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烈的心悸袭来,秦素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抽痛让她不由自主地肩胛内扣。
她看着面前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
男人约莫三十开外,身穿打满补丁的短衣,一身淤泥,鞋底沾水,脚下一条草鱼尚在扑腾。
“早知道就不去抓鱼了!我该看好她的!”男人猛吸了一下鼻子,抹抹眼泪,手足无措地颤抖着。
秦素扭头看向床上已被宣告死亡的妇人,那颈上深红的痕迹嵌入肉里,清晰可见。
大清早,隔壁的陈婶正巧来串门,没想到屋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动静。
她进门时,瞧见那妇人已挂在房梁上,椅子踢倒在地,忙不迭地将人救下来,却为时已晚。
陈婶手足无措,只好惊慌报了官。
按说,这类上吊自尽的事通常不惊动衙门,就是报了官,差役也不过走马观花。
然而轻衫发现了一个细节,椅子的高度。
经过丈量,这椅子若是搁在脚下,妇人上吊的高度,也不过脚尖堪堪能碰,即便能借力吊上去,也绝难以脚尖的力气将椅子踹倒。
秦素觉得此事蹊跷,便和捕快轻衫赶到了现场,看到妇人丈夫的第一眼,她便知道这里来对了。
最近几日都是大晴天,尸体放下后散发着淡淡腥臭,死状确实有些不忍卒睹。
老实巴交的男人步履蹒跚地走到她跟前,用被子将妇人遮住,声泪俱下,“前阵子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谁想年纪大了留不住。自那以后她整日恍惚,我想着她小产,便出门捕鱼为她补身。没想到这一去,却是生死永隔!”
男人嚎啕大哭,引得屋子里围观的人纷纷同情。
“林大真是苦啊,孩儿没了,老婆也走了,将来可如何是好?”
“可不是嘛,林大是咱村最老实的人,对媳妇那叫一个好,媳妇没生养,他也丝毫不怪,她倒自己想不开了。哎!都是命!”
秦素稍垂眸看着面前正哭的男人,心中不禁有点唏嘘。
穿越这么久,这位可能是她见过最耿直的凶犯了。
秦素并不属于这个朝代,说实话,她也不愿承认这匪夷所思且毫无科学根据的事儿。
原本只是好好走在回家路上,却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黑影在背后捅了一刀,再睁眼就成了昭庆这位同样从事相似职业的秦素。
她断续地接受了原身记忆,才弄清楚这位扬州城的女捕头前些日子身患重疾,想必是香消玉损了。
秦素用了几天时间才消化这难以想象的变故。
穿越前她是一家事务所的侦探,仗着一身本事破了几起轰动一时的大案,也算不到三十便混出了半边天。
所以对于女捕头的职务,秦素接受起来不算困难。
更何况还意外得了一项特殊能力——预知凶手身份。
首次近距离接触凶手时,就会产生强烈心悸感,这阵子已经经历过几回凶杀案,基本屡试不爽。
刚才,秦素见到死者丈夫时便出现了这种感觉,这起案子的凶手恐怕就是他。
只是秦素弄不明白,林大是怎么做到让旁人见证死者自杀,而自身却有完美不在场证明,好似事不关己似的?
难道说,情感因素导致的间接杀人也能算是谋杀?
秦素摇摇头,如果间接杀人也会指向凶手,那就乱了套了。
她思忖了一会儿,对林大道,“今天早上你什么时辰出的门?”
林大道,“大约天一亮就出去了,因为娘子昨天就想吃鱼了,我当时没想到,她竟然就是为了支我出去。”
秦素又看向邻居陈婶,“你是什么时候看到死者上吊的?”
“大概就是半个时辰之前。”陈婶想了想说。
秦素掐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午时,半个时辰之前距离天刚亮有两个时辰之久。
难不成这两个时辰之久,林大都在捕鱼?
可没有确凿证据,单从这一点去倒果为因恐怕并无人相信。
秦素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可以确定死者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说完这一句话,围观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素紧紧盯着林大的脸,明显注意到他有一瞬间的慌张。
“何以见得?”林大颤着声音询问,片刻补了一句,“如果真是这样,一定要为我娘子做主啊!”
秦素抱起手,“第一,死者如果是自杀,椅子的高度会与身体的脚悬挂的高度持平,这样更便于死者踢倒椅子自杀。”
“第二,死者恰好在有人进门之后踢到凳子自杀,这不是太巧合了吗?如果死者真想自杀,在听到有人进门之后就应该放弃自杀,先将进门的人敷衍过去。”
“第三,死者应该是两个时辰前就已经死亡,也就是说陈婶看到的自杀只是障眼法,而非真正的死亡时间。”
在未经仵作检验之前,几个时辰内的死亡时间都不好判定,但按照林大是凶手,且有两个时辰的不在场证明来说。
林大杀人的机会只能是出门之前,也就是至少两个时辰之前。
秦素给林大扫去一个眼刀。
她刚才所言已经让林大心智大乱,他不安地为自己开脱,同时扮演一个无辜的丈夫,“什,什么?可是死人怎么能踢开凳子?这障眼法又是什么?而且,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我娘子还好端端的。她还说她等我打鱼回来,一块喝鱼汤......”
“哦?”秦素盯着林大的眼睛,“她说等你打鱼回来一块喝鱼汤,而且又没留下遗书什么的,你就没怀疑过她不是自杀?反而一回来就为她的自杀找好了理由。”
“因......因为陈婶说亲眼看见我娘子自杀的啊。而且,我娘子最近确实因为小产有点恍惚难过。”林大紧张地解释,而后无辜地看向秦素,“大人,你是在......怀疑我吗?”
他这一问,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议论,
“绝不可能是林大,林大对媳妇最好了,哪能做出这么狠心的事!”
“这捕头怎么这么说啊?无凭无据的,一来就怀疑别人杀妻,这女娃子就是不如男人,简直是乱说一通嘛。”
“......”
轻衫也将秦素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她,“可是有什么眉目?”
秦素摇摇头,从前她侦查都是通过证据,到现在她拥有了预知凶手的能力,反而有些不趁手。
带着答案推过程,便容易因为预设立场去强行拉扯,这是无法避免的。
“只是觉得有些怀疑。”秦素说。
经过轻衫这么一问,秦素也觉得不能做有罪推论,而应该像以前一样找到作案手法还原凶杀过程。
既然陈婶一进门就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那么林大应该是做了一个机关以制造不在场证明。
陈婶进门只是意外,就算陈婶不来,他也会在捕鱼之后,带另一个人进家门,以确保有另外的旁观者看见死者“自杀”。
既然陈婶来林家是意外,而陈婶在将人放下之后立刻去找了衙门,又在衙门赶到之后才有人通知林大赶回来。
那么林大是没有时间处理机关的。
但轻衫已经看过,屋子里没有看到鱼线之类的东西。
不靠线,如何能让人进门的时候,正好拉动椅子发出噪音吸引别人的注意?
秦素想不通。
她只能同轻衫一块来到大门口的位置,模仿着有人进门去实验。
这大门离堂屋大约有十步路的距离,且大门上没有任何不妥,这个时候不管再推几次门,堂屋都没有任何动静。
秦素将陈婶带离堂屋,将她拽到磨盘的位置,准备再好好盘问一番。
“将今天你上午来林家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不要放过任何细节。”秦素道。
“我都说清楚了啊,我就是想来串个门!这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陈婶道。
轻衫上前,他本就长得白净,笑起来更是温柔。
他安抚着陈婶,“事关人命,陈婶就帮帮忙好好回忆一下,好吗?”
轻衫这么说了,陈婶也不好拒绝,便努力回忆着上午的事,“早晨我去了地里,看着地头里南瓜长得正好,就抱了一颗回来,想着林大家的做小月子,于是切了一半想着给她送过去补补身体,顺便也能串个门,我们说说体己话。谁想我刚推开林家大门,没走两步就听见椅子倒地的声音,等我跑过去就看见金娘子上吊这一幕。”
“你就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轻衫问。
陈婶一拍手,“有是有!当时我听着动静就觉得不对了,怕是金娘子出啥事,就走快着到了堂屋。结果就看见金娘子整个人吊在房梁上没了生气,我当时还想呢,我这来的够快的啊,怎么都没见着人挣扎,这么快就没动静了。”
这时,秦素和轻衫相视了一眼。
通常人上吊后都会在十到三十秒内彻底失去意识。
而十步路的距离所需时间恰好不在这个范围内,所以这便是最大疑点。
轻衫道,“刚才我听你说,死者在两个时辰前死亡,我还不信,觉得应该由仵作验尸再作评断,但现在我信了。”
“所以问题的关键便是那一声异响。在陈婶踏进林家之后听到的那声椅子被踢倒地声音,找到这个手法,这个案子便能破了。”
轻衫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有想通。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叫了一句,“常大人!”
秦素和轻衫闻言望过去,恰好看见走到凶案现场的常汝琰。
常汝琰一袭官袍,双手背后,淡漠地看向在场所有人。
因着是这扬州城县官,所以他一来,众人都不敢多言了,周遭也肃穆起来。
秦素心下叹了口气,还是觉得可惜。
这常汝琰长了张明星脸,却总是一副谁欠他八百两银子的表情,实在是白白浪费那张好脸皮啊。
岁数不大劲儿倒是不小。
“秦素。”常汝琰缓缓张口,将秦素叫了过去。
大致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常汝琰走到院子里,直接回答了秦素和轻衫想不通的疑问,“事情很简单。不需要什么机关,房间里的动静是尸体造成的。”
“什么?”秦素一顿。
死人怎么发出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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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林大杀妻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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