗室。

高无忧回答得毫不迟疑，“是的，长官，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你是，”李天唯打量着这位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年轻军官，“高无秋长官的弟弟？”

高无秋的回答中带着几分自豪，“是的，他是我大哥，我们的名字出自‘忧喜同怀二十秋’。”

“谁问你了啊，”李天唯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情绪，“我告诉你，把你身上的习气收一收。”

高无忧看起来并不怎么明白李天唯在指什么，“长官，您的意思是？”

离离其实已经从盥洗室出来，但她又把身子藏了回去，只露出个脑袋来在转角处偷看。

她怎么觉得，副官哥哥和高无忧之间似乎存在这某种难以明言的摩擦呢？

作为旁边者的离离，也对李天唯头一次如此严肃地教训他人感到好奇，这与她记忆中那个清秀少年判若两人。

阳光从陆军部巨大的玻璃窗外洒进来，透过淡蓝色窗帘，阳光在接近午后的时候极其慷慨，把李天唯和高无忧两位高大的年轻人的身影刻画的分外鲜明。

李天唯站的位置，是半明半暗的光影，冷峻的脸庞被阳光斜斜的割裂开，一半在明亮之中，另一半则隐藏在阴影中，

相比之下，高无忧就站在被阳光完全照耀的区域，身姿轻松笑容灿烂，带着最容易接近的热情与亲切。

李天唯是侧身对着盥洗室的，但职务关系常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几乎是在离离推开盥洗室门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只是说了会话，他才自然转身，正巧捕捉到离离小心翼翼探头探脑的模样。

“离离，过来。”李天唯的声音低沉，却又因她的尴尬而略带温柔。

离离走了过去，不自然的笑容绷在脸上，带着些孩子气的可爱。

从盥洗室里出来的她与平时不同，柔和日光下，淡妆让她的面容更加精致明亮。

嘴唇上涂了一层淡淡的玫瑰色唇膏，像极了显眼的樱桃，既甜美又诱人。

整个人在那件墨绿旗袍的加持下，格外明媚，如同一颗果实在雨后的枝头，鲜艳而充满生机。

李天唯的眼神在离离身上微微一顿，似乎在审视她的变化。

离离自信的问，“怎么样，好看吧？”语气中满是期待与得意。

李天唯眉头轻挑，“你哪儿来的唇膏？”

“里面姐姐借我用的。”离离说。

背后，陆军部的女兵从三人背后走过，留下轻声笑语。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准备一下出发吧。”高无秋轻轻伸出胳膊，动作自然又随性。

离离毫不犹豫地勾了上去，留给李天唯的是一双背影以及一句轻飘飘的话，“晚上吃了饭再回来，副官哥哥再见。”

李天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能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夜晚，宅内的灯光温柔如昔，与当年的光景相较，多了份不言而喻的宁静。

已是九点半，按往常，李天唯早就回家了，今晚却因为一些未完成的公事留了下来，徐以秾似乎也对此并不介意。

反正这空落落的大宅剩他一个也是埋头研究医学，每夜直至凌晨，时间多的用不掉，宅子空的填不满。

忽然，门被推开，离离的墨绿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兴奋和喜悦，“我回来啦！”声音清脆而愉快，打破了两个男人的严肃的氛围。

李天唯和徐以秾都转头望去，作为父亲的徐以秾倒没说话，但李天唯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敏锐的觉得离离脸上的红晕，以及脚步的虚浮。

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道，“晚上玩得怎么样？喝酒了？”

离离没有发现李天唯语气中的变化，她兴奋道，“看完电影我们就去宵夜啦，我第一次知道北平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你怎么以前都不带我去呢？”

可是李天唯根本无心参与进她开心的气氛中。

“离离，虽然现在日本人被赶跑了，但是街上还是鱼龙混杂的，不要高无忧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实在想去玩，跟我说我派人跟着。”李天唯说的语重心长，不是哥哥胜似哥哥的样子让离离顿觉无趣。

可是毕竟是小时候一直带着自己的人，她知道李天唯也是为她好，所以她点了点头，顺便偷瞄了眼徐以秾。

没想到徐以秾压根不在意这两人的对话，一直在看手中的文件。

离离耸耸肩，想要引起他的注意，“爸爸？”

“嗯？”徐以秾这才抬起头，眼神中透出一丝询问的神色。

“我下次还可以跟高无忧出去玩吗？”

“当然可以，”徐以秾温和地笑了，声音中带着宽容，“那么远的地方都能一个人去玩了，小小一个北平还需要担心吗？”

这话说完，特意看了一眼李天唯，意味深长。

“长官——”

“我去休息啦，明早我们约了去西山看日出！”离离欢快地蹦跳去了后院。

“长官，高无忧成天闲着啊？他没事做的吗？”李天唯也算问的合情合理，没听说军官在这个当口这么闲到处吃喝乱玩的。

“噢，”徐以秾闻言只是笑，“我批准的。”

李天唯彻底没了脾气。

第二天，他在北长街军统局的休息室里，几位身着笔挺制服的年轻军官散坐着，闲聊着工作以外的琐碎事宜，

李天唯的身影稍微有点旁落，他坐在皮质沙发上，一只手轻放在腿上，另一只手夹着烟，缓缓带过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

窗外的阳光透过半拉开的窗帘，不时地投射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浅浅的影子在阳光下似乎也在诉说着隐秘的心事。

突然间，一个稍显沙哑的男声切入了他的思绪，“听说徐长官把自家女儿介绍给了高家的小子？”

李天唯转回头，“嗯，”简洁的声音，少了平日的锐气，非常淡泊的样子。

“嗐，哥几个都等着喝你喜酒呢，怎么回事？”房间里响起了轻松的笑声和各种开玩笑的声音。

李天唯淡淡的笑着，手中的在烟灰缸上弹掉烟灰，说：“那是我妹，想什么呢？”说话时，嘴边挂着自嘲。

都是军统的得力骨干，抗日时干的都是刺杀日本人与汉奸，追情报的活计，是什么情况扫一眼大家心知肚明。

有人吐出个烟圈，朝其他人对视一眼，大家哈哈笑着说：“得啦，她要真是你妹，你还能在这待着？”

“骗骗别人得了，自己别绕进去啊。”有个人俯下身来，几乎贴到了他的肩膀，

“不过咱们是惨了点啊，胜利在望就要兔死狗烹咯。”

“你又听到什么？”

“还能什么，戴老板最近心情不好。”

“还要看戴老板？你看他家，”那人朝李天唯方向努了努嘴，“徐长官可把自家女儿许给中统的新秀了。”

“什么？”话几乎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李天唯差点让烟气噎住，随即咳嗽一声隐忍了下来。

“我以为你知道啊，中统最近招的一批都是背景很大的子弟，要不是咱们两个系统闹的跟乌眼儿鸡似的，我都他妈想过去。”

“别别别，张兄，咱们过去就是被活埋的下场。”

这话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只有李天唯告辞了同僚，走出胡同，驾车去了陆军部。

两个系统都和参谋本部有着极大的渊源，加上李天唯和徐以秾的关系，所以他可以经常出入陆军部而不受质疑。

通报后，推开门，李天唯见到徐以秾在整理文件，午休时间整个楼层都十分安静。

他深吸一口气，“长官，我听说高无忧是中统的人？”

“是的。”徐以秾给下属的回答总是简洁有力。

“把这样的人介绍给离离，您觉得合适吗？”

徐以秾的眼神犀利如冰，他缓缓抬起头，钉在李天唯的脸上，“李天唯，你质疑我？”

这句话不似询问，更似审判，办公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

李天唯如同被重锤击中，心猛地紧缩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越界了，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他都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他到底是怎么了……

“对不起长官，是我失言了。”

徐以秾表情稍缓，目光从严厉转成深思，最终散发出无奈，轻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反正之后你也会退出军统，而且有我在，离离就是看上宋家的人都没问题，何况只是个中统的小子。”

李天唯点点头，他的确觉得自己是多事了。

他自认一向决断，加入军统后更是不让感情影响军人的判断，今天的确是失态了。

回到北长街，他尽可能的不去想这件事，在走廊上边走边用手指慢慢地敲打着墙壁，这是他思考的习惯性动作。

只是同僚们的打趣声从身后传来，他仿佛找到了混乱的出口，李天唯转身，问道：“今晚夜总会，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