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太子肯直接交出火药武器的行为,李世民还是很欣赏的。虽说他留在自己手里也没什么,可是交出来,说明他对自己的父亲还是很放心的,没想着给自己留什么底牌。这一点,很好!有些事情,他自己可以做,但是绝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做。
说起火药武器,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明白的了。
皇帝的侍卫将周围彻底的清空,近处除了父子二人以外没有任何人,所以说事情也就用不着特别提防。
从火药的构成说起,其实很简单,硫磺易燃,木炭也是燃烧物,硝石才是重点,因为它助燃,将漫长的燃烧缩短时间到一瞬,其瞬间产生的热量、气体,才是它最初的杀伤力。手雷和箭矢的破片伤害,不过是它的产物罢了。
李世民也不是笨蛋,经过李承乾的讲解,也明白了火药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只是产生烟气的东西,经过改变以后就具备了这样的威力,朕还是小看了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啊。如果不是听你说起,就是朕,也很难想象火药不过是这三样简单的东西构成的。”
谈话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鱼没上钩一条,时间却到了中午。
长孙亲自拿着一个食盒过来,不是为了表示自己贤惠,实在是因为目前河堤这块儿,已经没人敢靠近了。“格杀勿论”这样的话,皇帝很少用,如今用了出来,只能说明他和太子的谈话实在是绝密。
“火药武器到底还是有它的局限性,像混战这样的战斗,就根本排不上用场了,谁知道一发手雷下去,会不会伤到自己的友军?所以,最能展现火药武器威力的,还是攻城和守城,因为不管怎么样,敌人都不会分散战线。而直面交战的时候,在距离拉近以前,还能用火药武器,但是彻底近身以后,还是得靠真刀真枪决胜负。正因为如此,咱们大唐军队的训练,还是不能松懈啊。真要是有人觉得火药武器就能彻底取代个人武力,这人的脑子一定是被狗舔了。”
见李承乾说得口水横飞,长孙笑着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你们父子啊,说话也能说得忘了时辰,先吃饭,吃完饭再说这些不迟。”
打开食盒,长孙拿出了四菜一汤,还有两大碗饭。
这些都是学院食堂的东西,皇帝的行宫因为靠近学院,干脆就免除了厨房设施,只要留宿在这里,就会到学院直接打饭。当然,是要掏钱的。毕竟,皇帝皇后可以白吃,学院可没打算将那些护卫之类的全部算到大爷的行列。
自从李承乾决定撤资以后,学院食堂的伙食就倒退了好多,肉食从三天一顿管饱变成了五天一顿,还是限量的。本来还有人抱怨,但是听说原因后,都闭上了嘴巴。这一点,让杨度很是欣慰,能够让学生们学会同甘共苦,对学院找到归属感,吃野菜他都不厌烦。
今天造访的大佬实在是太多,学院也只能临时开了荤。只要学院还在人世间,就少不了这样的面子活儿。
红烧排骨永远没有吃腻歪的哪一天,李承乾觉得,自己与其喜欢排骨的味道,倒不如说更喜欢一口将肉从骨头上完全褪下的感觉。
在长孙面前,李承乾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边吃边说:“父皇,地方折冲府请求朝廷制定训练的章程,儿臣在询问卫公后,将亲率的训练强度对折后下发了下去,您觉得怎么样?”
“训练啊,这个还是得重视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军人的勇武,是永远也不能被武器替代的。朕现在集中了兵权,淡化了武将对某一军队的影响力,削弱他们的话语权。集中兵权到了这个程度,还没有一个人有怨言,说明他们还是很恭敬的。也罢,既然他们现在憋在长安无事可做,那就按批次准许他们作为巡查使巡视各地军备吧。原本这都是文官、御史的活儿,交给他们也不算什么。”
李承乾点了点头,除了尉迟恭和程咬金因为幸运被皇帝带着出去玩了一圈儿外,余下的将领除了在外镇守、留守的几位,都憋在长安当宅男。真要不给他们找点事儿做,总会有人憋疯的。
吃完了饭,长孙就将菜盘子都收拾走没,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了父子二人。
“再说说吐蕃吧,关于附国的事情,朕也拿不定主意。放手不管吧,吐蕃将会大面积跟咱们大唐接触,没了缓冲地,可是管了太多,也会招来吐蕃的恶感。大唐有一天想要对吐谷浑等地开刀,总要获得吐蕃的支持的。”
听了皇帝老爹的一番话,李承乾顿时笑了。所谓的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才不会有什么关系好坏这样可笑的论调,从来都是利益的轻重。大唐不需要获得吐蕃的好感,真实目的其实是打别人的时候,不希望吐蕃插手罢了。
“父皇觉得吐谷浑必征?”
“必征,且不说它是大唐西方最不安分的一个,就是国力,也不是很强。只要拉拢分化了西边的势力,用不着东突厥的阵容,就足以把它拿下。高昌是通往西域的咽喉,你以为吐谷浑就不是了?你的火药武器做好足以震惊天下,只要起到效果,朕明年就发兵高昌,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麴文泰这么分不清时势还真的让朕足够恼火!”
看了看西北的方向,李承乾确信道:“亲率不会让我失望的,莫说是外人,就连咱们大唐内部的人,都总觉得两千人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他们都不知道,经过了儿臣和卫公多次调教过后的亲率,再拿上火药武器,战斗力何止翻了五倍!”
提起亲率,李世民笑道:“就知道你会疏忽,所以朕在岐州的时候,就给张俭去了急信,让他调度、接应亲率。小子,对自己的人手有信心是好事儿,可是术业有专攻,张俭身在辽东多年,他才是满朝文武中最熟悉高丽的。没有了他的帮助,亲率如何能纵横高丽边境?”
李承乾挠了挠头说:“儿臣也没想着纵横来着,就是想让亲率拿着火药武器教训一下高丽人,打得他们不敢出门就好了。两千人的火药部队,堵着门口打一万多的高丽人还是没问题的。高丽要是狗急跳墙,他们跑就是了。十万人面前撤退,论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李世民苦笑道:“怎么十三了还是小孩子脾气,既然要立威,就不能只是走个过场,打高丽这条鬣狗,只李燎它的毛无伤大雅,剁下它一只爪子才是最好的办法。算了,张俭应该能带领亲率达到朕的预想的。你就不要多插手了。”
李承乾只能点头应承下来,在军事上,听皇帝老爹的,大概率不会出错。
等了一上午,鱼线终于动了,李世民费劲的将鱼线收回,可是看到咬饵的是鲤鱼,顿时大呼晦气。
“父皇还觉得吃鲤鱼不好?”
将鲤鱼丢进鱼篓里,李世民无所谓道:“也不是,到底忌讳了一段时间,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呵呵,朕也算是钓了一个大家伙,想想吃法,今晚咱们就吃它了。”
说起吃,李承乾毫不犹豫的就说:“那就吃水煮鱼吧,虽然茱萸的味道还是差了点儿,但是应该也不会太差劲。”
李世民点点头,就准备往回走了。
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册子,交到了皇帝的手里。
“这是什么?”
翻看了一下,李世民才发现是这段时间以来,朝廷各种大事的记录。
“这些都是儿臣监国期间发生的事情,对父皇快速了解这些事情是有帮助的。”
李世民点点头,将册子递给李涧,要他好好保管。
“朕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做得不错,不管是房玄龄还是高士廉,就连魏征,对你都赞不绝口。能主持大局不出问题,说明你执政的能力还是不差的。只是可惜啊,朕的身体,再撑三四十年应该没问题,你想继位,恐怕要等到中年啊!”
听到皇帝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李承乾毫不犹豫的说:“能在您的庇护下,儿臣乐意之至。莫说是人到中年,要是头发花白的时候,您还在,才是儿臣的福分!”
李世民神秘的一笑:“算你有孝心。”
对话完毕,父子二人继续往前走,明明微风吹拂着,很凉爽,李承乾还是觉得自己的后背湿了。
夭寿了,好好的干啥问这么个问题,吓死老子了!
持续了六七年的温馨,差点让李承乾忘记了这位皇帝的本性。他背负着骂名,用血腥的手段夺来的皇位,自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造他的反的人还少了?哪个得了好下场?就算是原本历史中的自己,不也从一个太子变成了国公,最后下葬的时候,还是用国公之礼下葬的?
长吸一口气,李承乾下定决心,从今以后,还是少往朝堂那边掺和,如果可能,连观政的程序都想办法省略掉。对现在的自己而言,过早的掺和到朝堂的烂摊子里面,是祸非福啊。就像皇帝老爹说的那样,自己还真是一个天然的背黑锅人选。
过行宫而不入,过学院而不入,就在李承乾迷惑的时候,才发现皇帝走进了医学院。
现在老道士的医学院,自开了门户,总是会有乡民或者勋贵慕名而来。被老道士强行加建的三层住院楼,现在人满为患,工部的工匠就像驴子一样的正在加紧建设第二、第三两座住院楼。
住院楼一层,自然是勋贵们才能享受的。虽然答应了搞特殊待遇,但是回过头来,却在勋贵的诊金上下了死手。区别待遇明明是不对的,可是没人觉得不应该,勋贵们觉得自己多花钱换待遇不亏,还认为老道的这种行为是一种劫富济贫,应该支持才是,哪怕自己是被劫的一方。
皇帝的到来,让好多人都坐不住了,不管是良于行的还是不良于行的,都挣扎着到门口行礼。
没有跟这些人多纠缠,皇帝直接进了最里面的病房。
这里的病房门外,汇聚了一大堆的人,今天跟太子一起出京迎接皇帝的,基本上都到了。只是,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笑意,而是一脸的凝重。
看到病房上“危”的字样,李承乾才想起来这里面的应该是张公瑾。
他本来就病重,当初还是自己勒令他不用再上朝,到医学院来看病的。
只是,怎么就突然转到病危病房了?难道老孙的手段,都没法治好他?
正想着,孙思邈恰好从门里走了出来,随行的张大象、张公瑾的长子,执礼甚恭。
见到皇帝,孙思邈只是拱了拱手,就算是见礼完毕了。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询问道:“孙神医,弘慎的病情如何?”
孙思邈也叹了一口气:“太晚了,他的病症最早能追溯到十几年前,本来不是要人命的毛病,但是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好好休养过,再加上当年在草原一阵苦熬,算是彻底诱发了病症的积累。现如今,就算是老道,也有心无力了。最多,让他这段时间能好受一点。”
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宣判死刑了。如果是别的医生这么说,没准儿还有一线生机,孙思邈这么说了,李承乾都觉得后世的什么三甲医院都够呛有办法。
见皇帝前来探病,张大象并没有躬身,而是跪地行礼。他知道,在父亲最后的这段时间里,皇帝能降尊屈贵的到病房来探病,已经给足了张家面子。
很奇怪,可就是这样的道理,就连走廊里的众官员,都觉得张公瑾值了。
推开病房,一股浓郁的酒精味道就能熏人一个跟头。
躺在病床上的张公瑾,此时看起来却精神了许多,只是毫无血色的脸,证明他还是一个病人,还是一只脚踏到鬼门关的病人。
别的病人床前都是汤汤水水,到了张公瑾这里就变成了大鱼大肉,还有成坛子的酒。到了这个地步,还真是“该吃吃该喝喝”了。
皇帝的到来让张公瑾大吃一惊,挣扎着却下不了床,只能瞪着床边的妻子要她帮自己起身。
“躺着吧,朕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礼节?”
一屁股坐在张公瑾的床边,伸手就抄起了一坛子酒。
张公瑾叹息一声,只能也拿起一坛子酒。
酒坛子相撞,发出沉闷的声音,也不说话,俩人一人灌了一大口酒,张公瑾咳嗽的时候,掺杂了一点淡淡血丝的酒浆,甚至喷到了皇帝的龙袍上。
李世民对此却毫不在意,把酒坛子摆到一边才说:“朕跟你喝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最令朕记忆深刻的,就是东突厥大战后的庆功宴,爱卿喝多了,跟薛万彻手把手的在太极殿上说要跳舞,结果跳的跟老太太一样。”
提起过往,张公瑾脸上泛起一丝追忆之色,不过随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时的微臣,还不像今日这般羸弱,记得最先喝吐了的,还是陛下您啊!末将依旧愿意为陛下前驱,为大唐开疆拓土,只是怎奈这副身体,却消弭了这雄心壮志。”
说到这里,张公瑾泣不成声。他今年才不过三十八而已,在武将群体里,年纪并不出挑,可是最先退出队伍的,却是他。
李世民也叹息一声,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是朕对不起你啊,刚刚孙神医说了,你的病症最大的诱因,还是东突厥之战的苦熬,朕不应该派你去的。”
站在窗边面无表情的李承乾,见到皇帝老爹哭的这么真实,有些惊呆了。
这个时候,恐怕就不能跟“演技”之类的掺和到一起了。只能说明,他是真的怜惜自己的部下。
本来还泣不成声的张公瑾,见到皇帝落泪,也吓坏了,赶紧撑起上半身拱手说:“为陛下分忧,是末将的本分,怎么能怪罪到陛下身上呢?自贞观以来,末将有功得赏,从未落后他人一步。陛下半点不欠末将的,若有来生,张公瑾已然愿意为陛下鞍前马后!”
听到张公瑾铿锵有力的声音,李世民才擦干净了眼泪,转头对张大象说:“朕有你父亲这样的良将,是福气啊!可是怎奈你小子是个天生的读书坯子,不能继承你父亲的遗愿。不过也罢,文功武绩都是一样的,等从学院毕业,孝期满了以后,就入朝为官吧!”
张大象感激涕零,跪地行礼。
张公瑾明白,皇帝如今在自己的面前说这样的话,算是直接表示要关照张大象了。
做官坐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有什么可缺憾的?
躺回病床上,长舒一口气之后。
张公瑾,闭上了眼睛。
皇帝伸手在张公瑾的脖颈上试了试,就起身,叹息一声离开了病房。
看着张公瑾临走时嘴角都带着的笑意,李承乾才明白。皇帝老爹今天过来,分明就是让他能放心的。
爵位到了国公的程度,最先考虑的就是传承的问题。
讲真,没有皇帝的照顾,一个没有成型的家族,还真的未必能绵延,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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