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唯没想到一大清早就能在办公室里遇到离离,这着实让他感到受宠若惊。当听到有人敲门时,他急忙放下手中的文件,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离离那张精致而略带着兴奋的面庞。

“我们出去说。”

"不用了,"离离摆摆手,语气中透着一丝急切,"我问了一圈,部里的人都说你们军统这边的医疗器械是最先进的,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什么……"李天唯虽然听清了离离的话,但一时间还是难以理解其中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再次询问道:"你想看什么?"

离离想看的就是最新的医疗器械，她打听一圈，现阶段最好的医疗设备不在医院，不再军医部，反而是在军统。

匪夷所思。

她被带到器械室，李天唯向她展示了满满一屋子的精密医疗仪器，满满一屋子从大到小、一应俱全的精密医疗仪器,在冷光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起初,当房间里只有一件器具时,离离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当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林林总总的医疗器械时,一种彻骨的冰冷感瞬间袭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过,离离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冰冷。她意识到,在这个空间里,不需要任何感情,只要凭借理智就可以掌控一切。这个认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简单和轻松。

手指轻轻抚触着那些精密的仪器,感受着机械的顿挫。没有肌肤的柔软弹性,只有冰冷坚硬的触感,这让她感到无比满足。

指尖划过锋利的柳叶刀刃,皮肤与利器之间的张力让离离的心跳不由得加快，那种仿佛轻轻一划就会破皮的感觉,令她既恐惧又兴奋。

然而,当她仔细查看这些器械时,却发现一些器械的性能竟然还不如自家的。比方说,显微镜的倍数就不如她家里的高，其他一些电子器械更是远远落后于她接触过的最新技术。

看来,爸爸从军方弄到的器械,也许已经是目前最先进的了。

但这又与她在论文中看到的数据不太相符，那些论文中的实验数据,一定是在更高倍数、更精密的仪器下才能得出的。

目光被一个标签吸引,她伸出手指,牵起系在那张硬卡纸上的细线，卡纸上清晰地印着"CHAN,Inc."几个字母,在冷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陈家的?"离离转过头,用探询的眼神看向李天唯。

李天唯缓缓走近，“是的，陈家负责了所有的进口医疗器械，还有部分应急药物。”

“是陈家，陈嘉菁家？”离离再次确定。

民**部从建立之初就在提倡节俭，节俭来节俭去，终于节俭成了一个臃肿不堪连年赤字的大黑洞。

人越裁越多，钱越节越少。

陈嘉菁和同事正为那摞本子争得面红耳赤,后勤部的其他人则围成里三圈外三圈,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这场闹剧。反正抗战已经胜利,大家都清闲得很,此时不看点儿热闹,更待何时?

围观的同时还嚼一遍舌根，陈嘉菁也是被陈家裁撤下来的"垃圾",一个无用之人。她已经不能为陈家带来任何利益了,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个弟弟,以及许多年龄相仿的表亲。

重要的不是血缘，重要的是听话。

陈嘉菁的话都没说几句，本子就被人抢走了，

“哪个科的？叫你们科的人过来。一个本子跟这啰嗦半天了，你什么意思消极怠工啊？”同事恶狠狠地瞪着陈嘉菁。

"这是我上周打报告领的本子,你们科没有了自己去领啊。"陈嘉菁无奈地辩解道,她实在不想再被训斥了。

那人高大且威风，是军备副科，就是顺路看到自己科员小妹妹被后勤打杂怼的哑口无言，才挺身而出的。

挺身而出，势必是要得胜归来的，不然怎么赢取芳心。

他霸气的从陈嘉菁手中夺过本子，转身带着自己科室妹妹走开，才转身，手中的本子就被人抽走了。

原本已经散开的人群再次围了上来,他们用奇怪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姑娘。

"你是谁?"副科长的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鄙夷和惊讶。

"你怎么……"陈嘉菁也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

副科长见这两人似乎认识,便笃定她们的身份地位都差不多。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李天唯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在这里,没有谁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但李天唯例外。军备处与军统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军备处的副科长,他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去。

本子而已，能值几个钱？

离离粗鲁地拉起陈嘉菁的手,毫不客气地拨开围观的人群,大踏步朝外走去,空余的手还顺手捞起了一沓崭新的本子。

来到楼外，陈嘉菁甩脱离离，冷冷说道：“徐离离你来报仇吗？好啊，反正现在我已经和家里闹翻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把我从军部赶出去，我也能活着。”她双眼怒视着离离,言辞之中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决绝。

“你能走你家的途径帮我弄点最新的仪器回来吗？”离离问道。

陈嘉菁原本正憋着一肚子的怒火,准备好的一通斥责突然被这出人意料的要求堵在了喉咙里，她面上的神色变得有些狼狈,过了好半天才不解地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需要观察培养皿，”离离直截了当的说，“我爸弄来的不行，”

“你要观察什么？现在部里的仪器已经很精密了。”

“还不够，我需要最新的，你能搞到吗？”

“不能，”陈嘉菁也很直接，“你和你爸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已经不是陈家人了。”

陈嘉菁说完转身要走，却又被离离一把拽住,将她禁锢在墙角不让离开，"我请你吃饭,顺便说点事。"

“和我们陈家有关的就算了，虽然我被我妈赶出来，但我始终是陈家的人，我不可能帮着外人走陈家的渠道，万一出了事你们徐家脱身容易，我们就麻烦了。”

离离沉默了,松开了手,任由陈嘉菁离开。

李天唯从里面走了出来,只看到离离一个人若有所思地盯着陈嘉菁远去的背影出神。

"怎么,没谈妥?"李天唯问道。

"嗯。"离离应了一声,眼神专注地看着陈嘉菁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道:"他们家不是把她赶出来了吗?"

“陈嘉菁成绩优异，头脑好，但毕竟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

“富家女孩子成长在被约束的环境中，脖子上早被挂上了一条细细的铁链，哪怕被家族丢弃的棋子都会时时刻刻想着什么时候再回到大家庭的庇佑之中去，不然她早去别的地方了，没必要还留在军部中打杂。”李天唯说着点燃一支烟，靠在红砖墙壁上。

“这和女孩子有什么关系？”离离说着开始往外面走。

李天唯也跟了上去，吐出青烟说，“男人更为冷血懂得止损，也更理智。”

离离忍不住笑出声，李天唯古怪的看着她，问笑什么。

“你觉得我爸爸理智吗？”

"长官是我最敬佩的人,他的每一步都深谋远虑,在那样的前提下还能安排这样的实验,难道不能证明他的确非同寻常吗?"李天唯由衷地说,眼神中满是崇拜。

"那只是他的一面,"离离边走边说,"对我妈妈,他可一点都不理智。"

李天唯想了想，为徐以秾反驳道，“长官在地下室的那些？虽然我不理解，也不清楚到底为了什么，但他的每一步都非常有逻辑，在那样的前提下，他还能安排这样的实验，更加证明他的确是异于常人的理智吗？”

两人已经走到了那间饭店，中午没有什么人，离离与他走了进去，落座后没一会服务生就送来了上次离离爱吃的面包与黄油酱。

离离很自然的吃了起来，还招呼李天唯尝尝看，真的很不错，这是这家店唯一拿得出手的食物了，她之前不理解为什么这样味道的餐厅会让人趋之若鹜，现在似乎开始理解了。

“还以为第一次是你带我来的。”李天唯放松地将军帽摘下,搁在桌上。

春日的暖阳铺洒在碎花桌布上,带来了北平午后特有的温暖氛围,晒在手背上暖暖的很是舒服。他抬眼望去,只见对面坐着的姑娘被阳光笼罩,眉眼间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是这么的温柔可人。

“离离——”李天唯开口。

服务生此时端来两盘意面，简单不花哨又独特。

一盘番茄肉酱，一盘奶油柠檬。

离离拿起叉子,卷起奶油柠檬意面放入口中，"刚才说到哪了?噢,对了,关于我爸。他的不理智在于他的目标迷失了。"

李天唯有些疑惑。

“我爸的最终目标是依据我妈的身体内环境制作出一种仅仅适合我妈这种特殊体质的药物来——”离离见李天唯满眼的问号，于是问，“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李天唯问她夫人已经不在了，现在再研究这个有用吗？

离离笑了笑,反问道:"你这么久都没翻阅过相关资料吗?"

李天唯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离离也点点头，再吃几口意面，想了想说，“没关系，不影响，我继续说，你先接受我爸的这个终极目标，然后，”

李天唯跟着她的话语，重复也是确定了，“然后。”

“然后他陷入了保存我妈妈遗体这个死胡同中，他为了保存我妈的遗体耗费了太多的心思，以至于判断开始失常。”

李天唯很久没这么认真的听一个人说话了，身子往前探出，专注于离离的话题。

“如果在一条错误的路上流连太多，那么肯定会影响判断，也会做出许多不利最终目标的决策来，”

“比方？”李天唯问。

离离斟酌了片刻,似乎在寻找恰当的措辞:"如果一直沿着一条错误的道路前行,那就会做出一些与最终目标背道而驰的决策。"她顿了顿,叉子在盘中漫无目的地划拉着，"比方说,他不是没法引进最新的仪器,而是因为现有的设备对于保存整个遗体已经足够了，再比方,他一直在研究怎么完整地保留遗体,你也知道的，其实把遗体分开来,分别对待各个器官会更加简单有效。"

“我不知道……”李天唯觉得离离可能对自己的工作多有误会了。

“那么，”离离深吸一口气，“礼月那边的蛊虫技术就不这么着急了，可以慢慢来，毕竟现在放在我们面前的头等大事应该是——”

李天唯整个人瞬间绷紧了，“你不会是想把夫人给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