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射击伤切入面呢?”
佟科长将两张照片传递给张简瞳:“看创面,头上一枪由后脑贯入面部贯出,右腿一枪由正面穿入,为穿透伤。”
姑且可以认为死者身上两处枪伤属于远程射击伤,后颈的创伤属于近战伤。而射击伤中,后脑为贯穿伤,小腿为穿透伤,说明前者的射击距离明显比后者近。
张简瞳修眉微蹙,佟法医的这份尸检报告简直让匪夷所思,死者身上所有的伤痕都给人一种特别矛盾的感觉:是先近身搏斗再连开两枪?一枪“刀下留人”另一枪“取你狗头”?还是开枪后近身将人暴打一顿再开枪?这要怎样的变态才会干出这等不可思议的事来……
调查员还有很多人都是心有疑惑,却并不想深究,都想着还有没有更直白的证据能够直接还原现场:“技侦那边监控分析得怎么样了?”
技侦贾科长摆弄着自己手里的圆框大眼镜,习惯性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地中海,然后迎着着一种闪烁着小星星的目光哀怨地直接往桌上一趴:“各位爸爸们,行行好,我们技侦真的不是神奇宝贝,我们都拿自己的稀疏的头发担保了,监控绝对没有任何问题,黑屏的原因我手下的宝贝们还在分析,大概明天能出结果,其他的我们真的不知道啊啊啊啊!”
……李局和另外两个副局长脑门上当场冒出几道黑线,这哪来的制杖在检察院的人面前撒泼打滚。
脾气火爆的莫枭掀桌而起,指着贾正景秃顶的脑门就骂:“干啥呢?大家都在好好地汇报工作,你这啥态度?监控没毛病的就不需要仔细分析了?黑屏的监控坏了其他路口的监控也全特么的爆了?简瞳和晟恩都说了现场可能有另外的可疑人出入,你们的调查比对结果呢?是不是不想干了啊?不想干马上给老子打报告滚蛋!”
莫枭的一通大嗓门彻底把会议室那些昏昏欲睡的人刺激了个通透,如果现在再来个讲座,效果肯定比之前好几十倍。
贾正景缩了缩脖子,被莫枭训得满脸通红——不是火气上涌,而是羞愧。因为他真的在偷懒耍滑……
派出所那边将案子移交到市局后,他便收到了需要检查的监控。但是当时他正好在陪朋友吃饭,把任务随手扔给自己属下做了。
本想着这案子没那么紧急,不如等他明天有空了再重新安排。谁知道,当天晚上就召开了紧急会议。他火急火燎地赶回市局,刚拿了副科递来的初检报告没来得及看完就被提问了。
李进杰敲了敲桌沿让莫枭稍安勿躁:“老莫,别动火气,深呼吸,咱们也要给技侦一点时间嘛!查监控本就是个繁琐枯燥的工作,咱们的会议开得又紧急,这事不赖贾科。”
一边打太极似的将话题推向来痕检科那边:“严科,你们部门调查进展怎么样了?”
“根据叶晟恩口供,死者是存在开枪可能的,我们科与法医科协同完成了对死者全身包括衣物的检验,但并未查出硝烟反应。同时现场未发现除尹警员携带的六/四式配枪外的其他枪支。”痕检的科长严真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警官,头发稳稳盘在脑后,单看打扮就知道是个干练的女强人。
“那能确认死者身上提取出的弹头是出自六/四式的吗?”
“完全匹配,结果与派出所初步分析相同。枪支上能提取到叶晟恩的指纹,且他能验出硝烟反应。”严真快速做出总结回答道。
“这证据,简直要把人往火坑里推、死里整啊……”有人小声议论开了。
严真没有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又从报告单中挑了几个重点出来汇报:“但结合了岭南派出所初步勘察现场以及祁队他们复勘现场的照片和证物,我们发现了三个可疑点——其一,叶晟恩与死者间有四十米左右不重合的鞋印;其二,死者脚下凌乱的痕迹;其三,旁边废弃树林靠主干道的草地上散落的一些不明显沙尘以及草木被踩踏过的折痕。”
说到第三点,严真的目光不经意瞟向坐姿呈防备状态的张简瞳。
张简瞳一个姿势保持久了有些疲劳,整个人的重心略微向后靠让后背倚在座椅背上,过程中与严真的视线对接片刻,两人像达成了某种共识彼此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坐在张简瞳身边的祁宁君还在奇怪他怎么不知道第三条线索,余光瞥到严真于张简瞳的暗中互动心中微讶,脑海想到之前蹲在马路牙子上一边“刨土”一边拍照的张简瞳,心下了然:原来是找到了不寻常的痕迹。
但他也真的能忍,从古城到市区起码四十多分钟车程,憋了一路都不跟他这个队长汇报,非得亲自把线索交到痕检科。
也不知究竟是因为之前两人闹不愉快,还是根本不信任他这个队长。
调查员看了严真推过去的照片后,让她详细解释一下这三点的可疑性。
“首先,叶晟恩追着逃跑的小偷出了窄巷到将军祠正门,期间这段路都是黄土地,根据调查可以确定当时没其他人会经过那里。所以仔细排查后,我们可以根据提取到的鞋印看出,他们俩在这段距离上留下的鞋印方向是一致的。因此很符合叶晟恩的证词,他们是一个逃一个追。
“但这种鞋印在祠堂前有四十米左右处断开了,也就是说,叶晟恩最后停在了监控下的那个位置,他面前四十米只有死者一个人逃跑和倒地时站立的脚印。”严真屈起搁在会议桌上的右手食指敲了敲示意她说到了重点。
“如果是这样,不就代表叶晟恩当时根本没有接近过死者?”
“那后颈的创伤不是他造成的?”
“说不定是死者偷窃前弄的呢……”
调查员清了清嗓子让突然低声交谈起来的人安静:“你说的这点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证明叶晟恩当时并没有靠近过死者,但是我们发现,你刚才说的第三点——旁边树林的草地上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在监控失灵情况下,我们是否可以假设叶晟恩从草地上绕了路靠近死者?”
“噗嗤……”会议室当场有人没憋住笑出了声,“兄弟,当时是在追逃犯呢,人家干嘛绕那么大个圈只为不留脚印地靠近死者打他一下?”
调查员一阵尴尬,刚才只是下意识地反驳并提出了疑问,干咳两下继续说:“不要多嘴,例行公事。刚才的推断虽然从动机上看不合理,但也不影响最终对人的判决结果——即使这个可疑点能够证明后颈的创伤不是叶晟恩所为,也成为不了非他造成的绝对致命伤或者不得不开枪的证明。”
严真非常职业地笑了笑表示尊重:“我提出这点不是为了证明非致命伤非叶晟恩所为所以他无罪。你们想想,如果这道伤不是在死者跑路前便有的,那么能在现场造成这道伤的除了叶晟恩,还会有谁?”
点到为止的提问,严真抽出第二张报告继续说:“现在看我前面说的第二点,经分析,死者脚下一大圈的圆弧形痕迹是人为造成,如果这处痕迹之前有其他别的痕迹现在也被破坏找不出了。另外这处痕迹是人用鞋面大幅度扫圈形成的,具体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我提出这点可疑是因为与重案组祁队他们看法一致。死者最后站立与倒地位置相同,一击毙命后也不会有挣扎痕迹,所以按理说脚下的痕迹不至于这么凌乱。”
在座大部分人半信半疑:“如果不是死者自己弄的,那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真摆摆手让人不要太纠结在这上面:“是谁我们还不知道,但是目的肯定是想掩盖什么痕迹。我知道这对证明叶晟恩无罪也没什么直接关系,咱了解就行,不多说,来看下一个。”
说着抽出来第三张图集:“基于前面两个可疑点,如果当时现场有其他人在,这份图可以说明如果黄土地上找不出其他鞋印的原因——那个人小心抹除了主路上的痕迹后从树林这片地上溜走的。但是,现在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具体需要更多证据。这些沙土和折草我们也会尽快化验出报告,看看能不能进一步提取出更多线索。”
莫约半个小时的主场结束,一口气做完自己份内汇报还给出了另外推测与思路的严真只觉得自己不仅嗓子在冒烟,连脑子也快烧起来。
祁宁君笑着给严真递了瓶水去:“严科,我真心觉得你在痕检科算屈才了,不如哪天我给李局打个报告,你调来我们重案组吧。”
“就你能贫。”严真乐呵呵地接了矿泉水拧开瓶盖灌了两大口,一时间会议室严肃紧张的氛围缓和了许多。
会议时间过去将近一个钟头,该汇报的已汇报完,该询问的问题也已提出,眼下除却毫无进展的技侦科监控,其余已有的证物似乎都证明不了什么。
即使严真就痕检结果提出了自己的推测,但都是建立在想象中的,经不起过多推敲。除非直接找出第三人,这些疑点才能被佐证,否则所有推论都是空谈。
有人伸了个懒腰感叹了一句:“眼见为实,古人诚不我欺,咱们果然离不开技侦大佬们啊。”
“就是!贾科,你那边快点回去给结果啊,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第三人。”
贾正景撇嘴:“最关键的监控都掉了,能发现个鸟……”
“现在不是监控的问题,有个极大的矛盾点你们没发现吗?”一道清冷的声音像一柄利刃强势介入,将周围的七嘴八舌钉了个严实。
李进杰精明的目光透过镜片投向声音来源:“简瞳有什么特别见解?”
“死者身上三处伤痕存在极不合理的矛盾。”张简瞳眉头紧蹙,整场会议听下来都没人质疑过死者的伤痕,似乎都想放任无法解释的矛盾点不顾了。
他搁下手头的资料起身,眼神冷冽扫过在座人的面孔,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然后一字一顿地说:“而且这不符合叶晟恩的开枪动机。”
“人都还没提审透呢,你怎么就知道他的动机了?”其中一个调查员显然并不信服这么凭空冒出来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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