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总是温和又典雅的,伴随着不时裹挟着枯叶的秋风,凉飕飕地带走人的体温,莫名留下一股萧瑟的悲凉感。
尤其是在将军祠周围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年久失修的庙宇与人际稀少的黄土大道、支楞着光杆显得有些营养不良的树干相互映衬着,到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写实。
站在将军祠正门前的大道上,左右远眺都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唯一的“羊肠小道”在面向祠堂的左侧五十米开外,祠堂正对面是当年市内一个绿化项目开发的大片林园——工程因为更换市长各类手续交接不全最终半途而废,如今此处只是个荒废的林子。
穿过林子再步行个十五分钟左右可以到台隍城墙下,但却上不得城墙也不能沿着城墙走出去,因此可以说是一条死路,按理说这是个不会被旁人关注的地方。
张简瞳站在马路牙子上,目测了一下小偷倒地的范围面,视线自动调整了几个平移方位后,心底估摸着普通袖珍手枪的射程,然后在大道以自己为中心的百米范围内展开了地毯式搜索——同岭南派出所留下来在现场搜集可能证物的刑警一样,毫无所获。
仿佛那弹壳与弹头凭空消失了般,更像是叶晟恩的胡言乱语……
“哎,叶警官,咱都快把着条路挖地三尺了,别说子弹、弹痕,连个碎片星子都没看着。可别真是叶警官为了应对调查的说辞吧?”
张简瞳眼神冷冷扫了一眼明显有些不耐烦的警员,沉声说:“一定有。”
且不说叶晟恩是否说谎,单是小偷身上的枪支不见这一点都极其可疑,况且……
身后有人嗤笑一声:“怎么?市局的人看不起我们下面的人的办事?非得亲自监督着办完后,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这是还来怪罪我们办事不利了?”
迎着这充满火药味的话和语调,张简瞳微微侧头看到准备收工的何宏军叼着烟一脸不快地站在他旁边。张简瞳心底微怔,之前还以为这个中队长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敌意是因为暗中小动作被阻,现在看来竟是不满他怀疑他们工作的态度和做法。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宏军低头将烟点燃,咬着滤嘴含含糊糊地接话:“重案组天才们的个人喜好呗,我也懂,但我也就是心里不痛快说说而已。”
像个没有恶意的顽劣孩童,撒完心底的火后继续没心没肺。何宏军指了指大路外围开进来的三辆黑色外壳的牧马人:“你大队来了,要怎么查随你们,我们庙小容不得你们几尊大佛,先撤了,你们的人赶紧自己来我那提走。”
何宏军对重案组乃至市局的怨念让张简瞳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想自己之前做的,好像也并没有造成什么让两人苦大仇深的矛盾。
有个资历看上去比较深的同事拉了拉张简瞳低声说:“你也别在意,我们何队早几年本来是要被调去重案组的,后面因为性子太耿直,脾气大而且又不懂得变通,上面怕他以后出大问题,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这种一心扑在事业上,想把一生都奉献在公安事业的人,最终拼尽努力也无法达到梦想的顶端,所有的抑郁不得志总需要一个出口被发泄。
了解实情的张简瞳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说何宏军发泄的方式不是充满敌意地抱怨几句完事,而是暗中积蓄着什么阴谋想着日后必将百倍偿还,张简瞳此刻会立刻申请对何宏军的严密调查与心理测评。
“小瞳!”那边与派出所交接完工作的祁宁君大着嗓门朝张简瞳嚎了一声。
张简瞳这厢刚把何宏军的事想通,听到祁宁君的声音才后知后觉起何宏军前面几句话提到的一件事:什么是“你大队来了”?调查违规公职人员不应该是检察院的工作么?什么时候轮到他们重案组来负责了?
转身看到以祁宁君为首的七个人,都是重案一组的成员,连一个检察院派来监督的都没有。
……这不是直接明目张胆地要开后门吧?
“怎么是你们?检察院那边没来人?”张简瞳皱眉。
祁宁君撇嘴,似乎对这次行动也大为不满:“岭南派出所的电话是莫局接的,以老头子那护犊子的性子你觉得他能怎么处理这事?上报完纪委和检察院后,他老人家直接让我们一组推了所有手上任务优先处理这边。
“啧,拉着全队给他擦屁股,要不是看在小瞳你……”祁宁君看到张简瞳瞬间冷下来的脸当即住嘴,转头指挥带来的人接手现场勘察工作。
张简瞳的冷下来的表情只是在一眨眼功夫便回复正常:“他没做错什么,也不需要任何人给他开后门,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如果真的是他的问题最后进去蹲号子呢?”祁宁君反问。
“我不会让他被诬陷进去的。”语调依旧平淡冷漠,忽略掉言语内容,让人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但这句话本身就带着偏执,还有献祭般的真心与信任。
普通人乍一听还以为这人因为爱情失了理智,但了解张简瞳的人只会满心遗憾这份信任不能属于自己——因为他不是冲动的人,这点祁宁君印象最为深刻,当初就因张简瞳的过分理智导致他们分的手。
冲动下的信任是在激素刺激下做出的本能反应,但通常会在未来某一刻因为一些理由后悔,因此这是短暂的;理智下的信任是在权衡利弊、条分缕析后做出的判断,在融合了沉淀下来的感情后,显得永恒又坚不可摧。
祁宁君无话可说只得摊手先默认了,吩咐了两个人去景区安保室与派出所的同志一起调取并排查监控后,自己则戴上了白色手套准备勘察现场。
“看脚印。”张简瞳示意祁宁君看死者倒地时周围留下的痕迹。
祁宁君低头看到自己拔脚离开后在黄土地上留下的两排清晰鞋印,然后环视周围一圈,想到交接任务时初勘现场的报告:将军庙这边本就人迹罕至,且今日该景点不对外开放,那么在这片黄土地上行走就一定会留下清晰的脚印。但是现场方圆五百米内都没发现一个可疑脚印。
这里是排除了痕迹被进出现场的警察覆盖的情况,因为在取证过程中保护现场是每个外勤警员的必修课。况且初次排查时,如果在小偷身边发现可疑脚印的话早就上报了。
祁宁君有些不明所以,如果张简瞳是想证明现场有第三个人在,就理应极力去找可疑脚印的证据,但这……
“死者倒地的位置,脚周围痕迹过于刻意。”张简瞳跳下马路牙子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
在白线圈起的人形轮廓边蹲了几分钟的祁宁君突然啧了一声:“之前没仔细看,以为只有死者一人跑路的脚印,但是果然这里很奇怪。”
祁宁君伸手在双脚到膝盖下的地上画了个大圈:“这块痕迹非常不自然,以死者倒地时脚掌为中心,周围的痕迹像是死者在死绝前跳了支踢踏舞。”
“死者后脑勺为贯穿枪伤,子弹正好破坏脑干并于颅内形成空腔破坏脑组织,是一击毙命,当场死亡。”因此也可以排除倒地后挣扎留下的痕迹。
那么,一个被追的人,理应只留下清晰的两排跑路的鞋印。如果中途停来下并原地转身,脚下土壤痕迹范围也不至于这么大一片。
“看起来像是故意制造的痕迹企图掩盖其他什么痕迹一样。”有人插了句嘴。
“姑且可以推测是有第三个人进出过现场,一击毙命手法专业而且反侦查意识极强。”祁宁君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尘,“来个人给这拍几张特写。”
然后转身拍拍张简瞳的肩,叹了口气:“你果然在任何时候都理智到让人害怕。”
张简瞳永远是那个祁宁君喜欢又不敢爱的张简瞳,冷静理智到像个不懂感情的机器。即使偶尔透露出丁点喜欢,也会让人忍不住去想,这并不是他爱你,而是这台机器千番思量后得出的利益最大、结果最优的解。
是以,祁宁君一直都这么想:与这样的人谈恋爱,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
张简瞳不找边际地避开祁宁君的靠近,心中没有丝毫因说服祁宁君后的放松,因为脚印并不能成为证明现场有第三人的直接证据,只有找到那把消失的手枪以及无法验证存在与否的“薛定谔子弹和弹壳”才能将叶晟恩从这段阴谋中捞出来。
勘察途中,前往安保室调监控的人来电话向祁宁君汇报,说将军祠门前的监控在拍到叶晟恩持枪出现后,仿佛受到了什么干扰或者接触不良进入了将近八分钟的黑屏状态,直到后面警察过来封锁现场才恢复正常。
“监控异常持续了八分钟,值班人都没有去排查故障?”祁宁君禁锁的眉头差点拧出一个八字来。
“祁队,您也知道这边虽然是旅游景点,但毕竟是老城区,城建开发初有些东西就不归咱市管辖的,所以像什么管理松散,基础设施年久失修等等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往小了说,平日这边没个屁大点的事发生,工作人员也都散漫惯了,工作期间打盹、离岗的现象也司空见惯。这回监控黑屏一时也没发现,等他们发现准备维修时监控自己就恢复了。况且就算没恢复,他们也不会往有案子方面想,至少得等个一两周才能叫人维修好。”
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作为刑侦人员常年与各种犯罪势力打交道练就的敏锐嗅觉让祁宁君也不得不怀疑这一切的确如张简瞳所想那般,有人一手操纵着这一切,目标就是叶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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