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红楼绿瓦的牌坊楼格外多,荷包单薄却又急色的脚步来来往往,路边高柱顶头捆着牛皮粗绳,白日望去景色稀松平常。
唯有晚上,万千灯火一亮,各色灯笼高高挂起连成一片,缱绻旖旎躲在夜幕之下,或把酒高歌,或纵情欢乐。
红裳阁在其中并不显然,却因此刻某人的到来蓬荜生辉。
“姑娘们,齐少爷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阁内十字檀木镂空一步千金的红台阶依旧醒目,二楼的姑娘闻声蜂拥而至,花枝招展地站成一溜,齐观澜讳莫如深,站在门口一眼望去,都是些庸脂俗粉,“叫我进来就看这些?”
“哪能啊,您上座,我这就去喊,许是声音小了,估计有些房里人听不清。”
齐观澜拉下唇角,神色冰冷地迈上了二楼,老鸨心中忐忑,这不像来寻欢,倒像是捉奸,奇哉怪哉。
嘭的一脚,屋内床上红浪翻滚,床上的人被这景象吓了一跳。
老鸨跟在他身后,急的汗都下来了,东边一排的香房他是挨门踹了个遍,“祖宗,不劳烦您动脚,您要谁,我给您带过去。”齐观澜依旧不说话,又踹开一间,“这房间没……”
老鸨声音被关在门外。
“齐少爷闹的这般粗鲁,原来是在找我?”
时间掐的刚刚好,屋内温若坐在梳妆台前,以跑腿的身份很容易就进来,这间房的主人刚走,留下的衣物她穿着正合身。
陡然见她一身艳色,打扮有些凌乱,齐观澜眼里的惊讶愕然不加掩饰,时间凝固在这一刻,他心中莫名起伏难以平静,声音晦涩道:“你怎么不来赎铺子?”
温若捏起兰花指,描着眉头敷衍道:“想了想,挣钱不易,自己没那个金刚钻,妾身反悔了!”
“我不是说了会罩着你。”
“多谢齐少爷美意,实在是身不由己,少爷请回吧,以后不要再见了。”
齐观澜一口气憋在心头,怒道:“你说,本少爷就要听吗?”
不听?温若眉头轻挑,优雅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手指挑着衣领,衣下露出一点红色,媚眼如丝道:“齐少爷,是要留下来,与我共赴巫山?”
齐观澜不自觉往后退开,温若停下,拢好衣襟,口气更加冷淡:“还是齐少爷想让我入府?亦或是看我狼狈的样子?”
你只是不甘罢了!
你在天上,伸手可摘星,我在泥里,万般不由己,有什么可再见的必要!现下这副样子,算偿了齐少爷所受的耻辱了吗?
寂静宽阔的大街上只有一人一马,王公贵族划下的地界,没几个人敢轻易闯入,齐观澜策马扬鞭,耳边脑中一片嘈杂,四面八方全是溪右的声音。
他蹙起眉头,猛甩缰绳,试图将溪右的音容话语抛出脑中,直到马蹄声风声传入耳中,才算尽兴。
区区一个女子,满大街都是,小爷跟她计较什么,齐观澜鞭子一扔,爽利地下了马,厚重的朱漆大门前两座石狮子被小厮擦的油光锃亮,直到听见嘶鸣声才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不用挨罚了。
踏进门,一路上下人看见他或低头或转身,屋脊上张牙舞爪的吻兽被满天的乌云压的不见踪影,就见正堂之上,荣静公主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上的鞭子。
“娘!”齐观澜喊完,开始全身疼,今日确实鲁莽了,她娘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你委屈什么?是前些日子调戏女子,还是抢人铺子,还是跟人到客栈被泼,还是今日又在亭边和女子私会?”
荣静公主细细数来,一个没忍住手上鞭子便甩了出去,“还去青楼?安分了才几日,没了婚约,就敢如此放肆,我看你是又欠打了,一出去就闯祸。”
齐观澜偏过头,凌厉的风声从耳边划过,几根青丝随风而落,他低下头,“是我认错人才有今日,不过今天我是清白的,我连酒都没喝,娘你一闻就知道了。”
“清白?满大街人人皆知,现在又一身的胭脂味,还敢说清白?”荣静公主新得的步摇流苏下红玉珍珠跳动个不停,晃晃悠悠显然主人气的不轻,“退婚前怎么不说喜欢曹曦?”
“娘,我不喜欢曹曦。”
“那你追着一个像曹曦的女子跑什么?你知道人家背地里怎么说的吗?”提到溪右,齐观澜顿时耸下肩膀,一脸无力地举手发誓:“我不喜欢曹曦,说谎天打雷劈,行了吧。”
荣静气息稍稳,端起茶杯浅尝辄止,“我给你挑了个好人家,趁早成亲,让我清净一下。”
“我不成亲。”
温若换回衣服,装作伙计从后院小门溜了出去,回家路上再次遇见了失魂落魄的玉娘,她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呜咽道:“多谢你的帮忙。”
“他不认你?”
玉娘苦笑一声,没说话便是默认了,温若拉着她坐在岸边的茶肆里,好奇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初春时,在猎场外围碰到的,他受了伤忘了姓名,躺了两个月,一来二去就看对眼了,私自拜了天地,爹娘一气之下不管我了,后来日子过的艰苦,他腿好了说是要外出赚钱,说外面有军营招人,他要去建功立业,等回来就陪我去向爹娘请罪,留下一个玉扳指,让我等他,前些日子爹病了缺了一味药,我来城中在城门口认出了他,才知道他是骗我的。”
温若哑然,什么打猎撞了脑袋,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也忘了世间还有礼法吗?短短两个月就能与人私定终身,花前月下,还说什么入伍养家,一看就是见色忘义,不想负责。
“他连孩子也不要?”
玉娘摇头,“我没怀孕,抱歉。”
温若一哽,不用打胎也算好事,先前还怪她不听,原来是自己又天真了,她低下头开始反思,难道她很好骗?
周边客人离开,冷风没了遮挡,淡然失色的枯叶打着旋缓缓擦过耳边,凉的她一激灵,连忙捧住热茶,心生埋怨:“你俩都挺会骗人的。”
玉娘低下头,从耳朵到锁骨,自上而下羞的一片红,不肯看她。
温若:“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想等几日,他也有难处。” 玉娘叹完气,一脸真挚地说:“谢谢你,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我会留几日,你有事可以找我,我想还你这个人情。”
怎么还冥顽不灵,不管身份差距也就罢了,忘了男子多薄幸,温若不知该说什么,这种人不到黄河心不死,是骂不醒的,她见多了。
闲话说完,两人分开,温若收了信立马回了家,最近新来了位书生,是石榴娘路上捡回来的,说话风趣会讨人欢心,没有那些书生的迂腐之气,偶尔上门,还会教她识字写字。
翌日,她还没出门,石榴娘好姐妹登上门来,一上来就拉着她的手,娟姨有一把好嗓子,说话细声快语,如潺潺流水。
“我这有一个年轻人,身材修长,面容英俊,与你正好相配,快去把脸洗了。”
温若一脸无奈地被推到井边,她竟有如此好福气,这种男人居然轮到她一个跑腿的,“娘,你不是看好书生?”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娘送饭的时候把人家底细都打听个干净。
“他现下借住在寺里,没点家产,你嫁过去有些辛苦,你娟姨给你留了个最好的,她亲自看过,人才十八,虽是个管事,但是个自由身,而且手里有钱,适合你,这次可是在天青茶馆。”
“真的那么好啊?”温若洗干净脸,有些不信,“那怎么才要找媳妇?不会有隐疾吧?娟姨你可不要和我娘一起蒙我。”
“小丫头这般多心。”娟姨手脚麻利地替她绾上发髻,又掏出一盒水粉,蹭蹭地往她脸上扑,又给她修了修眉,补上唇色,随后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手艺,“真漂亮,我就说你们简直是天生一对。”
“以后别那么心大,不怕便宜水粉毁脸。”温若讪讪一笑,她自然心里有数,随后转向门口,石榴娘满意地点了点头。
凳子上是早已叠好的裙子,“去换上,天青茶馆喝茶仔细着点,要是娟姨回来说你故意卖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温若簪上发钗,乘着娟姨的轿子,一路晃晃悠悠来到茶馆。她一进去,发现茶馆内部别有洞天,来往的伙计端着茶盘,不紧不慢地走着,脚下没有一点声音。
走进最里间,娟姨说了姓名便推门而入,隔着屏风,闻到一股醇香淡雅的茶香,青茶!她才发现,来时听了一通竟忘了问姓名。
等绕过屏风,四目相对,温若瞳孔骤然一缩,急忙福身行礼,竟然是杨深!
娟姨适时介绍道:“杨公子,这位就是温若姑娘,年芳十七,性情开朗大方,伶牙俐齿,正正符合您的要求,你们二人先聊着,我有些口渴,去去就回。”
温若坐在一旁,似是羞怯不敢抬头,实际上还没回过神来。
和媒婆说的大有出入,杨深皱起眉头,“温小姐,平时喜欢些什么?我这边若是成了亲,逢年过节难免要遇见主家,不知小姐作何感想?”
温若抬头,再看这位杨府管家,心中啧啧称奇,不知怎么培养出来的,比杨丛还多三分贵气,与生俱来的冷肃能冻死个人,“挺好的,杨公子人才出众,怎么拖到现在,难道是有什么麻烦,不知可否说实话?”
杨深多看了她一眼,眼神稍稍转暖,“说来惭愧,一是忙于生活过了适婚年龄,二是有些心意不胜其扰,主家也劝我成家,我需要一位有主见能持家的女主人。”
又是一位不在意门第之分的,温若点头,“原来如此,我若替公子推了,公子当真不后悔?”
一点就通,杨深端起一杯茶,走到她跟前,略微弯腰,递到她面前,“有劳了。”
温若接过茶杯闻了一下,突然抬起头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杨深以手握拳挡在嘴边,咳嗽一声,“挺好的,”他话是真少,真难为他应付杨丛这种纨绔子了,温若点了点头,尝了一口,苦口回甘,好茶。
“那位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娇憨蛮横,看不懂拒绝,”杨深说时眉头又拧了起来,他叹息一声,“很难对付。”
杨家小姐少爷都是这般吗?温若意味深长地放下茶杯,托着下巴看了他半晌,直到他面色微红,才突然开口,“我突然想吃街东孟氏家的糕点,不知公子是否乐意相陪?”
杨深点头,和媒婆说了一声,娟姨识趣地站在门口,两人并肩离开,背影甚是般配,双手一拍,微微凹陷的眼窝满是喜色,“老姐妹,这是要成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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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再骗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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