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棋局

皇上的确是没有病的。

不仅没病,身体甚至比李令仪还康健。

这一点,不仅得到了系统的认证,还经过了她的查验以及皇上他老人家金口承认的,如铁一般的事实。

回想当日,她扮成小太监拎着食盒回转时突然遭人劫持。那人箍在她口鼻上的手以及钳制住她双臂的手,像烙铁一样,不论她怎么挣扎试图自救终究徒劳无功。

她绝望的发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智慧与手段毫无作用。

可更让她绝望的是,此人不仅敢在宫里对她动手,还对紫禁城地形极为熟悉。拖着她这个累赘,不仅行动顺畅,还称完美的躲开了紫禁城中岗哨巡查。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她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那一刻她清楚的的认识到,如若此人想要的是她的命,那她必死无疑。

但那人只是发足赶路,似乎暂时并不想了结她。

清凌凌的月光如轻烟,如薄雾,洒在这深宫,给予它微弱的光线。

她努力的辨别方向,但紫禁城建筑大同小异,都是一样的红墙,都是一样的方砖地面,再加上被动着走的都是犄角旮旯,本身方向感不强的她根本分不清所在的具体位置。

不过,她记得方才被劫持后,那人是往后走的。

往后,是乾清宫的方向!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一阵疾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等回过神时她被带着翻过了一道宫墙。

她知道,这绝不是紫禁城的外墙。

一来,乾清宫地处正中,不论是往东还是往西,到达外墙的时间一柱香是决计不够的。

二来,紫禁城外墙四周被护城河环绕,根本无法像他们这样着陆。

所以暂时排除了带她到宫外行不轨之事的可能。

那只能是某宫的墙了。

可是,以乾清宫为中心,一柱香能到达的地方有很多。养心殿、永寿宫、景仁宫、或者再远一点的延禧宫,都有可能。

正当她思绪纷乱,那人忽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手臂一松,身上的束缚一一被解除,她出现在了一个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的地方。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骤然出现在这强光之下,她下意识的抬手遮挡。

眯着眼睛,隔着一层漏光的布料,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李令仪也顾不得刺不刺眼,放下手臂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的看过去,生怕是自己的幻觉。

那人端坐大殿中央主位,没戴冠,穿了件玄色锦袍。但衣襟袖口的缘边是青底龙纹,前胸绘着巧夺天工的飞龙圆补。

其身后站着的是身穿司礼监大红锦袍的老者,手持拂尘,双手交叠端端正正的放在腹部。

他同样没戴冠,露出花白的头发。

他们在自己道位置,眉眼带笑的看着她。

李令仪震惊的情绪没表现多久,抬手默默替自己合上下巴,皱着眉头转身。

如果她没记错,方才劫持她的人此刻就在身后。

她果然没记错,那人正好端端的立在哪儿。飞鱼服,绣春刀,高大挺拔。

见她看过来,立即扬起一个十分友好的笑容。

她数了数,不多不少共露出八颗牙齿,这可称得上是国际标准了。

整个人柔和点不得了,哪有半分方才凶神恶煞的劲儿?

此人她认得,是北镇抚司的指挥同知,似乎叫汪达。

李令仪无奈的闭上眼,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她的行迹早已暴露。

枉她还以为计划的天衣无缝!

后来她曾多次复盘,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致使她露出了破绽。

她是顶替了小安子前去乾清宫送御膳的,那小安子势必当不成这趟差,于是在他喝了一杯凉茶后开始闹肚子。

问题就出在闹肚子的小安子身上。

像御膳这种吃食,是宫人最忌讳最敏感之事。多数欲行不轨之事的人,往往会在这上面动脑筋。

这就让人不得不加十二万分的小心。

突然换人,难免不让人怀疑。

或许当她左脚踏入御膳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不待她说话,汪达忙讪笑着拱手请罪:“公主殿下息怒,并非是臣有意冒犯,实在是……实在是……”

说着飞快的往龙椅上扫了一眼,随即又收回。

实在是圣明难违!

李令仪默默替他说了下去。

好,很好,非常好!

她不停的点着头,心想还好站在这儿的不是高翊,不然她害怕控制不住暴起,再把他打到昏迷不醒。

“小十七不会真生气了吧?”

正当气氛陷入僵持时,皇上转头问梁德全。

梁德全微微一笑,开始给她带高帽:“奴婢以为不会,殿下才不是这样小器的人。殿下最爱跟人闹着玩儿了,只怕不仅不生气,反而高兴的紧呢。”

李令仪恨恨的瞪了一眼梁德全,暗暗骂了一句:老绿茶!

“小十七,是这样吗?”

闻言李令仪立即扬起假笑,一边朝皇上走,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当然,当然,这可真是……太高兴了。”

最后四个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味儿。

她一身太监服,晃晃荡荡的走到龙椅不远处的台阶上,十分没规矩的就地坐下,丝毫不将就什么公主礼仪。

她可真是太高兴了,所以突然想耍无赖了。

皇上笑眯眯的,不紧不见怪反而挥退左右陪她一道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唯一留在殿内的梁德全倒了被热茶,又端了一碟子蜜饯放在她旁边,却被皇上叫住。

“放这儿。”

皇上指了指两人之间的空隙,梁德全笑着应了。

须臾,梁德全将热茶蜜饯放好,默默退至一旁。

皇上端起茶盏递给她,转脸问她:“什么时候起的疑心?”

这是在问装病一事。

她接过茶,抿了一口:“就回京那天。”

皇上侧着身子问梁德全:“那天发生了什么?”

梁德全回忆了一下,回道:“恰逢孙贵妃视疾,您没见她。”

皇上不明所以,“那又怎么了呢?”

李令仪接口道:“您不仅没见她,您是谁也不见。若说您病的不重吧,您不上朝不见后妃。若说您病的重吧,却有精力写密诏调我舅舅入京……”

“别说儿臣怀疑您,只怕我那几个哥哥就没有不怀疑的吧?要不孙娘娘怎么三天两头的往这乾清宫里跑呢?”

皇上闻言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小聪明鬼儿!”

这笑容里带着三分宠溺,七分欣赏。

从皇上一系列的表现李令仪得出了一个结论,她方才所言都是皇上预料之中的事。

那皇上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疑问在脑海转了一圈后立即顿悟,但她并不说破,而是笑问:“那父皇肯给儿臣透底,是想让儿臣做什么呢?”

皇上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喟然长叹道:“真恨不得把朕这把椅子给你算了!”

李令仪连连摆手:“别别别,您可别啊!这话传出去,明儿您等着给儿臣收尸吧。”

“唉!”

皇上又接连叹了几声,有些事,即便身为帝王也是无可奈何的。

随后两人又谈了一些事,比如江南贪墨、她屡遭刺杀以及高翊的伤,最后才说起了命汪达将她劫来的目的。

李令仪听完忽然明白,皇上这是在下棋。

以天下为局,文武百官以及他的血脉亲人为棋子,下了一盘大棋。

若这棋局赢了,则吏治清明,天下安定。

若是输了……

不,这局不会输!

因为对手虽然聪慧,但与眼前这位国手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交于她的任务,李令仪毫不迟疑,一口应了下来。

见她这样干脆,连皇上都怔了怔,最后道:“你可以拒绝……”

不待他说完,李令仪立即道:“儿臣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您可能不知道,儿臣身后有许多急待昭雪的冤魂。况且,不论是舅舅还是儿臣,都已经是局中人了。”

“这棋既然下了,就下的完美一些。”

皇上给她的任务是洒饵,将鱼引到包围圈内,以便于掌握下半场的节奏。

那晚之后没几天,李令仪便在大相国寺不着痕迹的完成了任务。

于是,发生了越王举荐无量道人以及皇上移宫的事。

思绪回笼,李令仪回到了前往白云观的御辇上。

她揉了把脸,往里蹭了蹭,贴着皇上身前的案几坐下。还是觉得困倦,便将双臂架在案几边缘,手托腮道:“梁阿翁没叫人按照上次儿臣给您化的那样的妆?”

待会儿到了白云观,虽说会乘坐车辇,但从马车上下来总会有人胆大敢直视天颜者。

若是照眼下这样神采奕奕,很难不引人猜测。

皇上轻笑一声,说道:“指望他们?那拙劣的技法还是不要拿出来现眼的好!”

“怎么?没学会吗?”

“学倒是学会了,但就是跟想要的不一样。那不是朕病了,而是朕被人打了……”

皇上越说越无奈。

李令仪忍俊不禁,“那还是儿臣来吧。”

说着拿出来工具,先在他脸上细细铺一层珍珠粉,当作打底。

随后还有两个着重点。

第一是眼睛,她掏出了描眉的螺子黛,刮下来一些粉末,涂抹在眼眶下。

久病之人大多眼眶乌黑。

第二是嘴巴,看够不够白,不够再补一点珍珠粉。

久病的人,嘴唇苍白,最好干巴起皮。

一切都妥当后李令仪后退看了看,又修补了两回,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君王仪仗,迤逦进山。

“止,白云观到!”

随着一声尖细的高喊,一行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时已经过了午时,来到了一天中的下半场。

李令仪抬头看蓝天白云下,白云观重重屋檐,他们这场棋局,也来到了下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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