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在泥淖中浮浮沉沉后全身而退呢?选择这条路的人从开始就把退路切断了。张简瞳双手插在兜里,以体温捂着自己冰凉的手,掌心里是已经被撕成碎片的纸条。
他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闪烁的霓虹灯,眼底一瞬的恍惚后逐渐坚定起来:他不需要叶晟恩为保护他而牺牲任何东西。那个编码对叶晟恩来说是第二次生命,他不敢用,也不能用。
如果银狐和组织真如方才讨论那般在打妖魔鬼怪的主意,那么他有的是各种办法对抗这些邪魔外道。
所谓关心则乱,凉风拂过,带走了空气中仅剩的一丝焦灼,张简瞳深吸一口气后整个人徒然一个机灵——不对!当下紧急情况是现场!不是这场会议也不是组织与银狐。
在重案组提前擅自接手案子行动后,是李局施压让他们放弃现场回局里参加的会议。
但在没有可以指控的直接证据,任何人都不能断然系统出了内鬼,因此也不能说是李局使了调虎离山计,故意让人撤离并给凶手清理现场的机会。
一切似乎恰到好处却处处透着诡异,张简瞳的心往下沉到底,捏着车钥匙的手一时有些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张简瞳。”有人在身后突兀地叫了他一声。
张简瞳猛然捏紧钥匙转身看去,凌厉漠然的眼神在接触到来人后缓和了几分,礼貌而生疏地点头回应了:“李局。”
李进杰迈着四方步徐徐走来,不急不缓地在张简瞳三步开外的距离停下,面色和善地客套了一番:“今天会议辛苦你了,给我们提供了许多建设性的意见……你这……准备回家?”
张简瞳向来对各种客套免疫,当下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摇了摇头表示那些都不是大问题,然后似是无意地问起了李局对接下来案情的看法:“接下来我们要沿着检察院的新思路调查?”
“如果你们想,自然随意。我知道你们都挺在乎那小子的,我何尝不是呢。”李进杰官场浮沉摸爬滚打数十年,早已将自己打磨成了一个人精,身边人吹口气都知道他们想的什么,被张简瞳这么一问当场乐呵呵地笑了。
“其实以那小子的身份,在咱局里也算一尊大佛了,说全体供着都不为过。就算他有什么过失,只要还未彻底违背中央的核心规定,他就是自由的。”
李进杰的话意思非常明白,假如叶晟恩真的失手杀了这个小偷,中央为了不损失高代价培养的卧底,肯定会想方设法地保人。当然,仅限于包庇。
真相查不查得出来于中央来说无所谓,他们只需要叶晟恩“自由”、“活着”就行。至于是否会给叶晟恩留下人生污点,中央并不在乎,大不了换个身份重新开始新的任务。
然而张简瞳是极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的,叶晟恩好不容易才结束了一段卧底生涯回归到真实的自己,他不愿看到叶晟恩作回自己后还要背负着一个污点,更不愿意叶晟恩挂着别人的身份活着。
所以他会一一查清。
张简瞳并没有把李进杰的话听进去,满脑子想着现场在他离开的时间变成了什么样,图片他的余光瞥到李进杰左手食指尾部一道让人难以觉察的烫痕——似乎还很新鲜。
感受到张简瞳若有若的目光,李进杰随手摸了根烟出来点上,夹在右手缓缓品味,然后顺手将左手插进裤兜里,像是操碎了心般叹了口气:“还是年轻好啊,想做什么就能立刻去做……”
那双精于世道的眼睛望向远处的霓虹灯,在烟云吞吐中神情逐渐虚幻。李进杰不说话,张简瞳也不是个会找话题的人,两人一时间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李局为什么这个时候出来找他谈话?为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是猜到他接下来想去哪了要拖延时间吗?张简瞳踹在兜里的手攥紧了双拳:难道真是他们的一把手出了问题!
“年纪大了总会想些有的没的,还乐此不疲于没有结果的事……”李进杰深吸了一口烟,让它在肺部回转了几遍,语气悠悠像回味般追忆起了往事,“简瞳啊,还记得你刚来市局的时候吗?明明以为是只受惊的兔子,靠近了却发现是只喜欢敞着肚皮伪装,一旦任何风吹草动就会竖起浑身利器的刺猬……”
……有些狼狈的过往被轻轻掀开,张简瞳冷冰冰的面容有瞬间的松动,但依旧心理素质过硬的他稳住:“这还是您教我的,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李进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是我见过做事最滴水不漏的人,连叶晟恩都不及你。但是你的人却像一张无暇的白纸一样,内里想的什么旁人一眼就能看透。”
张简瞳面无表情,眼神却凌厉了几分。
“你的政审背景挑不出任何漏洞,在市局的日子里也同无数在职公务员做的工作无二,但这些都不是你真心想做的。”像个游戏人间的仙人,可以用无数个皮囊包装自己,一旦触及真身,一切目的昭然若揭。
点到为止的谈话,李进杰掐灭了烟头别有深意地看着突然全身绷紧警惕起来的张简瞳,丝毫不怀疑如果他继续拆穿下去,面前这个年轻人会露出獠牙一口咬死他。
“不劳您费心我想做什么,只希望李局您还记得当初站在扇大门下,对着这徽章宣的誓。”张简瞳蹙眉撂下了这么一句本不会由他现在身份该说的话,但是相互打着哑迷的两人突然就明白彼此暗自藏着掖着想做的事情和身份了。
张简瞳——这个土生土长的古城人,祖上世世代代居住于此,但是暗访后找不到任何他家人的痕迹。表面上他是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参加高考并顺利考上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市局的普通公务人员,但是仔细挖他过往做的事会发现,那些暗中的思想与他表面接受的教育大相径庭。
的确,哪个正常接受马克思主义等现代思想的警务人会做着神神叨叨的神棍事。
李进杰——古城开发以来不知道第几任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为维护城市稳定平安发展兢兢业业。本来也该与正常公务人员无异,却能怀疑到张简瞳的跳大神身份并将此当真。
这不得不让此刻几乎草木皆兵的张简瞳警惕起来,他守护着古城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被叶晟恩说的组织正在探索开发,而市局这个一把手明明不应该察觉到他的身份,此刻却站出来像是警告又像是试探地找他谈了话。
李进杰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他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发现并警告当中的涉事人?
张简瞳目送李进杰跺回了大楼内,心底被说不上的怪异感塞满,但眼前容不得他多做思考,他必须火速赶往现场。
两旁风景飞速倒退,强劲的风呼啸着从耳边过,眼见着离将军祠越来越近,张简瞳的心却越发焦躁,他最不想看到的是最坏的情况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如果是因为他的失误给叶晟恩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果,他这辈子都无颜再面对给他全部信任的叶晟恩。
车过靠将军祠的大路,已是深夜零点,偏僻且怪谈颇多的古城景区已然陷入一片死寂,连路旁的灯都集体罢了工。
车灯扫过,仿佛一柄利刃悄无声息地划破了这份宁静,张简瞳的余光扫过一侧黑压压的树林,全身神经忽然紧绷起来。
多年刑侦工作练就的敏锐让他只需借助车灯用余光一眼就看到黑夜中两道在树林里蹿动的人影。
心下不妙,只觉得来之前的猜想与事实差的**不离十,现在绝对不能放这两人离开。当即刹车停稳后,推开车门飞身往林子冲去。
蹑手蹑脚的人显然也被这个点出现在将军祠的车给惊吓到,由于张简瞳行动迅速,在树林里鬼鬼祟祟的两人中一个反应稍慢的被一脚踹倒。另一个同伙见势不妙,猛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反着森然冷光的匕首,挥舞着朝张简瞳脖子刺去。
听到刀刃破风而来的声音,张简瞳下意识后撤一步,与此同时被他捏着手腕的歹徒张嘴咬上他的虎口,剧痛还没来得及通过神经传递到大脑,那柄利刃一击刺偏转而反手又朝着他脖子抹去。
过快的速度让张简瞳来不及多想,当下一个后仰加矮身堪堪躲过致命一击,锋利的刀刃还是削掉了几缕头发。
来不及喘气,张简瞳迅速松开死咬他虎口的歹徒,顾不得手背火辣辣的疼痛,转手按上想抽身逃跑的歹徒脑袋,将人猛地向下一贯,抬膝顶上再一个松手。剧烈的冲击力生生将那人上下四颗门牙磕掉,撞击的余威震荡得人晕晕乎乎向后跌出几米。
另一只手在抬膝时接下歹徒挥舞着匕首两次劈空意图从上方砍下的手腕。随后反手狠扭制住,手臂缩紧掌心发力似乎要将人手腕捏碎,歹徒被迫松手扔掉了匕首。
张简瞳继续放低身子重心,脚下一扫将歹徒放倒外地,顺手拾起那枚匕首目光一凌,抬手斜飞向倒地后意图爬起来逃跑的那个歹徒,刀刃闪烁着银光狠狠钉入歹徒的右手,从手背贯穿刺入泥土地。
只听那人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哀嚎,颤颤巍巍地想把受伤的手从刀刃下解救出来。
见同伴失去战斗力,方才还嚣张至极的歹徒此刻气焰消了大半,转身想逮着机会就跑,但被动作敏捷的张简瞳反手铐上,然后卸了胳膊。
跑?被撞见了还想跑?张简瞳一手拎着被拷住的歹徒,上前拎起那个疼得在地上打滚的人的后衣领,冷冰冰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分外瘆人:“谁派你们来的?来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们俩路过。”那个还没将刀刃从手上拔出来的歹徒被拎住衣领牵扯到伤口,顿时哇哇直叫唤,“放手放手!啊——”
张简瞳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森然弧度,将人扔到地上,还不等人有功夫感叹被放过,直接上手将刀刃抽了出来,带着铁锈味的鲜血没了阻挡“呲啦”喷溅出来。
歹徒发出濒死的呻吟,当场被痛晕厥过去。
“我当是哪个部门派来的杀手,原来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被几滴鲜血溅到脸颊的张简瞳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抬手又要将刀刃钉回去,“既然没用就……”
那歹徒竟真的是个怂的,以为这大半夜窜出来的是买主的哪个仇家,认为他没用下一秒就要杀了了事,当场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我说我说,别杀我!是一个姓李的人雇我们来的!”
“李?”
“对对对,我们好奇去查了一下,没想到还是个大人物!他让我们来这边取个弹壳。拿钱办事,其他的都不知道了。”
大人物,还姓李?又赶上这个时候,是李进杰???
“放你娘的屁!”张简瞳第一次没忍住爆了粗口,焦急与紧迫让他恨不得立马接近真相,但听歹徒闹着玩似的这么一说,整个人耐心再好也差点暴走起来。
“我真的没有说谎!我们有他的联系方式,还有他的汇款记录!放了我们,我们带你去见他,他说事成之后给我们第二次赏金!”涕泪聚下,就差没跪地吃土求饶。
张简瞳凝神瞥了一眼另一只手上毫无反应的歹徒,似乎同伴怎样他都不会发出半点声音,也不会求饶。
明明真相近在眼前,却怎么也不敢再进一步。张简瞳心生疑惑,一时间思绪纷乱: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有心捕猎,猎物像是特意朝网上撞来。
究竟真的是李局失误被抓到把柄,还是有人故意陷害李局,推他出来当个挡箭靶?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