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咬钩

每年的四月初八是浴佛节,每到这日大相国寺都会举办一场隆重的法会。

届时,一向避世不出的得道高僧明尘法师会登坛**。

明尘法师名头很大,吸引了许多慕名而来的香客,不仅仅只有平民百姓,还包括王侯公卿,甚至是后妃女眷。

这天一大早,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缓缓使出西华门。

车内,云雾绞着手帕子看着李令仪踌躇许久,才终于开口问道:“咱们……真的不等他们?”

“不等。”

李令仪倚着车壁假寐,眼睛都没睁。

她们也是去参加浴佛节的,但却不打算与福王等人一起。

“……可是人家亲自来了一趟不算,还巴巴送来了请帖……”

碍于大家的脸面,云雾还是举得不妥。

这次没等到李令仪开口,茶茶轻笑一声道:“若是你知道他们对咱们公主做过什么,只怕咱们与他们之间那随后一丝情分都保不住了。”

云雾吃惊的瞪大眼睛,想了想终是闭了嘴。

公主在江南发生的事很少能传到后宫,她所知甚少。但只凭惠明一事就可窥得一二分凶险。

一个平日与你朝夕相处、有说有笑的姐妹,竟然是一名暗探。

在云雾尚且浅薄的人生中,再没比这个更可怕的事了。

马车东拐西绕,不多时来到了大相国寺所在的山脚下。

为显示对佛祖的诚敬之情,李令仪带着茶茶与云雾顺着阶梯山路,一路往步行入大相国寺。

一路上香客挨肩擦膀,络绎不绝。待终于抵达寺门口时,已是满头大汗。揩干了汗,又整理了一番仪容,李令仪三人才随着人流入寺。

法会还未开始,一进门便由小沙弥带领着去了提前预订好的禅房休息。

为提防与福王等人相遇,她预订的是中等的禅房。

禅房所在的院落不算太大,仅有东西两个跨院,她的房间在西院。

一进院子,目光立刻被井口旁那株粗大的梨树夺去。朝南倾斜的树冠上,枝枝丫丫朵朵簇簇的梨花竞相盛放,宛如一只白色花冠歪歪戴在树干的脑袋上。

穿堂风一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的花瓣。

这美轮美奂的场景,不禁让她想起慈宁宫对面小花园里的梨花,勾起多年前一个美丽但心情不美丽的回忆,从而想起一个人来,那个此刻茫茫然躺在病榻上醒不来的人。

巳时一到,随着钟楼里的三声悠长的钟声,道场上众香客纷纷入场。

明尘法师开始了关于大乘佛法的演说。

李令仪并没有去,她原本就不是来听佛法的。

但她也没有闲着,而是趁着这段时间去逛了一圈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历史悠久,建筑形式多为重檐歇山,顶覆琉璃瓦,层层斗拱堆叠。每一处尽情显露着中式建筑的古朴与庄重。

从禅房起,一路到天王殿、大雄殿、八角琉璃殿、藏经阁等等,从南到北沿着中轴线一通逛。不论是佛祖罗汉,还是菩萨沙弥,全都拜了一个遍。

行到一个八角亭旁,终于撑不住停下来歇脚。

坐下来才看到,与八角亭紧邻的是菩提院。

菩提院是方丈的居所,因她抱怨口渴,云雾便跑去院里讨了三碗茶来。

釉泽莹润的白瓷盖碗里,青绿透亮的芽叶在水中舒展,汤色碧透,清香扑鼻。

李令仪震惊不已,竟然是特级的明前龙井。

大相国寺都这么豪的吗?

问其原因,云雾说菩提院中有贵客,是赶巧了才得了这么好的茶。

“贵客?”

“嗯!”云雾重重点了下头,“奴婢连门都没挨着,就被挡在了外面。奴婢说明了来意,那凶神恶煞的护卫进去通传后一个小师傅才送来的。”

李令仪低眸略一思索,眼底一片清明,一抹笑意从唇边荡漾开来。

一碗茶尽,茶茶倚在栏杆处回头道:“公主,走吗?”

清风徐来,捎来袅袅梵音,李令仪望向菩提院笑道:“不着急,我们再坐一会儿。”

约摸一柱香过后,观鱼的茶茶突然听到李令仪长长叹了口气,随口问了句:“公主觉得无聊了?”

李令仪摇头,“我是在忧心父皇的病。”

云雾手托腮坐在石凳上,宽慰道:“公主尽可安心,我们方才可是拜了很多佛祖菩萨的,总有一个听到了咱们的祷告。再不济,还有太医院的太医在呢。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茶茶反驳道:“太医院?皇上都病了多久了?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赶紧寻到神医李凌。”

早在回京的路上,李令仪便递信去了山西。托乔老爷子帮忙寻找李凌,一为皇上,二为高翊。

前阵子乔老爷子给了她回信,神医李凌不日进京。

但这个“不日”到底是哪一日,谁也说不清。

“唉,前日见到梁公公,他说起来还愁的不行。父皇偶尔清醒时同他说,梦到了一个道士断言父皇是犯了太岁,需得找得道的高人化解了才能好。这不,昨晚上他叫我到坊间里打听打听,民间可有没有这样的神仙。”

话音刚落,坐在她对面的云雾突然起身,郑重的行了个礼,道:“参见三位王爷。”

同时,茶茶的问安声与其交错着落下。

她转头看,只见越王、福王与靖王三人朝着八角亭联袂而来。

却不见端王与康王的身影。

跳脱的福王抢先一步走进亭子,兴高采烈的叫她:“小十七!”

李令仪慢吞吞的起身,不太走心的行了个礼。

不待她讲话,福王又道:“你自己来的?怎么不跟我们一道来?”

语气颇有些责怪。

“我上过香就准备走了,身上还有别的事呢,因而就没有同你们一道。”

“什么事啊,我还不知道你?八成又想去哪里玩!”

福王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

“这回九哥可冤枉我了。”

她作出请的手势,越王与靖王顺着她坐下。

“诶?”她抬头问:“你们怎么有功夫在这里?没去熏陶熏陶佛法吗?”

“嗐!”

福王道:“那劳什子法会时间那么久,谁坐的住啊!现在五哥正跟方丈熏陶佛法呢,我们几个没啥慧根,就出来溜达了。”

李令仪笑道:“方才云雾去讨茶,端来的竟然是明前龙井,我还当大相国寺富得流油呢,原来是借光!”

越王看着她含笑道:“你说的有事,是指去帮父皇访什么神仙吗?”

他深情柔和,笑意温暖,若是没经历过那些死死生生,李令仪还真以为他说什么宠爱妹妹的好兄长。

她垂眸不与他对视,笑意不达眼底,“是啊,事涉父皇安危我不能不用心啊。”

靖王道:“这也算是久病乱投医了,开始搞什么神神鬼鬼了。”

越王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未必就没有这些奇幻诡谲之事。我前一阵儿还听说过一个神通广大的道士呢!”

李令仪忙问:“是谁?怎么神通广**?”

“年初我家李侧妃的娘家叔叔,患上了不治之症,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药,统统不管用。眼看着不成了,说来也是巧,一个道士路过,只看了一眼宅子就断定家里有人得了重病,行将就木。守门的老仆一听立即就禀了主人,就进去不到一刻钟。你们猜怎么着?”

福王听入了入迷,忙问:“怎么着了呢?”

“立时就生龙活虎了!一个门客不信,怀疑这道士在招摇撞骗。谁知那道士只略看了他的面相,便推断出此人三日后必遭横祸。”

“果不其然!三日后那门客出门沽酒,途中竟然被一匹惊马踏碎胸骨而亡!神不神?后来再有人找他测字打卦、驱邪避凶竟没有不准的!也算得上在世神仙了。”

李令仪与福王一脸被惊到了的表情,只有靖王神色淡淡的。

随即李令仪问道:“既然七哥认得这样厉害的人,何不叫他给父皇破一破?”

越王一副为难的表情:“……可是他行踪不定……唉,也罢!为人子女,自然要尽心尽力的,寻人的事就交给我吧!”

******

由大相国寺下山的石阶上,靖王追来:“我说小十七,到底要干什么啊?你真信那什么无量道人?”

两人并肩而行,她笑道:“正如七哥所言,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万一怪力乱神真的存在呢?就算不存在,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

沉默片刻,靖王忽然道:“三日前,听说你在宫里不见了?”

李令仪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继而道:“这事儿都传出宫了?他们就爱大惊小怪,我不过是没带人出去御花园溜达了一圈,回去就说我不见了,满世界的找我!”

“是吗?”

靖王盯着她,似是要将她看穿似的。

她语气坚定:“当然!”

李令仪下了山,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阜成门大街。

马车在一个名为回春堂的药铺停下。

这个回春堂的掌柜的姓刘,是惠明与刘章的父亲。

惠明死前,她曾答应过的,要保她的家人平安。

康王与越王在江南留的人已经全军覆没,靖王花了大力气帮忙暂时压住消息。虽说眼下他们还不清楚赵程之死、刘章反叛的事,相信也瞒不了多久。

而且,眼下京城看上去风平浪静,殊不知正有一场风暴逐渐靠近。

为今之计,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要送他们离开京城。

当她进去才发现,药铺早已人去楼空,一打听才知道有人先她一步将人送出了京城。

李令仪想了一圈,将“有人”的身份锁定在了裴鸿羽身上。后来着人去裴府一问,果然如是。

这也算是了却了她一桩心事。

办完这件事,她还去了一趟永定侯府,将她在大相国寺求的平安符挂在了仍旧昏迷的高翊颈上,又把她折好的梨花插瓶,放到了他床头。

希望梨花的甜香,能勾起他对尘世的眷恋。

……

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梁德全。

一见面梁德全忙问:“怎么样了?”

她淡然一笑,“鱼儿咬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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