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在小粉头褚许然的强烈安利下,褚家一大家子都看了这个视频,短片仅数分钟却酣畅淋漓,打戏那叫一个漂亮。褚家里没几个外行,个个注意点都集中在谢影的几段动作戏上,尽管视频的激燃效果离不开强悍剪辑和bgm加成,但更多的是她那练到家的武术功底的功劳。
虽然对谢影过往的经历有过调查,也知晓她自去年夏天开始逐渐从文艺圈退出,并接触了动作戏较多的电视剧和电影,但由于对演艺圈绝大部分演员拍摄打戏不过是摆些花哨动作的固定印象,所以他们都没认为谢影学得有多深。即便是时不时关注着谢影各种消息的白清瑜,她在年前看了网络上疯转的军校花絮时也觉得这不过是对戏罢了。
现在,一屋子人在临睡前被强行喂了安利,这次的安利他们没能看看就过,全员都有点懵,尤其是底子深厚的褚老爷子,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样?我就说你们看完会震惊的对吧!”见大家都被震得久久没吭声,褚许然抱着平板一脸嘚瑟。难得的周末可以休息,正好又撞上大佬们的集体产量,这一整天可谓是过得美滋滋的。
白清瑜听了这话终于回过神来,心下的情绪复杂得无法形容,又惊又喜又难过的。她的视线从褚许然怀中收回,不自觉地望向三楼,下一瞬又转向身侧的褚文瑞,紧接着跳过他瞅了眼仍一副沉思模样的褚老爷子。过了足足好几秒,她才抬肘撞了下褚文瑞,示意他吱个声。
收到指令的褚文瑞轻咳了声,正要开口,这时褚老爷子发话了。
“然然,去把你姐叫……”
话还没说完,褚许然立定敬了个特别标准的军礼:“收到!”她的嘴角越扬越夸张,脑中甚至已经开始脑补谢影在大家跟前扎马步打拳的样子,果然褚家的一个都跑不了!
褚老爷子睨了她一眼,话头生生一转:“收到什么啊收到?把你姐叫下来吃宵夜,顺便让她考考你文言文。”
猛然躺枪的褚许然一脸懵逼,好吧,她果然是捡来的。“那这个嘞?”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平板。
“你们年轻人不都说用来压泡面吗?压呗。”很明显,褚老爷子故意装听不懂转移话题了。
“爷爷,压泡面的是kindle。”刚反驳完,褚许然反射弧再长也明白过来了,她挠挠后脑勺,接着一步一回头地扭上楼了。
下一秒,三伯母拽了拽自家丈夫的衣角,俩人对视一眼进厨房去了。
小厅里又恢复了沉寂。
“爸,廷君她……”褚文瑞一张口,就被褚老爷子抬手示意不用说了。
褚老爷子眉头一松,道:“我没那打算,她喜欢什么都随她。”语罢,他扯着嘴角从木椅上起身,双手一背下巴一扬,“褚家也就到这了,反正太平盛世嘛!”
他步履平稳,却并不轻快,一步一步地踏回房。
“太平盛世啊……”
褚文瑞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鼻尖一阵发酸,这时,白清瑜的手掌覆上了他的手背,指尖微微用力。他回头扯出了一丝笑,那笑容竟与褚老爷子如出一辙。
说起来,褚家的发迹并不是褚老爷子的功劳,而是因为他的父亲。回首百年前,当时华国北方战事频发,没过几年,南方也有了被卷进大面积战火中的趋势。
江南小镇里,一户褚姓地主家的少爷嘴里叼着块蜜饯翘起二郎腿听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述各地奇闻异事,手里还把玩着他的心头宝——一把算不上稀罕的土枪。只听那说书先生按照惯例说完一件奇事后,沉默了半晌连连叹气。
听众们面面相觑,小少爷先沉不住气了,不痛快地一拍桌面,震得小瓷碟儿弹起了几毫米,碟里的蜜饯儿滚落了一颗出来:“有麻烦就说,天大的事情也不过就是一死,唉声叹气的像什么样子?”
说书先生冷不丁地被吓了跳,一见又是这个忠实粉丝加刺头,弱弱地又叹了口气,然后忙在外界战情中挑拣了几件重大的细说,又分析了近期战火走势,最后总结了句:“这天下,终是要火光遍地咯。”
平静中隐约跳动着不安稳气息的安宁日子果然没能过上太久,仅过月余,战事就在邻省打响了。
“你今日若敢出这大门,我就吊死在你跟前!”
褚家,往日最爱端着架子板着脸的夫人现下竟是毫不顾颜面,坐在地上撒泼,眼睛肿得像泡发了胖大海似的,不住地往下淌着泪。
小少爷顿住了脚步,虽则不忍,但仍是决绝地转身一跪:“娘,儿子十几年来行事荒唐尽惹祸,外头的人看着和我好,可我知晓他们都打从心底里瞧不上我,觉得我不过是个败家子,要是没有爹娘和祖上的基业,我连茶楼口断腿的讨饭鬼都比不上。如今,儿子不想再给家里丢人,更不想一辈子过得浑浑噩噩。”
一口气道完这些日子的所思所想,他猛地一吸气,再狠狠一拜:“望爹娘多保重,不孝子叩首。”
这一次,他起身朝外走,没再停下步伐。
夫人咬着牙垂眸在周身一扫,没见什么趁手的家伙,随即脱下小巧的绣花鞋高高扬起,但手高举了半天,始终没向那从前在她身前身后环绕,今日却毅然离家而去的背影砸去。她凄然笑了声,在丈夫蹲下身揽着她的那一刻,扑进他怀中,涕泪横流:“我从不求他扬名立万,只盼他一生顺遂啊!”
同镇里年轻气盛少年人一同前往邻省的小少爷,还没到地儿就遇上了征兵,一行人忙不迭地报了名。而曾跟着先生上过几年学,识得几个大字的小少爷因帮着伙伴们写了名,引起了负责征兵的二把手的注意,于是他被编入另一支队伍,一支忙活着宣传写标语的队伍。
小少爷爱听说书,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拉幅摆台一吆喝开讲,下至黄口小儿、上至耄耋老人,全员听得那叫一个激昂愤慨,个个恨不能立刻手抄利刃冲上战场。
战时不缺人,缺的是有血性的兵。由于小少爷的这一天赋异禀,他所在的队伍征兵数屡屡甩开其他队伍一大截,加上他往日里又是个爱舞刀弄棍的主,身手不比嘴皮子差,多次与敌军对战后怂着怂着就不怂了,甩开膀子了比谁都打得猛,没过半年,多样军功一累计,那衔位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窜。
在随军东奔西走的多年中,小少爷娶了妻,是个烈性子姑娘,初见时,她粘稠血液糊满脸,正握着块尖锐的石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小巷中,而她的身前,是名在给巷中七歪八倒无辜百姓补刀的小兵。
少爷开了枪,小兵一枪毙命,姑娘跪倒哭得一塌糊涂。后来,他得知姑娘一家人皆死于这场战乱中,死在她眼前,母亲拖着身躯用自身鲜血涂抹她全身,她才得以躲过,她本想杀了眼前这个小兵,而后自杀与家人团聚。
梳洗过后,众人都讶异于姑娘的样貌,她生得着实好看,尤其是那双眸子,真真的眉眼流波。少爷虽是领队,但平日与人亲近,手下们都爱开他的玩笑,加之他一表人才尚未成婚,这姑娘又是他救下的,队里少不了调笑他俩的话。
一同风雨来雨里去,躲过炮火,挨过枪子,一年后,姑娘和少爷成了婚。又过两年,大女儿出生,次年怀了个小的。
此时,华国四处战火已日渐停歇,少爷向上头告了假,携妻带女回老家。然而,老宅却是成了十几户人家共同的居所,他的父母祖母都不见人影。在镇里打听搜寻了许久,遇到了被炮弹炸断了一条腿的说书先生,先生告诉他,褚家一家都被杀了,原因是他们不肯让出宅子给敌军首领小住,他们说,儿子上战场杀的就是这群贼人,他们断不能为贼人行方便。
少爷恍惚了近半月,终日人鬼不识,即便是女儿咬着他的手,留下湿漉漉的牙印,他也毫无所动,除了姑娘与他说话时,他能有一瞬间的回神。直到半月后,姑娘心神不宁不慎摔了一跤,下|身见了血,他这才恍如大梦初醒,抱起姑娘疯狂朝最近的医馆奔去。万幸的是,这一跤,姑娘只是小产了,母子平安。
转眼,十几年过去,边境又不太平了。年近中年的少爷早已成为了军界说得上话的人物,因此战至关重要,少爷领命率兵奔赴北方镇守,以稳定民心。
“听闻北方有样能在风雪里过冬的花,叫缠枝牡丹,你带枝回来我看看。”深秋的江南凉得很,姑娘说这话时,替少爷紧了紧衣领,眼里泛着光,一如在炮火中成婚那日。
少爷点了好几下头,随后和身侧瘦削的小儿子一同离开了。
当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大女儿扶着妻子往回走:“父亲和小二去的是那么危险的地方,母亲怎么还念着花啊?”
“我念的哪里是花……”不等大女儿听清,姑娘伸手抚摸着她显怀的孕肚,笑道,“待他们回来,你也当娘了。”
从江南到北境,薄衫也变成了厚大衣。几国交战,由于枪支弹药都是被淘汰的款,正面对抗时,完全就是被敌人压着打,少爷带着的兵倒下了一拨又一拨。
战争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时,敌人的支援又到了,那是一大批最新式的枪械。
几位领头的碰了面,交换了信息与战况,少爷坚持认为敌军会通过A路运送大批量武器,而另一位书香世家出身,十几年前曾数次在北面战场屡立奇功的参谋却认定敌军会选择B路。二者相持许久,但因能调离战场的兵力有限,必须二选其一,少爷虽能说会道,但在分析上却远不及参谋条理清晰,论据信手拈来。最终,支持参谋的占了多数,少爷只能领着少量的兵前往A道。
冰雪中,士兵们趴在低矮的雪丘后,耐寒植株的枝丫是最好的隐蔽帮手。林道里静悄悄的,除了树木上的雪堆积得超过了枝干的承受能力,“啪”的一声砸下一大片雪外,再无声息。
他们个个眉毛挂满霜,留了胡子的也提前体验了一把老年状态,饥饿、寒冷与寂静一点点消耗着他们的耐心与精力。
这时,交战声隐约响起,是B道。少爷又庆幸又恼怒,然而还不等他们动身前去支援,林道里出现了另一支队伍。
这一仗打得极为惨烈,参谋发现拦下的运输车上装满的不过是沙石后立刻赶往B道,然而林中已横尸遍地,墨红色的鲜血染红了大片雪地。
阻止了枪械运输车前进的,是少爷的小儿子,小名小二。少爷吸引了敌军视线,并与手下配合将战场往远处移动,掩护着他躲到车身下方,打爆车胎。小二被留守的司机打中了两枪,一枪小腿,一枪肩头,还被握把狠狠砸了两下太阳穴,顿时倒地不醒人事。
醒来后,局势已大变。第三方国家出手,战事停歇,多国仍有大部队盘踞在边境,但总算是不再开火。
少爷,死了,冻成了个冰坨子,浑身黑红黑红的。
姑娘扒着门等了数月,等回来了她念着的缠枝牡丹,染了血,枯死了。
小二始终记得,母亲赶着他去休息后,守着父亲的尸身一整晚。期间,又在他床前坐了一会儿,念叨着什么,他伤重身体弱,没能清醒过来就昏睡过去了。
次日,天还未亮他便被人晃醒。院子里、小厅里挤满了人,他只定定看着父亲床边倒下的母亲,她一手握着父亲的手,一手攥着已没了花叶的缠枝牡丹。
炭火味,久久未散。
小二这才依稀想起,半夜母亲反复念叨的几句是:
“长大了。”
“娘不是个好娘。”
“好好的。”
那一年,他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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